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去，坐下去，说说你们清宫的情形吧。”他还不习惯用“禀奏”一词，而是要他们“说说”，所以口气上显得亲切。
“其实皇后可以不死。倘若她不死，孤会以礼相待，将她优养终身。”他又对吴汝义说：“你问问大监们，宫中ณ的库房中一定有好的棺材，命宫女们将皇后装殓，要小心保护她的尸体！……那位皇贵妃呢？”
但在刚ธ打开城时候，有一阵情况较乱。有些进城部队按照往日破城习惯，沿街大叫：“不许开门，开门者杀！有骡马的火速献出，违令者杀！”自从奉刘ถ宗敏命令进城的安民部队手执令旗、令箭沿街叫喊以后，百姓不再乱ກ跑了，纷纷互相告诉：“好了！好了！不杀人了！”于是再没有人奔跑逃命，也没有呼儿唤女之ใ声，大街小巷๕中ณ十分寂静，但闻疾驰的马蹄声和兵器的碰击声。
昨天晚上，李自成几乎通宵未眠。晚膳以后，因为ฦ北京内城将破，入城在即，他将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召进行宫，商量进入北京后的重要急务。从崇祯二年起义以来，李自成经过十五年的艰难苦战，几经挫折，血流成河，终于有了今天：打进北京，灭亡了明朝，夺取了江山。大顺军全军上下，所有文臣武将，都兴奋鼓舞，认为是大功告成，江南可以传檄而定，李自成本人当然也认为大顺朝的万世之业已定，只等在北京举行登极大典，然后返回长安，一边统一江南，一边营建大顺皇宫，恢复盛唐规模。今晚的小型御前会议，一直到深夜方散。从三更到四更，这一段时间里，李自成只是躺下去矇胧一阵，但因为想知道崇祯是否会在皇宫中举火自焚，两次询问是否看见紫ใ禁城方แ面起了火光。
“命魏清慧亲自来坤宁宫向二位娘娘当面禀奏好么เ？”
吴婉容来到乾清宫背后的宫人住处，悄悄地将皇后和皇贵妃在坤宁宫相对流泪的事告诉了魏清慧，并说明皇后娘娘命她来问问皇上的情况。魏清慧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吴婉容，但是当她将吴婉客送到เ交泰殿旁边要分手时，悄悄叮咛说：
崇祯ງ说道：“吴三桂已率领ๆ数万精兵从山海关前来勤王，北京城不要紧ู了！”
崇祯点头：“叫司礼监来人！”
李自成面露喜色，说道：“看来这天气不会马上转晴，按照ั十九日破城部署诸事好啦。我朝定都长安，北京只是行在，事定后将改称幽州府，这事在长安时已经商定。孤在北京行在，进紫禁城后将居住何宫为ฦ宜？”
“牛先生先说，孤在紫ใ禁城中ณ应居住何宫！”
洪承畴的脸上一红，赶快笑着回答：“两ä年前此处是罪臣的囚室，而今是幼年皇上读书之ใ地。仍然是一个ฐ地方，情景却大不相同了。惭愧，惭愧！”
洪承畴虽然投降了清朝，深受优待，但他毕竟是自幼读孔孟之ใ书，进士出身，然后入仕，多年为朝廷所倚信，受钦๔命统兵作战，在国家艰难的时候，身任蓟ต辽总督挂兵部尚书衔，率八千总兵去解锦州之围，不幸兵溃，被俘降清，贻辱祖宗，愧见师友和故国山河。每次想到此事，他就暗暗伤神。此刻๑听辅政王多尔衮提到此事，特别ี是提到崇祯对他的“君恩”深厚，他猛然控制不住，滚出眼泪，但立刻遮掩说：
“姑娘，这事让我再想一想，请姑娘也多想一想。”
“请你们各位来，不为别事，只为目前情况十分吃紧，我们的袁将爷已经出去打仗，守寨的事由我主ว持。望各位与我同心同德，不能有半点二心。虽说我是一个女流，年岁又轻，可是战场上的事还有些阅历。立功者我要重重奖赏；倘有违抗军令的，休说我铁面无情。军令大似山，不管是谁，哪怕是袁将爷的至亲好友，也休想违抗我的军令。我的话就说到เ这里，下面请朱先生说一说这寨如何守法。”
宋献策已๐经重新落座，赶快欠身说：“是不是马上派兵去打，尚未决定。夫人有何主张？”
