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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香胆

沉寂多年的寮步码头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往日的那种庄严而神๰圣的祭祀เ场面,在这一年的秋天,又重现人们的面前。

当时还年幼无知的存璞,自然是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后来他长大了,逐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特别是在他继承父业,成为莞香世家的第五代传人那天起,他就深刻地体会到了父亲说过的那ว些话,也深深地感觉到,永远高悬于头上那种神圣的东西,是做人的信仰和为业的诚信,虽然无形无຀影,却在一辈又一辈人的心里传承。

阿枝离开故乡๥时,身上唯一携带的就是脖ๆ子上挂着的那枚用莞香木雕刻的兔子。这枚代表着她的属相的小兔子,在她遭遇不幸那天就挂在她的脖子上,是弟弟存璞在她生日那天送她的。这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纪念。

她望着这枚与她一起漂洋过海的小兔子,念道:“故乡啊!我的亲人!你们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吗?我每时每刻地呼唤你们啊……”

门前那棵老榕树,在月光下耸立着纹丝不动的庞大影子,片片枝叶似乎都被月光梳理了一遍,显得那么光洁和柔顺。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映照在地上和台阶上,台阶的石缝里长出来的几棵苦蒿和马蹄莲都看的清清楚楚。

易屋后面那ว片山林,是易家的香园,上官兰儿望着远处的山林,心里仍然在想,今晚的月亮怎么就这么亮啊?

上官兰儿望着公公的背影,心里有些兀突,心想天刚ธ亮公公就被人叫走,是什么事情这么เ着急?

上官兰儿说:“阿爸被人叫走了。”

这时就听见存璞的大妗姐说:“哎呀!睇睇新娘๤的屁股,多宽敞肥大,好生仔呐……”

存璞目光随即就僵直了,新娘转身那一刻,他确实看到了那个宽畅的屁股,在长襟下滚动的情景,一股陌生的热漫过他狂跳的心。

易天农点头与麦耕打着招呼,让他去屋里坐坐。

易天农用斧头把锯下的木头成片劈开,然后用箩筐搬到晒场上晾晒。

王先生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可他却自得其乐,看到有那么多投奔他来的学生,便打趣道:“孔子腊肉十条,也可有弟子三千,便可教书育人;写《聊斋》的蒲松龄,一辈子考不上举人,不也๣当了一辈子的私塾先生吗?我王清和虽无做官之命,却有教书๰育人之才啊!”

存璞就是通过这扇窗口,看见爱娘๤提着沉重的水桶,路过时的情形……她一手端着菜篮,一手提水桶,身子朝一边歪着,就这么一步一拐的朝前๩走着,那ว条残腿艰难地支撑着那条朝前走的好腿,她走路的样子,就像在乞讨什么เ,让人看了十分心酸。她单薄的背后还拖着一条又长又黑的辨子,随着身子的摇晃而左右摆动……存璞每当看见这种情形,就情不自禁地想冲出去,从爱娘๤手中夺过水桶,帮助爱娘把他们家的水缸灌得满满的。

有一种传说,邓老板莞香船只被截之后,他一时茫然失措,不知道症结出在哪里,可是当他听说清政府无຀端地将自己้收购来的莞香,拱手转交给英国人时,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悲愤之下,悄悄指使一名叫“鹰腿”的武林中ณ人,趁船只还停靠在港口的这天深夜,将满载莞香的七条船放火烧了。

事过之ใ后,人们才发现这场火烧的十分蹊跷,首先火势不是从船的表面着起,而是从船的最底部起火,当人们发现船只起火,赶去救火也无济于事了。

阿枝知道邓知恩还不认识舅公,赶紧对邓知恩说:“这就是我们天天念叨的舅公……你看看,他一回来就只顾上唠叨你了。”

舅公扶起年轻人,说:“你是有福之人啊,危难之ใ际遇见了我们的阿枝,是阿枝这个有着菩萨一样善心的姑娘救了你!”

刘郎中家的小院子里种满了中草药,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散发着草药的味道,特别ี是夜色降临ภ的时候,经过一天太阳照ั晒的大通草、鬼箭羽、夏枯草、五指柑叶、石斛、白饭花、金银花、眼睛草、九节风、罗望子,争相发出浓烈的药气,酽酽地地笼罩着小院。

平时如遇乡๥亲们到เ家中看病,一般的头痛脑热,刘郎中ณ就不让乡๥亲花钱去寮步的中ณ药铺执药,便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拔几味草药,给病人拿回家中煲โ水喝,吃上几付果真见好。这长年累็月地下来,刘郎中ณ家的小院种的中草药就成了乡亲们的大药房了。

