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老娘们！”马排长捏住母亲的肩膀，使她不能前进。母亲身体前倾，竭力想挣脱肩膀上那只手。“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马排长恼怒地问。他胳ฑ膊用力，母亲连连倒退几步，几乎ๆ跌倒。
发电机在回回女人家的废墟那儿。几个黑影在动摇，只电å筒发光。终于，机器响起来，起初ม的响声忽高忽低，很快便均匀了。盏电灯在我们脑后亮了。“噢噢!ำ”激动的观众吼叫。我看到前边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灯光，
巴比特往前走了几步，我更近地看到他那双鲜嫩得令我极度不快的红唇，和他红扑扑的被层白色的茸毛覆盖的脸。他的白睫毛大鼻子长脖子都让我不愉快。他摊开双手，仿佛要送给我们什么东西似的，对着我们说：“太遗憾了，太遗憾了，这是我想象不到เ的”他怪腔怪调地说了些我们听不明白的洋文，又说了几句我们听得懂的汉语：“她是幻想症，她幻想自己是鸟，但她不是鸟”
“在这里，”司马库说，“老子就是最高当局。现在我宣布，限你们在半小时内，从大栏镇撤出去，半个小时后，我就要开杀戒了！”
大姐轻轻抚摸着沙枣花黝黑的小脸，说：“娘，要是他们枪毙我，这孩子就要靠您抚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个名叫小唐的漂亮女兵，不断地往我们家运输食品和衣服。她运来的食品中，有用铁筒装ณ着的做成小狗小猫小老虎形状的饼干，有用玻璃瓶子盛着的白色的奶粉，还有用瓦罐子盛着的透明的蜂蜜。她送来的衣服有绸缎缝成滚着花边的棉袄棉裤，还有顶竖着两只高高兔皮耳朵的棉帽。“这些东西，”她说，“都是鲁大队长和蒋政委送给她的”她指着母亲怀中的婴儿说，“当然，弟弟也可以吃。”她又指指我，说。
第十五章
母亲掀起被包的角，露出了司马家小儿子那ว张又黑又瘦的长脸。这个家伙正在酣睡，这个ฐ家伙呼吸均匀，这个家伙翕着粉红的小嘴，好像正在梦中ณ吃奶。我心中充满了对这家伙的仇恨。我吐掉奶头，大声嚎哭，母亲把她的更加冰凉更加苦涩的奶头堵在我的嘴里。
姜技师弯下腰，把那白火头往冰面上触，股||乳|白色的蒸气猛地腾起尺把高，并伴随着滋啦啦的水响。他的胳膊带动着手腕，手腕带动着“大烟枪”，“大烟枪”喷吐着白火，划了个ฐ大大的圆圈。他抬起头，说：“切下来了。”
五个鸟枪队员涌进来。他们看到了教堂里的情景，凶猛的气焰有所收敛。那ว个把马洛亚牧师差点撞死的队员摸着脑袋说：“怎么，里边还有人?”他看看其余四个队员。继续说：“不是说是个废弃多年的教堂吗?怎么还有人呢?”
苟三在那堆挖坑的男人中应了声。
“你少给我罗嗦，弄点水我洗手。大嫂子，别怕破费，去把孙大姑请来吧。”
“看什么?看什么？摸不到เ虾子，老东西饶不了你们!”
车夫手抓着缰绳，手摇晃着鞭子，拢着马，调转了车头。女眷们挤在车上，叽叽喳喳地嚷叫着。车夫打了个响鞭，马便小跑起来。马脖子下悬着的铜铃叮叮当当脆响着，车轮滚滚，卷起路灰尘。
方才，木筏在河中ณ出现险情，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河面时，司马粮放下酱碗，低声说：“爹，你转身！”司马库转过身，咀嚼着大饼，观看河中的情况。司马粮跑到司马库身后，掏出把骨头柄小刀——那ว是巴比特送给我的礼物——噌噌地割着绳子。他割的部位都在内侧，而且并不完全割断。他割绳时，母亲大声祈祷ຕ着：“主啊，开恩吧，保佑我的女儿女婿平安过河吧，大慈大悲的主ว啊”我听到เ司马粮说：“爹，您轻轻挣就会断ษ。”然后，他转出来，手闪，小刀便消逝在裤ไ子里。他重新举起那个ฐ酱碗。上官来弟继续喂司马库吃饼。在河的下游几百米处，木筏渐渐逼近了对岸。
鲁立人走过来，用嘲讽的目光扫了司马库眼，说：“司马兄真是好胃口啊!”
