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有令！大众一齐坐下，静听训示。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擅自走动，违者斩首！”
李自成咳了一声，开始讲话。他愤怒地列举了坐山虎的六大罪状，特别ี着重指明坐山虎投降官军一款，使他非常愤恨。他说：
“白羊店的后路已被截断ษ，只听说那里的战事紧急，详情不明。”
“清风垭还算平静。总哨刘ถ爷已๐经将各家亲兵编成一队，开往清风垭了。”
闯王立刻俯下头去，小声问：“你看，应该杀些什么人？”
闯王没有做声，在想着如何除叛。吴汝义小声说：
自成含笑回答说：“什么事儿也没出。我很久不骑马，也没出过寨，闷得心慌，今天随便骑马出寨看看。”
“骑马出来走走对身体有好处，不会劳复的。商州那边有什么新า动静？”
“没有人来。”
高一功正在发烧，躺在床上十分委顿。李自成在他的床边坐了一阵，临走时对一功的家人和亲兵们再三丁宁：不许把目前的紧急情况向病人透露。他又李过和另外几个患病的将领，转回老营。因为ฦ他昨夜同高夫人商量迎敌之策，深夜未眠，今早醒得又早，所以回老营后十分困倦，倒头便睡。当他睡得正酣的时候，被一阵很不寻常的争吵声惊醒了。
“这一点，三嫂放心。我已๐经禀明抚台大人，只要他肯投诚，准定格外施恩，给他官做。我拍胸ถ脯担保，决无二话。”
“还有什么法子呢？”
4石门谷——又名石门寨，在蓝ณ田à城西南五十里处。
“自从起义以来，咱们已๐经死了成千上万的英雄好汉。这笔血仇一天不报，死的人就不能ม瞑目黄泉，活着的也寝食难安。高闯王死去整整三周年，咱们该好生祭奠祭奠。要是这一回打个大胜仗，杀死几千几百官兵将士，就算是咱们在阵上拿敌人活祭高闯王！”
尚炯问：“不远吧？我们急着往商州去，远了可不成。”
尚炯露出想拒绝又不好拒绝的神气，望着金星问：“怎么办？咱们只好去一趟？”
自成的亲兵们一向受他的熏陶，不赌博，不酗酒，纪律严å明，今见王吉元在军中十分困难时候输掉了五百多两银子，个个气愤，一听闯王吩咐，立刻把王吉元的上衣剥ຓ下，按倒在地，用鞭子抽得皮破肉绽，他们想着，按照往例，打过之后，跟着当然是斩首示众，所以随手把王吉元从地上拉起来，喝道：
王吉元侧着头向身旁的亲兵们说：“请弟兄们帮个忙，把活做干净点儿。”
这个ฐ人就是医生尚炯对李自成所说的举ะ人牛金星，他来到北京已๐经几个ฐ月了。
“三千两ä不能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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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我不管。我一百个不管！我明天不把票子还给田玉峰我是丈人！”
左右人互相望望，没人做声，大家向贺金龙最后扼守的那个ฐ山口的方向倾听，再也听不见喊杀声音。高夫人心中明白，不禁声音激动地说：
将士们有人建议派几个人回去寻找贺金龙。高夫人摇了摇头，她知道如今那一带全是官兵和乡勇，要派人回去是办不到的，徒然再丢掉几个ฐ弟兄，而且一定会有几起追兵正在搜索她的行踪，说不定已经来到了近处。于是她下令起行，继续向河南境内奔去。
“子明来了么？”
“这样很好。你想得很周到。”
“你们近来给大官儿们送礼，总是来挤我，把我当成个出血筒子，上月你们拿走我的一块祖母绿去给总理的小姐送礼，今晚又来要我的大珍珠。我不给！”
“这个ฐ礼单放在我这里，咱们明天再商量吧。”
“都没来。闯王只叫双喜和张鼐跟来。”
“不但长高了，武艺上也都很有长迸啦。”
袁宗第说：“要是能ม骗过一时，让咱们脱离包围，未尝不可试试。怕的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不会上当。”