李岩欠身说：“我昨天就差ๆ遣妥当人奔往李家寨去，按照夫人的尊谕去办。敝寨距围镇只有五里，两ä寨住户都是邻亲，敝族人也有居住在圉镇的。请夫人放心，一定可以办到เ。”
喘了几口气，她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着这开封城是不会久ื守了，不是闯王打进来，便是城内有人开城门迎闯王进来。不管怎么，人们的苦日子快到头了。儿呀，你要等着呀，妈是等不着那一天了。儿呀，你是孝子，我舍不得你，也想再看小宝他们一眼，可是我等不到เ那一天了。”
“我们两代人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所以神灵护佑，让媳妇带着小宝逃出城了。”
像往常一样，李自成态度冷静，显出深谋熟虑的神情，不肯将他所担心的事全部吐露。牛金星和宋献策一听口气，都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他们也是赞同攻城主ว张的，担心拖延日久，士气不振，而曹营如今已经有了不少怨言，日久必然会军心不稳。如今他们看见大元帅态度持重，明白他一则ท顾虑将士死伤过多，二则顾虑万一再不成功，威望大败，元气又伤，对今后颇为不利，甚至会促使曹操早日离去。他们二人互相望望，都不敢再说攻城的话了。李过是积极主张攻城的，在大家沉默中ณ等了片刻，忍不住向宋献策问道：
宋献策微笑说：“城还是要攻的，不攻就不会破。但大元帅不欲将士流血过多，提醒我重新า在心中琢磨。目前要紧的是，选择一个攻城的最佳时机，以较小的伤亡攻破开封。我想，倘若再迟十天、八天，到瓜熟ງ蒂落时候，我军轻轻一攻，城内瓦解，城头自溃，当然更好得多。那时倘若仍须ี靠云梯爬城，城上军民将无力拼命厮杀，定会有人树起白旗。一处树起白旗则全城自溃，此即所谓瓜熟ງ蒂落之ใ势。”
“这计策王爷知道，可是到底能行不能行，王爷也说不准。王爷怕的是大水一来，开封全城不保。”
刘承奉又说：“凡事都要多从坏处着想。万一黄水来得很猛，漫过城墙，岂不全城生灵同归于尽？”
“她家的妇女你可认识？”
“你在这一大堆妇女中ณ间看一看，倘若有仿佛见过面的，你不妨问一问。”
成仁也说：“大婶儿，你这是雪里送炭！”
招弟胆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轻手轻脚๐地离开了。小宝恋妈不肯离开。霍婆子对他说：
“妈，我也随着你们一道去。”
德秀的妈妈听霍婆子这么一说，又想着孩子们确实快饿倒了，就同意让德秀明日也去。
田à妃这时正躺在床上。她这次把妹妹叫进宫来，一则ท是晓得自己不会再活多久，很想同家里人见一面；二则还有一件心事需要了结。现在趁着皇上驾到之前，她示ิ意宫女们退了出去，叫她的妹妹坐到เ床边。
田妃用苍白枯瘦的纤手拉着妹妹，轻声叹了一口气，哽咽说道：“淑英，我是在世不久的人了。宫中ณ礼法森严，我没法见到家中别ี的人，所以才奏明皇上和皇后，把你叫进宫来。今天我们姐妹幸而得见一面，以后能ม不能再见很难说，恐怕见不到เ了。”
“明日大军重围开封，应该向开封城内射进告示ิ，劝谕城中官绅军民及早投降，免遭屠戮。就说大元帅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动用武力，暂时围而不攻，以待开门投降，文武官员一律重用，市廛不惊，秋毫无犯。如敢顽抗，破城之ใ后，寸草不留แ。”
李岩辞别大元帅，跳上战马，向朱仙镇附近的驻地奔去。
“眼下跟你们李将爷作战的敌兵有多少人？”
刘宗敏向小校挥一下手，同宋献策商量几句，便把众将领ๆ叫到เ面前，如此如此地做了部署，然后同宋献策、郝摇旗。刘芳亮、袁宗第只带着一万五千骑兵，向朱仙镇疾驰而去。只听马蹄动地，如同一阵风暴，所过之处，黄尘滚滚，遮住了人马的影子，天上的星月也昏暗起来。
“是得赶快叫醒闯王，立即决定办法。”