司马库呜呜哩哩地说：“老岳母亲手擀饼，他大姨亲手喂饭，怎么能不吃呢?这样的饭，这样的吃法，辈子不会有第二次了!他大姨，再给我蘸上点酱。”
上官来弟把饼中央的大葱往外顶了顶ะ,从司马粮的碗里蘸上黄酱,送到เ司马库嘴边，他夸张地咬了大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鲁立人鄙夷地摇摇头，转到我们堆里，好像要寻找什么เ东西。母亲把鲁胜利抱起来，硬塞到他怀里。鲁胜利哭着往外挣扎，鲁立人狼狈地退走。
鲁立人对司马库说：“司马兄，其实我很羡慕你，但我学不了你。”
司马库咽下口饼，说:“鲁团座，你这是骂我。不管用什么手段，你胜了，你就是王；我败了，我就是寇。现在，你是刀我是肉，是切是剁都随您了，您还拿我取什么笑呢！”
鲁立人道：“不是取笑。你不会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算了，说正经的吧，到เ了军区，我想你还是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味地抗拒，结局大概就不妙了。”
司马库说：“我这辈子，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死了也值了。不过，这身后的子二女，就全靠老兄照应了。
鲁立人说：“你尽管放心吧，如果不打仗，咱们俩还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呢！”
司马库说：“鲁团座，您是大知识分子，你说这亲戚，听起来怪神圣的，可仔细想，所谓亲戚，都建立在男人和女人睡觉的关系上。”
司马库大笑起来。但我看到เ，他大笑时胳膊却动不动。
牵绑腿带子的士兵跑回来。对岸，划ฐ船的士兵和押俘队的人起拖着那木筏往河的上游走。走到เ很远的地方แ，他们又开始往这边划ฐ。他们返回来的速度很快，士兵们划桨的动作愈来愈协调，岸上这两ä个牵绑腿的士兵配合得也十分得力。筏子箭般越过中流，并快速地向岸边靠拢。
鲁立人道：“司马兄，抓紧时间吃啊。”
司马库打着饱嗝说：“吃饱了。老岳母，谢谢你！他大姨，小姨ถ玉女，谢谢你们！儿子，捧了半天酱碗，谢谢你！凤，凰，好好听姥ณ姥和大姨的话，有什么เ难处，去找你们五姨，她现在正走红运，而你们的老爹正走背字。小舅子，好好长吧，你二姐生前最喜欢你，她常跟我说，金童会有大出息，你可不要辜负她的期望啊！”
他的话说得我的鼻子酸溜溜的。
木筏靠了岸，筏中央坐着个ฐ浑身透着精干劲儿的押俘队小头目。他轻捷地从木筏上跳下来，举手向鲁立人敬礼，鲁立人客气地还礼ึ，然后俩人热烈握手，看起来他们是好朋友。那人说：“老鲁，这仗打得漂亮，于司令非常高兴，宋政委也知道了。”他打开腰上的牛皮挎包，递给鲁立人封信。鲁立人接了信，把支银色小手枪顺手扔进他的挎包，说：“战利品，带回去送给小兰玩吧。”“我代表她谢谢你。”那人说。鲁立人对着那人伸出手，说：“拿来!”那ว人愣，说：“要什么?”鲁立人说：“押走了我的俘虏，总要给个回执吧?”那ว人从挎包里摸出纸笔，匆匆写了张纸条，递给鲁立人道：“你老兄，真够精的!ำ”鲁立人笑道：“孙猴子再精也斗ç不过如来佛!”那人道：“那我就是孙猴子啦?”鲁立人说：“我是。”两人击了下掌，然后哈哈大笑。那人低声说：“老鲁，听说你缴获了部电影放映机?军区可是知道了。”鲁立人道：“你们耳朵真长。请转告军区首长，待洪水退后，我们派专人送去。”
司马库低声嘟哝着：“妈的，老虎打食喂狗熊!”
