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位站得较近的老太监，想着皇上在这样快要亡国的日子还不忘黎明拜天，又想着皇上十七年辛勤治国，竞有今日，不禁悄悄流泪；那ว位乾ດ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几乎禁不住哽咽出声。
“命魏清慧亲自来坤宁宫向二位娘娘当面禀奏好么？”
恰好魏清慧前来添香，听见皇上用力以掌拍案，心中大惊，但皇上接着说的一句话她没有听清。她赶快掀帘ຈ进来，看见皇上喜形于色，顿感放心，柔声说道：
崇祯说道：“吴三桂已๐率领ๆ数万精兵从山海关前来勤王，北京城不要紧了！”
2三大营——明代北京的卫戍部ຖ队，俗称“京营”，因为包括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部ຖ分，所以称为ฦ“三大营”
李自成面露喜色，说道：“看来这天气不会马上转晴，按照ั十九日破城部署诸事好啦。我朝定都长安，北京只是行在，事定后将改称幽州府，这事在长安时已经商定。孤在北京行在，进紫禁城后将居住何宫为ฦ宜？”
洪承畴这是第二次进三官庙，他不能不回忆自己的许多往事和难以告人的感慨，所以只是跟随在两ä位辅政王的身后，一言不发。他和范文程的背后还跟着礼部和工ื部的两ä个官员。有时多尔衮回头向他询问意见，他虽然马上恭敬地回答，但实际上他在想着别的心事，不能不敷衍地表示ิ同意或称赞。他一进三官庙的大门，就想起两年前的春天，他在松山被俘的时候，与他同守弹丸孤城的巡ำ抚邱แ民仰被清兵杀了，总兵曹变蛟也被杀了，被俘的几百名饥饿不堪的下级将校和士兵全被杀了，惟独将他留แ下，用马车押回沈阳。他虽然在松山堡中断粮多日，勉强未死，但在被俘之后，也不进食，立志绝食尽节。到เ三官庙门前，他已经十分无力，被押解他的清兵扶着走进大门，然后走进三官庙正殿西边两间坐北朝南的空屋，那ว就是给他准备的囚室。现在他随着两位辅政亲王走进一看，才知道完全变样了：墙壁变得雪白，新า砖铺地，下有地炕，温暖如春，上边扎了顶ะ棚，再不会从梁上落下灰尘。窗棂漆成朱红，窗棂外糊着新纱，富于的上半可以开合。对窗子摆着一张红漆描金矮长桌，上边放着考究的文房四宝，长桌后是一张铺有黄缎绣龙厚椅垫的椅子。砖地上铺着红毡。靠山墙有一个空书架。多尔衮频频点头，向洪承畴含笑问道：
洪承畴的脸上一红，赶快笑着回答：“两ä年前此处是罪臣的囚室，而今是幼年皇上读书之地。仍然是一个ฐ地方แ，情景却大不相同了。惭愧，惭愧！”
慧梅说：“邵哥，如今守寨的兵权在我手中，我不是问小闯营的吉凶存亡。”
“姑娘，这事让我再想一想，请姑娘也多想一想。”
当晚，李自成召集刘宗敏、高一功等亲信大将和牛、宋。李岩等谋士到เ他的帐中商议，有的主张立即派兵去打，使袁时中措手不及，免得他过了黄河。有的说既然他说悔恨有罪，愿意回来，不妨等候十天八天，再派刘ถ秀才去一次。如其仍用缓兵之ใ计，不肯真心回来，再用兵剿灭不晚。李自成担心稍迟则袁时中ณ投降了朝廷，一时拿不定主意，沉吟不语。正在这时，慧英进来，向闯王禀报：“夫人来了。”随即高夫人脸色沉重地走了进来，身后的几个女兵都停在大帐外边。慧英轻盈地一转身，悄悄退出。刘ถ宗敏等大将不拘礼节，坐着未动。牛、宋和李岩赶快起身相迎，十分恭敬。高夫人说：
宋献策已经重新า落座，赶快欠身说：“是不是马上派兵去打，尚未决定。夫人有何主ว张？”
将鼠笼安置停当后，他回到自己้住的西屋，坐了下去这时，母亲临ภ死那一天的情景又重新า浮现在眼前。母亲当时已经饿得只剩ທ下皮包骨头，连一点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用极小的声音对成仁说：