李自成不论多么疲倦，夜间睡觉总是十分机警，有事叫他，照例一叫便醒，猛睁双眼，忽地坐起，从不睡眼矇眬迟疑贪枕。现在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赶快披上衣服，趿着鞋走出帐外。高夫人被他惊醒，赶快从枕上抬起头来，侧耳谛听。
众将退出以后，大帐中只剩下袁时中、刘ถ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四人。每逢他遇到重大问题，他总是先向刘ถ玉尺等三人问计，然后再跟几个亲信将领ๆ密商。在三位谋士中，他对刘玉尺最为ฦ倚重，人们说刘玉尺好像是他的魂灵，遇大事总得刘玉尺帮他拿定主意。现在他轻轻地吁一口气，先看刘玉尺一眼，然后向三位谋士问道：
刘玉尺知道近几天来，许多人在暗中ณ埋怨他当日不该力主投闯，弄得受制ๆ于人，所以他不肯首先说话。朱成矩原来也附和投闯，也不想说话。他两ä个ฐ都望着刘静逸，等他发言。刘ถ静逸本来有满腹牢骚，但眼前一则小袁营处境甚危，他想着应该同刘玉尺和衷共济，对付老府吞并为ฦ急务，二则他怕得罪了刘玉尺，将来遭到陷害，所以他苦笑一下，胸有成竹地说：
“请闯王不要震怒，果然传闻不假，是曹营的人把他暗中放走。”
“大元帅可记得，曹营有一个叫黄龙的头目？他是曹帅的邻村人，还沾点亲戚，就是他把张永祺放走了。”
“平日慧梅对你最尊敬。不管什么事，你说一句，她没有不听的。你去劝劝她吧。如今一瓢水已๐经泼到地上，想收也收不起来。女孩儿家一说跟谁定了亲，就不好再变了呀！”
高夫人没有因红娘子批评闯王而心中生气，反而频频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谈了一阵，闯王便派人将曹操和吉珪从附近一个村子里请来，在大厅里摆开了筵席，为ฦ袁时中等人接风。老营和附近营中的重要将领ๆ都来作陪。驻在附近的大将中只有田à见秀、刘芳亮、谷英等由于军事倥偬，各有要务在身，不曾前来。
“俗话说，知面不知心。现在他既然来了，大元帅不妨以诚相待，今后如何还不知道。”
“还要让她多认字。”
刚ธ说到这里，只听见西南三四里外，隔着一道浅山，忽然传过来一阵炮声。大家都向那里望去，只见浅山背后荡起来一阵灰烟。闯王问道：
吴祥知道王德化和曹化淳都已๐变心，而守彰义门的内臣头儿正是曹化淳的门下，但是他不敢说出实话，只好回答说：
“他们都在城上，督率众内臣和军民固守内城，不敢松懈。可是守城军民已无固志，内城破在眼前，请皇爷快想办法，不能指望王德化和曹化淳了。”
崇祯沉默片刻，又一次想起来太祖皇爷在他“显圣”时嘱咐的一句话：“你得想办法逃出北京。”可是他想不出好办法，向自己้问道：
“难道等待着城破被杀，亡了祖宗江山？”
他忽然决定召集文武百官进宫来商议帮助他逃出北京之计，于是他对吴祥说道：
“你去传旨ຈ，午门上紧急鸣钟！”
崇祯曾经略习武艺，在煤山与寿皇殿1之ใ间的空院中两ä次亲自主ว持过内操，所以他在死亡临ภ头时却不甘死在宫中。此时他的心情迷乱，已๐经不能ม冷静地思考问题，竟然异想大开，要率一部分习过武艺的年轻内臣，再挑选几百名皇亲的年轻家丁，在今夜三更时候，突然开齐化门冲出，且战且逃，向山海关方向奔去，然后奔往南京。北京的内城尚未失去，他决定留แ下太子坐镇。文武百官除少数年轻有为的可以扈驾，随他逃往吴三桂军中ณ之ใ外，其余的都留下辅佐太子。皇后和妃嫔们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只好留在宫中，遵旨自尽。这决定使他感到伤心和可怕，可是事到เ如今，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忍不住放声痛哭。
1寿皇殿——明代寿皇殿旧址在景山东北，清乾隆朝移建今址，正对景山中峰，寿皇殿为ฦ永寿殿清改名永恩殿再东为观德殿。
