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作代替红娘子回答说：“我在开封拜托了亲戚、世交、同窗好友，向各衙门说情，同时也递上申诉状词，但几家同我们为仇的乡宦巨室必欲将哥置于死地而后快。我们愿意在衙门里花五千两ä银子，他们就愿意花一万两；我们愿意花一万两ä，他们就愿意花二万两。各衙门看人家钱多势大，在北京也有靠山，自然就听了人家的一面之词，硬说哥假借赈灾之ใ名，煽动饥民叛乱，又说哥同红娘子怎么เ怎么เ……”
红娘子笑着回答说：“只要把公子从监狱救出来，这点辛苦算得什么！”
2藩台、臬台——藩台是对布政使的俗称，臬台是对按察使的俗称。
今天下午，看监的头目李玉亭趁着放风之后，来屋中ณ同他聊天。这个五十岁的瘦老头子是杞县的老街蠢1，三教九流，人缘很熟。他在叔伯弟兄中排行第九，所以生疏的人们多称他李老板或九老板，这老板是人们对衙役头目的尊称，并非他开过什么店铺。市井年轻人和那ว些小偷小摸、青皮无赖，捕、快、皂三班后进，都亲热地尊称他九爷。那些有点身份的人，例如青持士子、地主ว富商，都叫他老九，既不失自己้身份，也使他感到亲切。他一向认识李信兄弟，同李府管家也熟。平素า他找李信兄弟打秋风，总是满意而回。李老九今天悄悄地对李信说出了两个消息，都使他感到เ吃惊。第一个消息是，知县原来不想把他置于死地，在给抚台、藩台、桌台2๐和开封府上的呈文中都用的活口气，可是前天与李信为仇的两家乡绅富豪对知县又是压又是买，许给他万把两ä银子，非要将李信打成死罪不可。知县这才黑了心，第二次给开封各“上宪”3๑送上详文4，诬称“现经多方查明，李信的系5存心谋逆，操纵饥民滋事，意欲煽起民变，一哄破城”。又说绳妓红娘子造反是李信唆使的，上月红娘子意图进袭开封，也是他的主谋。第二个消息是，李信的仇家想着李府并非一般庶民百姓之家，在省城中也有一些有名望的亲戚、世交，所以抚院和藩、桌两衙门未必会一致同意将李信定为死罪；即令拿银子将三大衙门上下买通，将李信定为死罪，像这样案子按照《大明律》也只能定为ฦ秋决6๔，不会定为立决。因为李信是宦门公子，又是举ะ人，抚、按各衙门在表面上还必须按律办事，以遮饰他们受贿枉法之罪。抚、按衙门既要做得能够遮人耳目，也要考虑李府必然上诉刑部ຖ和都察院，他们在给李信定罪之后还必须ี上呈刑部。即令刑é部ຖ批复，定为秋决，也要到明年冬至行刑é，还有一年光景。何况，刑部和都察院也有将案子发回复审的可能。总之，李信的仇家担心夜长梦多，万一李信出狱，好像猛虎出笼，后患可虑，所以他们近两三天曾打算多花千把两银子，在狱中将李信暗害，报成暴病身亡。只是李信不是泛泛小民，知县和典史都不敢点头，至于下边看监的人们，一则ท没有这个ฐ天胆，二则ท也因为李老九和几个ฐ管事的禁卒头儿决不做这样谋害李公子的事，仇家这一条毒计才没有行通。
高一功说：“军师，这职位可是重要得很啊。像徐以显那样的人，只会帮张敬轩出歪点子，咱们万不能ม拜为军师。”
“你已经答应了么？”
黄道周和崇祯一样，一心要维护摇摇欲倒的明朝江山，但是他坚决反对崇祯的几项ำ重大措施。他不敢直接批评皇帝，只好激烈地批评杨嗣昌的误国。他反对加征练饷，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ณ小地主阶级的利益，但中心目的是害怕朝廷为此而失尽人心，将广大没有造反的百姓逼迫到造反的路上。崇祯ງ为同意加征练饷的事，在去年已引起朝议哗然，但这是出于形势所迫，好比明知是一杯鸩酒，也只好饮鸩止渴。崇祯在心里说：“你们这班朝臣，只会放空炮，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关于同清朝秘密议和的事，崇祯ງ最忌讳有人说出，而偏偏黄道周在疏中公然抨击。崇祯一直认为：满洲人原是大明臣民，只是到了万历中叶以后，因边臣“抚驭”失策，才有努尔哈赤之叛，逐渐酿成近二十年来之祸。如今同满洲暗中ณ议和实是万不得已๐。宋与金的历史，对崇祯说来，殷鉴不远，而他绝不愿在臣民心目和后代史书中被看成是懦弱无能的君主。