喘了几口气，她又断ษ断续续地说道：“我想着这开封城是不会久守了，不是闯王打进来，便是城内有人开城门迎闯王进来。不管怎么，人们的苦日子快到头了。儿呀，你要等着呀，妈是等不着那ว一天了。儿呀，你是孝子，我舍不得你，也想再看小宝他们一眼，可是我等不到เ那一天了。”
城中停止放老弱妇女之ใ后，在李自成的大帐中曾开过一次机密的军事会议。多数人主ว张攻城，但李自成没有采纳。两次攻开封都受了挫折，尤以七个ฐ月前那一仗围攻多日，极其惨烈，将士死伤很多，终未攻克，给李自成的教训很深，所以听了众人的讨论之后，他慢慢地说：
像往常一样，李自成态度冷静，显出深谋熟虑的神情，不肯将他所担心的事全部吐露。牛金星和宋献策一听口气，都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他们也是赞同攻城主张的，担心拖延日久，士气不振，而曹营如今已๐经有了不少怨言，日久ื必然会军心不稳。如今他们看见大元帅态度持重，明白他一则顾虑将士死伤过多，二则ท顾ุ虑万一再不成功，威แ望大败，元气又伤，对今后颇为不利ำ，甚至会促使曹操早ຉ日离去。他们二人互相望望，都不敢再说攻城的话了。李过是积极主ว张攻城的，在大家沉默中等了片刻๑，忍不住向宋献策问道：
“承奉大人，目前开封危在旦ຆ夕，无力再守。下官今日进宫，是为ฦ着拯救一城生灵。从前曾有壬癸之计，看来势在必行。但此事十分重大，地方疆吏不敢擅自决定，特命下官进宫来面恳王爷殿下做主。”
“这计策王爷知道，可是到底能行不能行，王爷也说不准。王爷怕的是大水一来，开封全城不保。”
“她们家姓什么？男人叫什么名字？”
“她家的妇女你可认识？”
“这是今天采的一点野菜，你们先吃着吧，明天我还要出城采青。”
成仁也说：“大婶儿，你这是雪里送炭！”
“现在顾ุ不了那ว么多，脸皮一厚，拿着碗挤进去，人家施舍一碗，就可以救一天的命。”
“妈，我也随着你们一道去。”
周后听了，马上派大监到เ承乾ດ宫传旨，说皇上已๐答应让田à娘娘的妹妹明天上午进宫。因为田妃平时的人缘很好，所以旁边侍立的太监、宫女听了都很高兴，特别是大家都知道，田妃恐怕不会活很久了。崇祯又坐了一阵，本想往承乾ດ宫去，忽又想起还有一些文书未曾省阅，便决定次日上午等田妃的妹妹进宫后再去。他在坤宁宫稍坐一阵，忽又满怀愁闷，又回到乾清宫去。
田妃这时正躺在床上。她这次把妹妹叫进宫来，一则是晓得自己้不会再活多久ื，很想同家里人见一面；二则ท还有一件心事需要了结。现在趁着皇上驾到之前，她示意宫女们退了出去，叫她的妹妹坐到床边。
1献曝——古人的谦词，意思是贡献很不重要的意见或礼物
“明日大军重围开封，应该向开封城内射进告示，劝谕城中官绅军民及早投降，免遭屠戮。就说大元帅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动用武力，暂时围而不攻，以待开门投降，文武官员一律重用，市廛不惊，秋毫无犯。如敢顽抗，破城之后，寸草不留。”
刘ถ宗敏率着包括曹营在内的五万人马，在明亮的月光下向着朱仙镇飞速赶路。大约走到中途的时候，遇到李过手下的一名小校，飞驰而来。他是奉李过之ใ命，往问李寨向闯王求救的，不期与刘宗敏相遇。他在马上向刘ถ宗敏插手禀报说：
“眼下跟你们李将爷作战的敌兵有多少人？”
李岩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了两三句话，没有让旁边的亲兵听见。吴汝义大惊失色，说道：
“是得赶快叫醒闯王，立即决定办法。”
1莫慌——莫急，要沉着。