从午门的城头上传来了紧急钟声。他认为ฦ，文武百官听见钟声会陆续赶来宫中ณ，他将向惊慌失措的群臣宣布“亲征”1้的决定，还要宣布一通“亲征”手诏。于是他停止痛哭，坐在御案前边，在不断传来的钟声中草拟诏书。他一边拟稿，一边呜咽，不住流泪，将诏书稿子拟了撕毁，撕毁重拟，尽管他平素า在文笔上较有修养，但今天的诏书在措词上十分困难。事实是他的亡国已在眼前，仓皇出逃，生死难料，但是他要将措词写得冠冕堂皇，不但不能有损于皇帝身份，而且倘若逃不出去，这诏书传到后世也不能成为他的声名之过，所以他几次易稿，总难满意。到เ钟声停止很久ื，崇祯才将诏书的稿子拟好。
1้亲征——崇祯ງ因为ฦ是皇帝，在他的思想中没有“逃跑”二字，用“亲征”一词代替“逃跑”。
崇祯刚刚抛下朱笔，王承恩进来了。他现在是皇帝身边惟一的心腹内臣。崇祯早就盼望他赶快进宫，现在听见帘子响动，回头看见是他进来，立即问道：
“王承恩，贼兵已๐经进了外城，你可知道？”
王承恩跪下说：“启奏皇上，奴婢听说流贼已进外城，就赶快离开齐化门，先到正阳门，又到เ宣武门，观看外城情况……”
“快快照ั实禀奏，逆贼进外城后什么เ情况？”
“奴婢看见，流贼步骑兵整队人城，分住各处，另有小队骑兵在正阳门外的大街小巷，传下渠贼1้刘宗敏的严令，不许兵将骚扰百姓，命百姓各安生业。奴婢还看见外城中ณ满是贼兵，大概外城七门2全开了。皇爷，既然外城已失，人无固志，这内城万不能守，望陛下速拿主ว意！”
1้渠贼——“贼”的大头领。
2๐外城七门——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广渠门、广宁门、东便门、西便门。
“朝阳门会议如何？”
“启禀皇爷，奴婢差内臣分头传皇上口谕，召集皇亲勋臣齐集朝阳门城楼议事。大家害怕为守城捐助饷银，都不肯奉旨前来，来到朝阳门楼ä的只有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人来不齐，会议开不成，他们两ä位皇亲哭着回府。”
崇祯恨恨地说：“皇亲勋臣们平日受国深恩，与国家同命相连，休戚与共，今日竟然如此，实在可恨！”
“皇上，不要再指望皇亲勋臣，要赶快另拿主意，不可迟误！”
“刚ธ才午门上已经呜钟，朕等着文武百官进宫，君臣们共同商议。”
“午门上虽然鸣钟，然而事已๐至此，群臣们不会来的。”
“朕要亲征，你看看朕刚才拟好的这通诏书！”
王承恩听见皇上说出了“亲征”二字，心中吃了一惊，赶快从皇上手中接过来诏书稿于，看了一遍，但见皇上在两张黄色笺纸上用朱笔写道：
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十有七载于兹。政不加修，祸乱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欤？至于天怒，积怨民心，赤子沦为盗贼，良田à化为榛莽；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今且围困京师，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间不容发。不有挞伐，何申ã国威！朕将亲率六师出讨，留东官监国，国家重务，悉以付之。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器械，骡马舟车，悉诣军前听用，以歼丑类。分茅胙土之赏，决不食言！
当王承恩阅读诏书时候，崇祯焦急地从龙椅上突然站起，在暖阁中走来走去。片刻后向王承恩问道：
“你看完了？‘亲征’之ใ计可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