自从前年由杨嗣昌和高起潜主持，开始暗中同清方แ议和，他就不许用“议和”一词，只许用“议抚”一词。黄道周在疏中ณ直然不讳地批评杨嗣昌同满洲议和，深深地刺๐伤了他这个自认为“天下共主”和“千古英主ว”的自尊心，何况他迫切希望赶快能够同满洲休兵罢战，暂时摆脱两面用兵的困境，以便专力围剿农民起义军。这是他的至关重要的救急方แ略，不料黄道周竟然如此不达事理，不明白他的苦心！他看得很清楚，满朝大臣中ณ没有一个人在做事干练和通权达变上能够比得上杨嗣昌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借弹劾杨嗣昌的题目干扰加征练饷和对满方略，更不许在目前川、鄂一带军事胜利在望的关键时刻，有谁肆无忌惮地攻讦杨嗣昌，要将他赶下台去。他回到御案前重新坐下，又向黄道周的奏疏望了一眼，偏偏看到了抨击杨嗣昌“夺情”的几句话，不禁从鼻孔冷笑一声，心中说：
他没有批语，也没有心情再看别的奏疏，站起来来回走动，脚步特别沉重。忽然，他忍不住叹口气，说出一句话：
身边的一个太监回奏：“明日是皇后娘娘陛下的千秋节，娘娘怕明日的事情多，今日去奉先殿给祖宗行礼。”
崇祯ງ彷徨了。从乾清宫往前是三大殿，往后走过交泰殿就是皇后的坤宁宫，再往后是御花园。他既无意去坤宁宫看宫女和太监们为ฦ着明日的千秋节忙碌准备，更无心情去御花园看花和赏玩金鱼。倘在平日，他自然要去承乾宫找田妃，但现在她谪居启祥宫了。袁妃那里，他从来兴趣不大；其余妃嫔虽多，他一向都不喜欢。停住脚步，抬头茫然望天，半天默不做声。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从东边传来一阵鼓乐之ใ声。他回头问：
崇祯冷冷地微笑一下，说：“你们都是皇亲，自然都只会替皇亲方面着想。倘若天下太平，国家富有，每年多给皇亲们一些赏赐，大家就不会叫苦了。”
崇祯摇头说：“卿等实不知道。这话不要对外人说，差ๆ不多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他望着四位皇亲，眼睛忽然潮湿，叹口长气，接着说：“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难道不知？孝定太后是朕的曾祖母，如非空藏如洗，军饷无着，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毁家纾难，史不绝书。李国瑞身为国戚，更应该拿出银子为臣民倡导才是，比古人为ฦ国毁家纾难还差得远哩！”
“外边是什么响声？”
2故事——与“先例”同义。这是当时朝廷上的习用词。
三天以后，张献忠辗转到了名叫水右坝的小镇上驻下来，身边有一千六七百人，大部分是从玛瑙山溃散出来的，陆续集合到他的身边，只有五百人是张可旺派来为他护驾的。虽然玛瑙山老营被劫，但西营的主力由献忠的两个养子张可旺和张文秀率领，驻军距玛瑙山有二十里以上，未受损失。献忠的重要军需、金银珍宝也多在可旺和文秀营中。他们当时因隔着大山，不知老营被劫；等天明以后很久，才得消息，已经来不及出兵援救。第二天，左ุ良玉、刘国能、贺人龙和李国奇的人马在玛瑙山附近集结的很多，使张可旺和张文秀无力向官军进攻，而官军也无力消灭他们。双方在紧张的局面中保持着停战状态。
“快投降！你们已经跑不脱了。倘若有献贼混在你们里边，赶快交出投降！”
“我看，咱们唱台戏酬谢关圣帝君吧。他是山西人，咱是陕西人，山西、陕西是一家，咱打胜仗岂能没有他冥冥相助？玉皇自然也看顾咱，不过他老人家管天管地，公事一定很忙，像白土关这样的小战事他老人家未必知道。这近处就有一座关帝ຓ庙，先给关帝唱台戏，等日后打了大胜仗，再给玉皇唱戏。”
献忠觉得这解释还说得过去，又问：“咱老子出谷城以后连打胜仗，你们各位想想，咱们应该酬谢哪位神灵？”
“怎么个严法呢？”
贺人龙立刻缓和了口气说：“好家伙，如今竟是这么เ严了？”