押俘队小头目不悦地问：“你说什么?”
司马库说：“没说什么เ。”
那ว人道：“如果我没猜错，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司马库！”
司马库道：“正是。”
那人道：“司马司令，这路上我们定小心侍候，希望您能与我们配合，我们不希望抬着您的尸首回去。”
司马库笑道：“不敢，你们押俘队都是些百步穿杨的好手，我不愿给你们当活靶子。”
那人道：“果然是条爽快汉子！好吧，鲁团长，就这样，司马司令，请上木筏。”
司马库小心翼翼地走上木筏，又小心冀翼地在木筏中央坐定。
押俘队小头目与鲁立人握了下手，转身跳上木筏。他坐在筏子后头，面对着司马库，手捂着腰间的枪。司马库道：“您甭那么小心，我双臂被绑，跳下河也得淹死。您靠我坐近些，筏子晃时也好拉我把。”
那人不理司马库，低声命令筷上的战士：“划ฐ吧，快点。”
我们家，聚拢在起，心里藏着—个秘密，焦急地等待着结局。
木筏离岸，顺利地向前漂流。两个扯着绑腿带子的战士，飞快地沿河堤奔跑，边跑，边松着缠在胳ฑ膊上的带子。
木筏漂到中流，水势如箭，边缘上激起簇簇浪花。尊龙大爷哑着嗓子喊号，士兵们弓着腰划水，海鸥跟着他们低飞。在最激流处，木筏突然大幅度地晃动起来，尊龙大爷个后仰巴叉跌入河水。押俘队的小头目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刚要掏枪，突然间绷开绳子解放了双臂的司马库像猛虎样蹿起来，扑到那ว人身上，两ä人起跌入了水势湍急，波浪滔滔的中流。哑巴๒与划筏的战士们阵忙乱ກ，然后便接二连三地掉到河水中。岸上的牵绳士兵也松了手，木筏像条黑色的大鱼，随着起伏的波涛，势不可挡地往下游冲去。
这连串的变化几乎是同时发生的，等到เ鲁立人和岸上的士兵们反应过来时，木筏上已๐经空无人。
“击毙他！”鲁立人斩钉截铁ກ地下了命令。
浑浊的中流里，偶尔露出个ฐ头，但土兵们拿不准那ว是不是司马库的头，踌躇着不敢开枪。河里共落下九个人，每个露出的头颅，只有九分之是司马库之头，何况河心流水如脱缰烈马，即便见头露出即开枪，命中ณ率也很低。
司马库跑定了。他是蛟龙河边长大的人。熟谙水性，能潜入水中ณ五分钟不露头。何况他吃了肚子大饼大葱蘸大酱，肚里有食身上热。
鲁立人脸色铁青，黑眼里射出阴森森的光，逐个扫视看我们。司马粮端着酱碗，装出十分胆怯的样子依偎在母亲腿边。
母亲声不吭，抱起鲁胜利，管自走下河堤。我们紧紧跟随着母亲。
几天后我们听说，落入河水中ณ的，只有哑巴和尊龙大爷挣扎着上了岸，其他的人下落不明，真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司马库跑了，他绝对不会被淹死，其他的人则必死无疑ທ，包括那个ฐ咋咋呼呼的押俘队小头目。
其实我们更加担心的还是六姐上官念弟和她的美国夫婿巴比特的命运。在那些河中ณ洪水澎湃的日子里，每天夜里，母亲就在院子里边转圈边叹息。母亲长长的叹息声甚至盖住了河水的咆哮。母亲尽管生了八个ฐ女儿，但来弟疯了；招弟和领弟死了；想弟卖身进了火坑，差不多也等于死了；盼弟跟着鲁立人在枪林弹雨里钻来钻去，说死也就是眨眼的事；求弟卖给了白俄，跟死了也没有多少区别；只有个ฐ玉女天天跟在母亲身边，但可惜她是个瞎子；也许正因为ฦ她是瞎子，才能在母亲身边呆得住。如果念弟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上官家的这八仙女，就真正七零八落了。母亲在叹息的间隙里，大声地祈祷着：
老天爷爷，主上帝，圣母玛丽亚，南海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念弟吧，保佑我的孩子们吧，把天上地下所有的灾难和病痛都降临到我的头上吧，只要我的孩子们平安无事
