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未免太刻薄人了！”郝达三真有点忍受不住的样子：“我们光明正大，为国为民的行为，简直被你说得钱不值！凭我个
但是以她作为重心的气氛突然下就更变了。
罗启先原来是泸州人，去年年假回家才完了婚，据说是他的姑表妹，也才十八岁，从他带在身边的相片上看来，胖胖的还下得去。众人都轰笑起来。古字通也大笑道：“有理！有理！”
9在蜀通轮船上9
头等旅客当中始终不打牌，偶尔在旁边看看也不感生兴趣的，只有两个人，个就是周宏道。
“为啥不模仿中国的楼船，偏要模仿洋船？又不像。我看见过洋船照ั片，楼顶是平的，还有铁栏杆，怎么会是两披水的人字顶，而且盖上了瓦！不晓得是哪个人的手笔？”
“自然是那位胸ถ无点墨的满巴儿了。”
“那便不要见怪了。听说颐和园里就造有只石头轮船，主子做得，奴才正好学得。”
邓乾元觉得这些话越说越不中听，故意侧过身去拿眼睛瞅，原来是几个年轻学生。再看，中间个身材横短鼻梁上挂副镍边近视眼镜的人，很是面熟。仔细想了想，记起了，原来最近几天常在铁ກ路公司碰过头的姓王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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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王的学生也看见他两人，便带笑走来道：“是邓管事么？”彼此招呼之ใ后，那学生又向顾天成说道：“这位可是顾团总？我在同志会总务部看见过你。我叫王文炳，我也是股东代表。”
又把同路来的三个人作了介绍。个是他中学同班的彭家骐。个年纪最大，差不多有二十六七岁的，是髙等学堂学生程洪钧。个年纪轻点，看来也有二十三四岁了，是通省师范学堂学生汪子宜，这人身材又高又瘦，也戴了副近视眼镜，嘴角下挂，脸上不带点和气样子，大约说主子奴才那两句话的便是他。
四个ฐ学生正待回身走了，顾天成两手拦道既然幸遇，让我兄弟开次茶钱罢！我兄弟是乡坝佬，字墨不深沉，罗先生吩咐我兄弟回去成立同志会，正不晓得咋个搞法哩！“
邓ฑ乾元也帮着代邀了两句。六个人遂转到养心轩，在靠里面的竹栏杆侧，才找到了张矮方桌，几把矮竹椅。茶钱还是邓乾元抢着先付了。
三
汪子宜端着茶碗，面喝茶，面向王文炳问道：“你或者清楚，后天大会，要不要来宾演说？”
“你又准备大声疾呼，把革命种子再播次吗？”是程洪钧๕在反问。
王文炳搔着头皮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欢送刘ถ声元代表到北京请愿。”
彭家骐抢着说不只是欢送他个人，还有到广东到เ湖北的代表哩。“
“现在而今欢送代表，必然要邀人演说了。”
彭家骐也问他：“你当真还要演说革命流血么？不怕人家再干涉你？”
“现在而今论自由！天赋人权！谁敢干涉我！”汪子宜几乎在喊叫。
程洪钧把四面看了看，才说显你声气大吗？别个听见了，像啥？“
彭家骐笑道让他喊罢！叫唤的麻雀儿，没有四两肉的。我也看见过真正革命党，人家就不叫喊，只是埋着脑壳闷干！”
汪子宜晓得他说的是他族中的个人，遂眙了他两眼，把嘴嘟了起来。
王文炳因为喝了热茶，摸出手巾揩着额上的汗珠道：“要演说也可以，只怕没有那么เ多空时候。听说，还要追悼郭焕文”
邓ฑ乾元忙说啊！可就是郭烈士？今天报上已登载出来了。“
汪子宜大睁着眼睛问道：“郭焕文死了吗？”汪子宜也是资阳县人，认得郭焕文，因为气味不投合，近半月来又忙着温习课本，要在暑假试验中抢个最优等，连民立报神洲日报都少看，自然不晓得同乡人的事。
程洪钧道：“不死，不惨死，也不足称为烈士了！今天的报，你没看过吗？可惜了，这倒是你正好使用的好材料é。愿意听吗？叫王文炳告诉你。今天报上的消息和后天的追悼会，都是他奔走出来的。”
原来郭焕文自从回到东御河街寓所，神经病越利ำ害，不管白天黑夜，老是找着同住的同乡人说话。说的也就是那ว套：盛宣怀是卖国的臣啰，周善培是卖川的臣啰，两个ฐ臣勾结起来，就只为了害他郭焕文个人啰。甚至联系到他县里保送他来进法官养成所，都是周善培早已安排好了的计策，不然的话，为什么他刚来成都，周善培便突然升署了提法使，盛宣怀也突然出卖了川汉铁ກ路？再说碰巧，也不会巧到这样！起初，同乡人还在给他解释，劝他不要乱起疑心，多作点准备，到二十九日那天，好同去考试。甄别上了，当然好，不上哩，大家也定替他想办法，或者仍然回县去教小学，或者就在成都住法政学堂。目前的私立法政学堂多得数不清，差不多和六七年前的公立小学样，只要肯去报名缴费，随时随刻都可进去，混个毕业资格到手，将来还不是样可以做法官，当律师？