左ุ良玉觉得很奇怪，从来不曾梦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称他将军。开门以后，尤世威把事情的经过对他说了，他仍然手足无措，战栗不止，过了片刻才稍稍镇定下来，扑通跪到เ尤世威面前。尤世威也跪下去一条腿，把他搀起来。恰在这时，侯询亲自来了。
当天夜里，尤世威亲自到เ左良玉住的地方找他。他一听说总兵大人亲自来了，以为是逮捕他的，大惊失色，对自己说：“糟啦，一准是丘磊的事情败露啦！”他想逃走已经来不及，慌忙藏到เ床下。尤世威แ用拳头捶着门，大声说：
“不是。我是阌乡县人，同陕西搭界。”
玩猴子的后生十分感激，深深一揖，说声：“多谢先生！”牵着小狗转身离开。宋献策赶快把他叫住，问道：
“传我的令：从明日起，该到เ校场操练的操练，该在寨中ณ练功的练功，倘再同今天这样，不管是头目或是弟兄，一律重责。有人敢睡懒โ觉，连你俩也脱不了关系！”
李自成也想到เ大家的疲劳和大战后诸事纷乱，责任不全在老营总管和中军身上，所以没有太动火，说完这些话就同亲兵们上马走了。
“你近来的身体比我虚弱，又连打两仗，中午从野人峪回来到如今还没有吃东西。我决不让你去。捷轩，别ี逞你的牛性子，替我留在老营坐镇吧。瞧你的脸色多黄！”
闯王说：“好，还是咱俩一道去。李强，叫大家赶快备马！”
这一夜，高夫人也采取同样办法，派出小股人马轮流袭扰敌营。郝摇旗更是亲自带着手下人摸到一处敌人驻扎的树林中ณ，杀死了十来个正在酣睡的敌人，等敌人包围上来时，他却从密林中退走了。直到天明，智亭山一带不断有喊杀声、战鼓声，也不断ษ有火光出现，闹得官军和乡勇彻夜惊慌不安，不能ม休息。
李过见大家明白用计就能够以少胜众，不再担心孤军深入，趁机把三百名将士分作三班，一班守寨，两ä班去轮流扰乱敌人并互相接应。他又对大家说：
自成觉得事情更有把握了，在心中ณ说：“幸而我及时赶来，尚不迟误！”随即又向双喜问：
“既ຂ然窦开远没有变，出了这样事，他为ฦ何不派人向我禀报？”
“你为什么不劝他多带人马？”
“闯王走有多远了？能ม追得上么？”
尚炯问：“王长顺的伤势如何？”
1少不更事——年少没阅历，没经验。
高夫人回答说：“咱们宁可多向坏处打算，多加提防，不可有一分大意。”
离天亮还早，公鸡才叫头遍。高夫人劝闯王再去床上睡一阵，但是他摇摇头，皱着眉头在房里徘徊。过了会儿，高夫人又劝他躺下休息。他停住脚๐步，看见身边没有别ี人，脸色沉重地望着夫人，悄悄问：
“强辩！”崇祯ງ把御案一拍，又问：“你不惟没有将闯贼拿获，连其重要党羽如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动、李过等均一并漏网。汝奏疏中所谓‘逆贼全军覆灭，非俘即亡’，不是欺饰是什么เ？”
皇上的震怒和责问，孙传庭完全没有料到เ，简直像冷不防当头顶ะ挨一闷棍。尽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强，也不由得轰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灰白，四肢微微战栗。他鼓着勇气回答说：
现在他在尚炯和袁宗第的面前来回踱了一阵，忽然停住，望着他们，眼角含笑，说：
李自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尚炯的病榻前走来走去，低头不语，他明白袁宗第和尚炯的担忧心情，明白许多人都在担心树起大旗后会把陕西和豫西的大部分官军引到商洛山中来。如今高桂英和刘芳亮还没回来，自己手下的将士只有两千多人，其中将近一千人染上瘟疫，将来要对付的不是几千官军，至少是两万官军。这不是一件轻松事儿。昨天晚上，他去看李过的病，适逢李过刚ธ退了烧，神志清醒，也劝他暂缓树起来“闯”字大旗。据李过看来，尽管近来官军在商洛山外边调动频繁，但只要“闯”字大旗不树起来，官军大概不会认真进攻。这是因为，朝廷将全力对付重新起义แ的张献忠和罗汝才，把商洛山中ณ的这包脓疮留在以后割治。只要拖过一个短时间，瘟疫一过去，就不怕官军来围攻了。自成认为ฦ李过对于官军的估计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并没采纳侄儿的意见。他临离开侄儿的床边时，浓眉深锁，低声说：