众将退出以后，大帐中只剩下袁时中、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四人。每逢他遇到重大问题，他总是先向刘玉尺等三人问计，然后再跟几个ฐ亲信将领密商。在三位谋士中，他对刘ถ玉尺最为倚重，人们说刘玉尺好像是他的魂灵，遇大事总得刘玉尺帮他拿定主意。现在他轻轻地吁一口气，先看刘玉尺一眼，然后向三位谋士问道：
“有人私放。”
“请闯王不要震怒，果然传闻不假，是曹营的人把他暗中放走。”
高夫人点头说：“你想的还算周到。红霞很可以。你一起义，她就跟着你，人比较忠诚，看起来做事情也还老练，在健妇营众姐妹间有人望，说话挺响。至于慧琼，我身边也需要她。……好吧，给你使用吧。慧梅一走，你的困难比我大，将慧琼给你吧！”
“平日慧梅对你最尊敬。不管什么事，你说一句，她没有不听的。你去劝劝她吧。如今一瓢水已经泼到地上，想收也收不起来。女孩儿家一说跟谁定了亲，就不好再变了呀！”
袁时中ณ说：“今天能到大元帅身边，就算有了靠山，也同有了父母一般。”
又谈了一阵，闯王便派人将曹操和吉珪从附近一个村子里请来，在大厅里摆开了筵席，为袁时中ณ等人接风。老营和附近营中的重要将领都来作陪。驻在附近的大将中只有田见秀、刘芳亮、谷英等由于军事倥偬，各有要务在身，不曾前来。
“兰芝的武艺近来可有长进？”
“还要让她多认字。”
洪承畴叹了口气，几乎说出来自己是“赧颜苟活”，但是话到口边就赶快咽了下去。在南朝做总督的那些年月，他常常小心谨慎，深怕自己的左右有崇祯ງ皇帝的耳目，将他随便说的话报进东厂或锦衣卫，转奏皇上；如今来到เ北朝，身居嫌疑之地，他更得时时小心。尽管这个白如玉是他的爱仆，同床而眠，但是他也不能ม不存戒心，心中ณ的要紧话决不吐露。白如玉等不到เ主ว人回答，体会到主人有难言心情，便想拿别ี的话题消解主ว人的心中ณ疙瘩，说道：
忽然有守门仆人站在房门外边叫道：“启禀老爷，刚才内院差ๆ人前来知会，请老爷明日辰牌以前到เ大清门外等候，大衙门中有事。”
李光里站起来说：“事关守城的军心民气，光里自当尽力筹办，然而情势如此紧迫，倘若逐户寻找，缓不济急。如要立时办到，恳请抚台大人或巡按大人严饬总社立办。有了大人牌示，今日上午办妥不难。”
高名衡向陈永福问道：“陈将军，有何法破贼掘城？”
王承恩颤声说道：“皇爷，已经晚了！”
崇祯厉声问道：“怎么已经晚了？！”
王承恩说：“闯贼在彰义门外并没有停留多久。在奴婢得到เ消息时，闯贼早ຉ已๐回钓鱼台了。”
崇祯恨恨地叹一口气，顿ู脚说道：“想不到守城的内臣和军民竟如此不肯为ฦ国家效力，白白地放过闯贼！”
王承恩说道：“皇爷，城头上人心已变，大势十分不妙，如今皇爷生气也是无用。俗话说，‘重赏之ใ下，必有勇夫。’要想鼓舞守城人心，恐怕非立刻用银子厚赏不可。”
“唉，国库如洗，从哪儿筹措银子！”
崇祯ງ没有主意，默默流泪。王承恩也知道确实国库如洗，跪地上不敢仰视，陪主子默默流泪。过了一阵，崇祯忽然生出了一线希望，说：
“承恩，你速去传旨，传公、侯、怕都到เ朝阳门楼上会商救急之ใ策，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倘若他们能率领ๆ家丁守城，再献出几万两银子作奖励士气之ใ用，既是保国，也是保家。一旦国不能保，他们的富贵也就完了。你去，火速传旨，不可有误！”
王承恩心中明白，要公、侯、伯们为ฦ国家出钱出力，等于妄想，但又不能ม不遵旨去办，也许会有一线希望。于是磕了个头，站起来说道：“奴婢遵旨！”赶快退出去了。