至不济，回到县里也可挤进个ฐ什么法团去当个什么เ董，什么员的。但是凭同乡们说破了嘴，他总是听不人耳。几天之后，大家也不耐烦再说再劝，让他个人去说了又哭，哭了又说；甚至由于大家专心志准备各人的功名大事去了，更没个人想到找个医生给他诊治下。星期天，王文炳程洪钧曾抽空来看过他回，也商量不出个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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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五月二十八日，郭焕文已๐经是两三天没吃过东西，两三夜没上床睡过觉，两只鼓出眼眶外的眼球红得像家兔的眼睛，并且神光散漫，只管在看人，好像已๐经把人认不清了。因为第二天就是考试曰子，周提法使的这次考试，据说得到咨议局议长蒲伯英的赞成，很为认真，只要稍有差ๆ错，个法官前程便有除脱之虞。功名要紧，前程要紧，因此在这么紧要关头的前夕，大家自更要凝精聚神，磨砺以需的了。偏偏郭焕文在这夜闹得格外利ำ害，从黄昏起，差ๆ不多把每个同乡的房间都跑遍了，口里不断ษ吵着：“大祸已经临ภ头了，你们还要活下去么？唉！可恨已极！朝廷上个盛宣怀，四川ษ省个周善培，国也卖了，省也亡了，还说啥子铁路！没个ฐ人活得了，你们为啥还不感觉？真是怪事！唉！完了，完了，只有死！死了才快活！哈，哈，到那时节，凭你周秃子再歪，你能把我吃得了？吃不了的！好不快活，啊，哈哈！”
大家不理睬他。有几个ฐ人还咒骂着把他推出去，将房门紧ู紧关上。郭焕文遂独自人在那间宽敞的大厅上闹会，哭会，说会，笑会。直闹到三更以后，才不再听见他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大家起来忙着吃早ຉ饭，吃了饭又忙着到法官养成所去考试，都没有看见郭焕文。认为他闹了几天几夜，定然疲倦睡熟了。没有人敢去看他，生怕把他搅醒了，再闹。
下午，大家考罢回寓，依然没见郭焕文的踪影。有人也疑心出了什么事故。但又认为他或者出街去了，或者因为他疯疯癲癫闯了什么乱子，着警察挡到局里去了。夜里，大家还商量会，要是明天再不回来，只好分头出去寻找了。
不料第二天，就是六月初这天，绝早，给大家做饭的伙房老安到侧院井里去取水，竹竿挽着水桶放下去时，怎么，桶底碰着的不是水，却是件东西。弯着腰，趴在井栏上向下看，朦朦胧胧不大看得清楚，只见乌黑团。再用长竹竿拄，啊也！才是个人，拱在水面上的是人的背！
老安叫喊：“有人跳了井啰！”
大家立刻警觉：“不是那个疯子，才怪哩！”
王文炳在学堂里得到消息，跑到东御河街，郭焕文的尸体已被打捞起来，摆在大厅内张门板上。在水里泡了天两ä夜，简直不成形了。大厅上全是人，全是人声，有左邻右舍，有房主ว庄老爷，有街坊上的街正，有警察局的巡员，更有资阳县的同乡人。
大众研究讨论查询的结果，致断定郭焕文的跳井，委系出于自杀而非被人谋害。自杀根源，由于久病之后，神经失常所致。只要不是凶杀命案，巡员和街正自然脱了干系。巡员当场填了死亡证，并慎重地说：“天气太热了，死人该早点棺殓。三天之内，若不运走，便该抬上官山埋葬，这是局里订的章程。”街正和房主并作了有力证明。
有两个在甄别考试中自己觉得没有把握的同乡人，在大家忙着凑钱买衣衾棺材时，忽然有所主张地说郭焕文这条命债，准定是周秃子拉的。这倒不能含含糊糊地抹稀泥。为啥这样说呢？你们想嘛ใ，若不是周秃子无中ณ生有要闹个甄别考试，郭焕文何至于弄到昏头昏脑误了点名时刻๑。若不是周秃子在他翻爬墙缺时，说出那样不成体统的刻薄话，郭焕文也不至于下子就着急疯了。如此看来，我们怎能ม让郭焕文白死。我们最好成群结队去找周秃子算账。“
另几个人考虑到这笔账怎么算呢？郭焕文自己้并没说过是周臬台逼他去死，也没写过篇含有这样口气的东西，找不出证据，光凭旁边人的揣测，在法律上站不住脚的。虽说无诬不成词，要赖他也未尝不可，但是结果如何呢？难道叫周臬台给郭焕文当孝子吗？抑或叫周臬台自行检举ะ，丢了纱帽不戴？何况周臬台现正官运亨通，百凡如意时候，拿这种不容易动公愤的案子去攀他，不但攀不倒他，要是他动了怒，还出手来，谁招架得住？
“那么，郭焕文硬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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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炳灵机动，又想了想，才说：“不会罢？我想这么来下，既要使郭焕文死得有价值，又可以把周善培捎上，就说他横施压制，郭焕文因为不能伸志爱国，所以才赍志殉路。而今正当风潮汹涌时节，这件事传开去，哪个不怜惜郭焕文？哪个ฐ不憎恨周善培？旦造成舆论，我们也算给郭焕文报了仇了，我们也不至于遭到啥子祸患。”