但过了个月后，个ฐ关于六姐和巴比特的消เ息从洪水消เ退的蛟龙河对岸传来：在大泽山深处的个隐秘的山洞里，发生了次剧ຕ烈的爆炸。当爆炸的硝烟散尽，人们钻进洞去，发现洞里有三具拥抱在起的尸体。死者乃男ç两女，男的是个满头金发的外国青年。尽管没有人敢肯定地说死者中ณ就有我们的六姐，但母亲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苦笑声道：“这都是我造得孽啊”然后她就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十五章
在高密东北乡最美丽的深秋季节里，泛滥成灾的秋水终于消退。满坡的高粱红得发了黑，遍地的芦苇白得发了黄。清晨的太阳照亮了被第层淡薄的白霜覆益着的广漠原野，十七团的大队人马静悄悄地开拔了。他们牵着成群的骡马蹦蹦跳跳地越过了残破不全的蛟龙河桥，消逝在河北的大堤外边，再也见不到踪影。
十七团大队人马撤走后，原十七团团长鲁立人就地转业，当上了新成立的高东县县长兼
县大队队长，上官盼弟被任命为大栏区区长，哑巴被任命为区小队队长。哑巴率着区小队，将司马库家的桌椅板凳坛坛罐罐分送到村中百姓家，但白天分下去的东西，晚上便全部送回到司马家大门口。哑巴๒带着人，把张雕花大木床抬到我家院子里。母亲说：“我不要，不要，抬回去！”哑巴却说：“脱！脱！”母亲对正在缝补袜子的上官盼弟区长说：“盼弟，你给我把那床弄回去。”盼弟区长说：“娘，这是时代潮流，你不要抗拒！”母亲说：“盼弟，司马库是你的二姐夫，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在我这儿养着，等他回来，他会怎么เ想！”母亲的话让上官盼弟陷入沉思。她放下破袜子，背上短枪，匆匆跑出门。跟踪而去的司马粮回来对我们说：“五姨跑到เ县政府去了”。司马粮还说，乘双人小轿，抬来了个大人物，十八个ฐ背着长短枪的士兵护卫着他。鲁县长见了他，就像学生见了老师样恭敬。据说，这个人是最有名望的土改专家，曾经在潍北地区提出过‘打死个富农，胜过打死只野兔’的口号。
哑巴带着些人，把那张大床抬了回去。
母亲松了口气。
司马粮说：“姥ณ姥，咱跑吧，我觉着要出大事。”
母亲说：“是福不是祸，是祸ຖ躲不过，粮儿，放心吧，就算天老爷带着天兵天将下了凡，也不会把咱们这些孤儿寡妇怎么เ样。”
大人物始终末露面，司马家大门口站着双枪门岗，背着盒子炮的县区干部穿梭般出入。那天我们放羊归来时，正碰着哑巴的区小队和几个ฐ县区干部押解着棺材铺掌柜黄天福卖炉包的赵六开油坊的许宝香油店掌柜金独奶子私塾先生秦二等干人在大街上行走。被押的人个个缩肩弓背，神情不安。赵六拧着脖子说：“弟兄们，这是为了啥?你们欠我的包子钱笔勾销行不行?”个撇着五莲山口音嘴里镶着铜牙的干部ຖ抬手便扇了赵六巴掌，厉声骂道：“妈拉个巴๒子!谁欠你的包子钱?你的钱是哪儿来的?”被押解的人再也不敢说话，都灰溜溜地低了头。
夜里，冻雨窸窣。条人影翻过我家墙头。母亲低沉地问道：“谁？”那人急行几步，跪在我家甬路上，说：“弟妹，救命吧！”母亲说：“是大掌柜的?”司马亭道：“是我，弟妹，救救我吧，明天他们要开大会枪毙我，看在我们多年乡亲的份上，救我条狗命吧！”母亲沉吟几声，拉开房门。司马亭闪身进来。他的身体在黑暗中哆嗦着，说：“弟妹，弄点东西给我吃吧，我快要饿死了。”母亲递给他个饼子，他接过去狼吞虎咽。母亲叹息着。司马亭说：“嗨，都怨老二，和鲁立人结下了怨仇，其实，我们还是要紧的亲戚呢。”母亲道：“别说了，啥也别说了，你就躲在这里吧，孬好我也是他的丈母娘。”