崇祯发呆地坐在御案旁边，很明白大势已去，守城的内臣和军民随时可能打开城门，迎接“贼兵”进城，而没有人能ม挽救他的亡国。他知道城上的红衣大炮可以打到十里以外，一种炮弹可以将城墙打开缺口，另一种是开花弹，炸开来可以使一亩地范围内的人畜不死即伤。至于一般大炮，也可以打三四里远。他伤心地暗暗叹道：“我大明三百年深仁厚泽，这些守城军民和内臣都受我大明养育之ใ恩，为什么不对钓鱼台地方打炮？为ฦ什么不对坐在彰义แ门外的闯喊打炮？……”他忽然重复说道：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想到转眼间就要身殉社ุ稷，全家惨死，祖宗江山亡在他的手中ณ，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呼三声“苍天！”猛然在御案上捶了一拳，震得茶杯子跳了起来，溅湿了御案。随即他站了起来，在暖阁中狂乱走动，又连连说：
“我不应该是亡国之ใ君！不应该是亡国之君！”
魏清慧和两个ฐ太监站在窗外，屏息地听皇上在暖阁中的动静，觉得皇上快要发疯了，但是大家平日震慑于崇祯ງ的威แ严å，只是互相望望，没人敢进暖阁中ณ去劝解皇上。虽然魏清慧也惊慌失色，但是她不忍心皇上这样独自痛苦悲叹，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快步走进暖阁，到了皇上面前，用打颤的柔声说道：
“请皇爷宽心，请皇爷宽心。奴婢已经用金钱卜了卦，北京城有惊无险。请皇上宽心，珍重御体要紧！”
崇祯ງ没有看她，也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绕室乱走，极度悲愤地哽咽说道：
“苍天啊！我十七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不应该落到这个ฐ下场！苍天！苍天！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我不是荒淫之主，不是昏聩之君，也不是年老多病之人……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要我任用得人，严于罪己，惩前毖后，改弦更张，我可以使国家得到治理，使百姓能够安享太平。天呀，你为何不听我的祷ຕ告？不听我的控诉？不俯察我的困难？不给我一点慈悲？”他用有拳捶打着朱漆描金盘龙柱，放声痛哭，随即又以头碰到柱上，碰得咚咚响。
魏清慧吓坏了，以为皇上要疯了，又以为他要触柱而死，扑通跪到他的脚边，牵住龙袍一角，哭着恳求：
“皇爷呀皇爷！千万不要如此伤心！值此时候，千万不要损伤了龙体！皇上，皇上！”
经过以头碰柱，崇祯的狂乱ກ心态稍微冷静，才注意到魏宫人跪在脚边，愤怒地问道；
“魏清慧，我应该有今日之祸么？”他回避了“亡国”二字。
“皇上圣明，皆群臣误国之罪！”
提到群臣误国，崇祯ງ立刻๑火冒三丈。他不仅深恨自从万历以来，文臣们只讲门户，互相攻计，不顾国家安危，不顾人民疾苦，加上无官不贪，无吏不劣，他尤其恨一些人既阻挠他南迁大计，又阻挠他调吴三桂来京勤王……越想他越怒不可遏，一脚将魏宫人踢倒在地，迅速地走到เ御案旁้边，在龙椅上一坐，双眼射出凶光，忿恨地说：
“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乾ດ清宫执事太监吴祥进来，骇了一跳，但已经进来了，只好大着胆子向皇帝躬身说道：
“启奏皇爷，王德化有要事要面奏陛下。”
崇祯没注意吴祥的话，仍在继续刚才的思路，忿恨地说：
“朕要杀人，要杀人……可惜已经晚了！晚了！”
吴祥赶快跪下，说道：“请皇爷息怒，王德化在司礼监服侍皇上多年，并无大罪。”
崇祯ງ没有听清楚吴祥的话，定睛看着俯伏地上的吴祥，又看见魏清慧也从被踢倒的地方แ膝行来到面前，跪在吴祥身后。他问道：
“有什么事？城上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