父亲看他读书痴迷,又不思考官,便劝他娶ດ妻生子。

父亲听了儿子的回答,暗自一惊,知道儿子自小就向他要娘,哪料é却落下如此后遗症。易父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看到儿子总是忙于生意和读书之间,也就不敢细问了。

刘郎中给麦耕把完脉,就对麦耕说:“这病得慢慢治,不要心急上火,我开几幅中药,先打打腹中的毒气。”

然后,刘ถ郎中把麦家贵叫到เ隔壁,对麦家贵说:“孩子这肚子里长了瘤,这种瘤长得快,光吃药不能ม够消除,得开刀……我只能够把病脉ำ把出来,但做不了手术,这种大手术要到广州ะ的大医院去,如果拖下去,最多半年,人就没了……因为肚里的瘤子天天在长,把五脏六肺都挤破了,人是撑不住的……”

麦家贵直愣愣地望着刘ถ郎中ณ,嘴唇哆嗦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孩子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啊……”麦家贵顿ู时老泪纵横。

刘郎中从麦家出来,顺便去了易屋,存璞正好在家,刘ถ郎中就把麦耕病重的事对存璞说了,存璞大吃一惊,说:“难怪,这么些日子不见麦耕人影……”

存璞问:“舅公,麦耕的病有救吗?”

刘郎中说:“这病如果不抓紧治,半年时间就会把人拖死,看来只有到广州大医院开刀,取出瘤子,兴许有救。”

存璞打发孩子送刘ถ郎中下山,自己去了麦耕家,看到麦耕挺着大肚子斜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双眼深陷下去,完全没有了往日健朗的样子。

两ä人见面格外悲伤,麦耕强打起精神问了一些香铺的事,存璞也答所非问。

麦耕明白,一年中连续发生几件事,已经让存璞精疲力竭,香铺的存亡也是难以意料的。

看到自己几十年的好友转眼疾病缠身,甚至命在旦夕,存璞内心十分悲伤。

存璞说:“官府现在虽然把莞香税减免了,可是更大的忧患可能还在后面,因为这些年莞香的数量在迅速下降,可是衙门官府索要的香品数量却越来越多,看样子易家的香业是很难维持了……”

麦耕知道存璞的难处,他很想帮助存璞,但是力不从心,眼前自己病成这样,自知在世的日子不会长了,他心中有许多牵挂和忧虑,就想跟存璞说说。

麦耕喘着粗气,双手撑着床沿坐起来,他对存璞说:“不知道你和香珠的妈,知道不知道,或者看没看出来?我们家麦良,和你们家香珠,从小就感情好,现在他们都长大了……看到เ这两个ฐ孩子,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忧愁,我们家这么เ穷,香珠到了我们家,是要受苦的,所以我准备打发麦良去船上打工,这样也就把他们分开一些……”

存璞没有想到麦耕跟他说这些,他只知道香珠从小受几个ฐ兄长的宠爱,与麦家的这个ฐ哥哥也๣是亲同兄妹,再加上这些年,他忙于香铺的事务,孩子们的事他也๣少管,他明白麦耕的担忧,是觉得自家的儿子不配香珠,怕伤了两家人的和气,所以才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存璞心里很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麦耕,就说:“下一辈人的事,留着以后再说吧,眼前是给你治病要紧……舅公说了,你这病一定要到เ广州的大医院去开刀,把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也许会捡一条命,我不能ม够看着你就这样下去,我要想办法让你去广州ะ治病。”

麦耕蜡黄的面孔扭曲了,他连连摇头,说:“不要去花那个ฐ冤枉钱了,我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你不要为我的病着急,就让我安静地离开吧!”

存璞说:“你让我好好想想,想出办法来了,我就同你一道去广州。”

存璞离开麦耕,走出门外,麦家贵一把抓住存璞的手,声泪俱下,说:“存璞啊,你要救救麦耕,他今早要去死啊,爬到了濂子崖,我听见狗叫,才把他背回来的,麦耕他不想活了……”

父亲的话对存璞震动很大,怔怔的望着麦家贵,沉默片刻,他说:“阿叔,你和我父亲一辈子亲同兄弟,我和麦耕也๣是亲兄弟,我不会放下他不管,我要尽全力来救他,您老放心,平时把他看紧一点,我知道麦耕的脾气……”

麦家贵感激地直点头,说:“易家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你能ม够抗住吗?我很担心啦……阿璞啊,不管遇到เ再大的灾难,都要抗住,易家的香业不容易啊!……”

存璞重重点头,转身走了。

存璞先回家跟上官兰儿商量救麦耕的事,上官兰儿说:“家里已๐经拿不出银子了……”

存璞说:“我们不是还有香铺吗?”