大家致赞成。王文炳不及亲视含殓，便被众人催着向铁路公司跑去。
但是王文炳划的策，却被几位记事主任和编辑主任拿去同会长罗梓青磋商之下，仅只采用了半。就是全称肯定了郭焕文的神经失常，完全由于五月二十那天，他来参加保路同志会成立时候，听了演说，看见朱云石的手指划破流血，大受感动，加之体弱久病，自知爱国无力，所以才用自杀来鼓励大家，力争破约保路，不达目的不止。
至于后半段之不被采纳，解释是周大人正在扶持我们，我们怎好得罪他呢？“
王文炳晓得办不到，自！然不便坚持，结果还答应照编辑主任的意思，替郭焕文写篇遗嘱；并答应找同乡人多写几篇哀悼文章。
罗先生说这事比杨素兰捐田à产还能怂动人心。我们要好好地表扬番。光是几篇文章在报上登几天，不够，不够，我们要热烈地给他开个追悼大会，叫全川同胞都能闻风兴起，郭烈士庶几死而瞑目！”
这时候，王文炳告诉汪子宜的话，当然不是这样有底有面有些渲染了下，有些便为死者讳了。他不是有意要欺诳同乡，因为还有邓乾ດ元顾天成两个生人在座，他是片好心，生怕损害了他们对于同志会宣传的信心啊！
程洪钧懂得王文炳的用意，等他说完，还从而为之修饰充实了番๘。把报上登出的那篇冠冕堂皇的遗嘱，硬说成是棺殓了死人之后两天，才在他床上的草荐底下找了出来。
王文炳面喝茶，面向程洪钧说你答应写的郭焕文传，明天可能交卷不？“
“写是写起了，却不怎么好，也太短，看起来有点像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打算改长点，但又没有好多事迹可叙。”
“老汪也写篇，好不好？”
“赞扬郭焕文吗？赞扬他死得好，如你所说的死得有价值吗？”汪子宜还咬着牙齿，从牙缝中挤出了句：“我才不哩，莫找我！”
程洪钧瞅着他道：“难道不可以借这个题目写篇激烈文章吗？”
“题目就不是啥子好题目，无论如何说法，总之ใ是自杀，是轻于鸿毛的死，这能引伸出啥子好意义，我不写！”
彭家骐笑说你们真是老火呀！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宗旨吗？他根本就不赞成同志会的。“
顾天成邓乾元吃了许久的闷茶，老早便想插嘴说几句话了。这下子有了机会，两个ฐ人不约而同地齐说道咹！不赞成同志会？”
邓乾元的脑筋毕竟灵活些，还接着说了下去莫非同志会办得不对头？或者“
这倒出乎汪子宜的意外。因为走进养心轩，他已把这两个人估量定了：个是土粮户，个是生意人，都是无知识的愚民。愚民是不足与天下事的，自然更不懂啥子叫革命真谛，若是同这般人讲论道理，不惟拴住太阳讲不清，还会犯孔夫子的戒律：不可与而与之，失也。因此，他只用眼珠在眼镜后面转了转，仍然面向彭家骐说话。
“你了解我的宗旨，我不赞成同志会，是瞧不起他们这伙人光晓得喊大人饶命，光晓得痛哭流涕。现在而今，除了取激烈手段，那ว般东西能好好生生地让你么เ？”
顾天成懵懵懂懂地问道：“啥子叫激烈手段？”
“嘿，嘿，流血！”汪子宜头也不掉下地说了两个字。
又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又高又壮，只手拿了把广东蒲葵扇遮着太阳影子，正从静观楼那面走来。彭家骐霍地站起来喊道：“楚用！楚用！到这里来！”
楚用满脸是笑地旋๙走来旋说：“王文炳才在这里吃茶！啊！还是你们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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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之后，堂倌泡上茶来，又冲了遍开水。
楚用接着说把我好找！跑到铁路公司，说你没去。跑到东御河街，说你还在学堂没搬去。跑到学堂，只剩个小工高金山还在，说你和彭家骐道出来，多半转公园来了。“
程洪钧道：“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我把老汪抓来，在半边桥和他两个碰见时，他两个已到皇城去了。”
王文炳道我以为ฦ你回新津去了呢？原来还没走？“
彭家骐把鼻子耸，笑道：“表叔家里住安逸了，吃得好，喝得好，又可以睡懒觉，看马蚤书，还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