张材一出去，高夫人把椅子一推，快步走到เ当间，等候刘芳亮。她揩去眼泪，向门外望望，回头对七个姑娘说：
“当然是真的。”
献忠用鼻孔哼了一声，说：“像你这样芝麻子大的官儿，凭你这顶乌ไ纱帽，能够担保朝廷不收拾我张献忠？你保个ฐ屁！你是吹糖人儿的出身，口气怪大。蚂蚁戴眼镜，自觉着脸面不小。你以为ฦ你是一县父母官，朝廷会看重你的担保？哈哈，你真是不认识自己，快去尿泡尿照ั照你的影子！”
到这时候，阮之钿想着读书人的“气节”二字，也只好豁上了。他开始胆大起来，抬起头望着献忠说：
“你先回去，让我想想再说。”
李自成低下头去，沉吟不语。如今离年下还有半个月，他本来打算今天放一次赈，到腊月底再放一次赈，让老百姓能够过年。可是如今粮食的来源如此困难，怎么好呢？目前将士们也是只能吃半饱，饿得黄皮刮瘦，倘若过年时再不让大家吃几顿ู饱饭，定会有许多怨言。俗话说，兵没粮草自散。难道能ม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散伙么เ？可是如果不放赈，难道能眼巴巴地看着附近的百姓饿死和逃光么？
“可是，纵然公不惜死于沙场，与国何益？”
2中外人情——朝中朝外的人情，此处实际上指杨嗣昌朝中和高起潜朝外。
“这些首饰，有的是我陪嫁来的，有的是我母亲临死时特意留给我的，有的是李府祖上传下来的。汤、李两府都是世代官宦人家，所以有些平常人家不易见到的东西。如今这些首饰我全都不用了，都送给妹妹做念物吧。那四百两银子是我们二奶奶的体己，略表微意。”她使个眼色，彩云立刻๑从床头的墙壁上取下一柄古剑，捧到เ红娘子面前。汤夫人接着说：“听我们大爷说，他去年在开封买到这柄古剑，原是要送给你的。你当时怕留在身边惹祸，退了回来。如今贤妹已经是一军之ใ主，大非昔比，就请你带走吧。像这样的好剑，原是宋朝安国夫人梁红玉的心爱之ใ物，也只有像贤妹这样的巾帼英雄才配使用。”
红娘子正要说话，忽然从房帘ຈ外探进一个大丫ฑ环的头来，望着汤夫人说：“大爷在书房中传出话来，问里边的酒饭摆上了没有。还说，请红帅早一点到书房商议紧急大事。”
汤夫人说“知道了”，回头又望着红娘子，等待她收下礼物和银子。
红娘子干脆ะ爽利地说：“多谢大奶奶、二奶奶的厚情，实不敢当。这么多礼物，我完全不收不好，可是也不全收。衣料、首饰我一概不要。戎马之中，我要这些东西不谁无用，反而成了累赘……”
汤夫人截住说：“你眼前这戎马生活终有个尽日。一旦脱掉战袍，安享富贵，像贤妹这般年纪，这般人品，仍然须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好衣裳、好首饰终究是少不了的。像祖母绿、猫儿眼这些东西，你临时想要，拿银子也很难买到。”
红娘子笑着说：“大奶奶替我想得太远啦！我既然造了朱家朝廷的反，不反出一个ฐ名堂来决不罢休。也许我会战死沙场，也许等我脱掉战袍时已๐经双鬓苍苍了。嗨，大奶奶，说什么安享富贵！宝剑我拜收。银子我拜收。别的贵重东西，一样不要，请大奶奶切莫见怪。倘若大奶奶一定要我收下那ว些首饰、衣料，我就连宝剑和银子一概ฐ敬谢。我是个爽快性子，没有半点儿虚心假意。”
汤夫人见红娘子态度坚决，出乎ๆ意料é，无可奈何地同李作的妻子互相望望，然后带着怅惘的神情望着红娘子微微一笑说：
“眼下有许多军戎大事，他们在书房中等候贤妹商量。那ว几样首饰、衣料，既然贤妹坚不肯赏光收下，我也不便勉强，耽搁时光。彩云，你们把皮箱和首饰盒拿去吧，顺便看一看酒饭好了没有。”
红娘子对彩云说：“随我来的健妇中有一个名叫红霞的，请妹妹带她进来。”
片刻工夫，彩云将红霞带了进来。红娘子向红霞吩咐：
“这一柄宝剑和四百两银子你同一个健妇送回老营。那银子要交给管粮饷的老陈，进入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