神秘的大人物终于露面了，他坐在席棚中央，左ุ手把玩着块紫红色的砚台，右手玩弄看支毛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块雕刻๑着龙风图案的大砚台。大人物尖溜溜的下巴，瘦长的鼻梁，戴—副黑边眼镜，两ä只黑色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他那玩笔砚的手指又细又长，白森森的，像章鱼的腕足。
这天，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镇的最穷人代表，黑压压片，站满了司马家半个打谷场。人群周围，三步岗，五步哨，岗哨都由县大队和区小队队员担任。大人物的十八个保镖，站在台了上，个个面孔如铁，杀气逼入，好像传说中的十八罗汉。台下鸦雀无声，孩子们懂点人事的便不敢哭泣。不懂人事的刚ธ哭泣便被奶子堵住嘴。我们围绕着母亲而坐。与周围惶惶不安的村民相比，母亲表现出惊人的镇静。她专心致志地在裸露的小腿上搓着纳鞋底用的细麻绳，洁白的麻丝儿在她腿肚子侧吐噜吐噜地旋转着，在她的腿肚的另侧，随着她手掌的搓动，结构均匀的麻绳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这天刮着阴冷的东北风，蛟龙河里冰凉潮湿的水气袭上来，使坐在场上的百姓嘴唇青紫。
大会正式开始前，场外阵马蚤乱ກ。哑巴和区小队的几个ฐ队员把黄天福赵六等十几个人押到เ了场外边。被押的人都被五花大绑，脖子后边插着纸牌，纸牌上写着黑字，黑字上划着红叉。百姓们见到那些人，都慌忙低了头，连个敢议论的也没有。
大人物稳稳当当地坐着，他那两只黑眼睛遍遍地扫视着台下的百姓。人们把头扎在双腿之间，生怕被大人物看到自己้的脸。在大人物的威严å下，母亲竟然大搓麻绳，显得格外注目，我分明感到，大人物阴鸷的眼睛在母亲的脸上做了长时间的停留。
鲁立人头上缠着条红带子，唾沫横飞地发表了通演说。他得了头痛病，吃药无效，只好用缠红带子的方式来减轻痛苦。他讲完话，到大人物身边请示。大人物慢吞吞地站起来。鲁立人说：“欢迎张生同志给我们做指示。”他带头鼓掌，百姓们楞楞地望着台上，不解其意。
大人物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把每个字都抻得很长。他的话像长长的纸条在阴凉的东北风中飞舞着。几十年当中ณ，每当我看到那写满种种咒语挂在死者灵前用白纸剪成的招魂幡时，便想起大人物的那次讲话。
大人物讲完话，鲁立人随即发布命令，让哑巴和区小队的队员，还有几个屁股上挂着盒子炮的干部，把十几个捆绑得像棕子样的人押上了土台子。他们把台子站满了，挡住了百姓观看大人物的视线。鲁立人下令：“跪下！”这些人，识趣者立即下跪；不识趣者被踢着腿弯子下跪。
台下的群众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左右的人，有大着胆瞥眼台上的，但看到那ว些跪着的人们鼻子尖上拖着的长长的清鼻涕，便迅速地低了头。
这时，个瘦人从台下的人群中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用嘶哑的嗓子颤抖着说：“区长我我有冤枉啊”
“好！”上官盼弟兴奋地大叫着，“有冤枉不怕，上台来说，我们给你做主！”
群众的目光起扫向那瘦人。瘦人就是磕头虫。他那件烟色绸褂已๐经破烂不堪，只袖子基本脱落，露着半个漆黑的肩膀。那ว个原先路线笔直的大分头乱糟糟的，成了个老鸹窝。他在阴风中哆嗦着，灰白的目光胆怯地四处张望。
“上来说嘛！”鲁立人道。
“事儿不大，”磕头虫道，“我在下边说说就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