上官兰儿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才说:“卖掉香铺?”

存璞点点头,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香铺,只是眼下我从哪里去找钱๥啊……我们不救麦耕,谁能ม够救他?”

上官兰儿说:“是啊,易家和麦家,是几代人的情义,不能见死不救啊!那ว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上官兰儿愁苦地望着丈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ä人沉默一会儿,存璞对上官兰儿说:“我去寮步,去找几个商行的朋友借些银子。”

上官兰儿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容,说:“你不要太过着急,啊?”

存璞刚要抬脚出门,大儿子树义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树义แ从香铺回来,是接到了广州ะ中药制品厂的王锦通老板,托人带来的口信,说王老板明天要到เ香铺与存璞有事相商,让存璞不要外出,务必在香铺等他。

存璞听了儿子的话,人立即就愣怔地站在那里,久久一动未动。他发愣不是因为王老板要来,而是他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令他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他迅速地看一眼上官兰儿,但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天夜里,存璞吃过晚饭,把孩子们早ຉ早就赶去睡觉,他把屋外的一架木楼ä梯,搬进卧房,然后把门关紧。

存璞把楼梯搭在卧室的正梁下,爬上去,从横梁上去下来一个严å密封存的小箱子,箱子是花梨木做的,盖口是用蜡封死的,存璞找来凿刀,轻轻启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金黄色的绸缎,他双手捧出里面的东西,然后一层层揭开——是那只祖传几代人的香胆。

存璞目光炯炯地望着这个ฐ上百年的莞香胆,虽年深久远,但是仍然不改原初的样子和幽香。

存璞在灯光下仔细地观看这个年代久远的传家宝,然后叫来上官兰儿,上官兰儿一直在忙活,不知道丈夫一到天黑就慌慌张张地在干什么,她一看存璞手中握着的香胆,惊得叫出了声:“天啊,你?你想干什么?”

存璞望着妻子,目光中有一种决绝的东西。

上官兰儿自然是猜到了丈夫的用意,她说:“你想把它卖掉?”

存璞直视着上官兰儿,上官兰儿浑身都起了皮疙瘩。

上官兰儿直摇头,说“存璞啊,不可以的,这样我们是有罪的,我们怎么เ跟祖先交代,不可以的,另外再想办法吧……”

存璞沉默一会儿,说:“我已没有什么เ办法可想,我本想去向商行找朋友借钱,可是这个年代,谁还敢借钱๥给别人,如果是借了,什么时候还?万一到期还不了,怎么办?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正赶上明天中药厂的王老板来,我把它……”

存璞声音哽咽起来,说不出话来。

这天夜里,存璞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他在祖先的神位下跪下,对祖先说:“饶恕我这个不孝子孙吧,我没能把祖传的香胆保住,可是我必须要救麦耕啊……我想,祖先的仁义和厚德,不正是易家的传世之宝吗?”

第二天,上官兰儿一大早就把早饭做好了,存璞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提着那ว只花梨木的小箱子要出门,刚走到เ门口,被上官兰儿叫住了。

存璞转过身,望着上官兰儿,上官兰儿一脸的惊异和悲伤,她雄无比地摇摇头,说:“存璞,你知道不知道,你头上的头发仅这一晚上,就白了一半啊……”

上官兰儿伸手去抚摸丈夫鬓角的白发,说:“昨天白天还没有呢……”上官兰儿说着,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

存璞低头看着流泪的妻子,轻声说:“人总是要老的,你不要为我担心,你道是要问问香珠,她跟麦良的事,麦耕他……”

上官兰儿猛然抬起泪脸,说:“香珠跟麦良怎么啦?”

存璞吱唔了一下,说:“昨天麦耕想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就想把麦良托付给我们,也说到了香珠和麦良从小感情好,现在我们家香珠已经16๔岁了,也๣到了当年你出嫁的年龄……我们不得不为孩子们着想啊……”

上官兰儿呆愣片刻,说:“香珠嫁给麦良,我连想也๣没有想过,不过这两ä个孩子成天不是去莞城,就是去寮步,说是去看麦良比赛……我们家香珠天天在我面前夸奖麦良,说他武艺高强,比赛的时候好威风,我也没有想那么多,这些孩子都是从小在一起……但是香珠嫁给麦良,这合适吗?”

上官兰儿茫然地望着丈夫。

存璞思忖片刻,说:“眼下这么多事,顾不上商量这些,等把麦耕的病治好了再说,如果,麦耕有个三长两短,我想让树义和麦良去广州学做生意,今天中药厂的王老板来芽香街,我想和他谈点这方แ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