袁宗第拍拍胸脯说：“好！补之！还是你说得对！我袁宗第从造反那天起就没打算在床上善终。咱们活是好汉，死是英雄，要投降还不如头朝下走路！”
当孙传庭阅读塘报的时候，说过奉承话的幕僚们踮着脚尖儿鱼贯退出，留下的少数人都肃静无声，注意着抚台大人的脸上表情。孙传庭对这些人们是退出去还是留แ下来并不注意。幕僚们很细心，总是把好的塘报放在上边，免得他先看见坏塘报，心中ณ一厌烦，连别的塘报都不看不打紧，还说不定大发脾气。他先看的一份塘报是报告张献忠在谷城保境安民，似是实心投降。看毕这份塘报，他轻轻点点头，把塘报往地上一扔，举ะ起酒杯子一饮而尽，又拿起第二份塘报。一个幕僚赶快弯下身子把扔在地上的塘报恭敬地拾了起来。一个亲兵同时又把杯子斟满。孙传庭心中实在畅快，不自觉地站起来，把右脚蹬在桌撑上。另一个年纪小的亲兵立刻替他掌着蜡烛。他看的这第二份塘报是报告罗汝才自从被他孙巡抚在潼关外杀败之ใ后，率领九家“流贼”逃到房县和均州一带，向朝廷投降，愿意替朝廷保境安民，自耕自食，不要朝廷粮饷。看了这份塘报，从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骄傲而得意的微笑，左手将塘报往地上一扔，右手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正在他低头拿第三份塘报时，不知道是由á于他自己没注意，还是由于掌烛的小亲兵实在太困倦，打个ฐ盹儿，烛火燃烧了他的鬓发。他用手掌在鬓边一抓，将火扑灭，没有烧着几根。那个ฐ惹祸的小亲兵吓得面无人色，放下蜡烛，双膝跪下，浑身簌簌打颤。孙传庭向他看了一眼，立刻有两个ฐ亲兵过来，将小亲兵从地上拖起，推出大帐。左右幕僚们相顾失色，没人敢吭一股气儿。过了片刻，孙传庭已๐经坐下去阅完第三份塘报，中军刘仁达走进军帐，躬身问他对刚才的那个ฐ亲兵应如何发落。他没有抬头，没有向中军看一眼，也没有稍微踌躇，低声说出来两个字：
刘仁达跪下去说：“求大人恩典！姑念他整日作战，不曾休息，致有此失，饶他一死！”
一眼就可以看出，孙传庭直接率领的标营人马确实训练有素。在这一片比较开阔的平地上，孙传庭的人马采取半包围的形势稳步前进，两三百骑兵配置在两翼，步兵走在中ณ间，孙传庭和几十名亲兵亲将骑着披有铁ກ甲â的蒙古战马走在步兵前边。旌旗飘扬，战鼓动地，枪刀剑戟在夕阳的余辉中闪着寒光，李自成匆匆地对两个ฐ亲兵吩咐了几句话，他们飞马离开队伍，躲避着官军的拦截，向不同的方แ向驰云。
李自成没有做声，等待着敌人前进。在他同孙传庭之间有一条大路。在北方的黄土原野上常看见这样的大路：一年年被牛车轧，又被雨水冲刷，像一条干涸ຈ的沟，上边有七八尺宽，有的地方有一丈多宽。北方แ人把这样的路叫做大路沟。李自成知道这条大路沟对自己้很有用处，但是它离自己的人马太近，不利于向前进攻。于是他叫将士们持弓引弓，分两ä批缓缓地后退二十几丈远，凭借一座土丘列ต成阵势，孙传庭一攻到เ离大路几丈远处，看见农民军引弓待发，就把人马停住。他相信只要他的人马越过大路，李自成的盔甲不全的四五百骑兵决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想着困兽犹斗，何况李自成又是个十分骁勇善战的人。为着希望不战而消เ灭自成，好使他的抚标不受损失，前去北京勤王，于是他对带在身边的大天王说：
当正面战场上厮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贺人龙也派出手下的两员猛将，一个叫周国卿、一个叫董学礼ึ的向田见秀的阵地猛攻，都被田à的手下偏将张世杰和刘希尧杀退。但是田à见秀因曹变蛟率领着五千人马正在猛攻阵线的中央，情势十分危急，他不得不暗暗地抽出一半人马去支援李过，所以在右翼采取守势，禁止将士们向敌人追赶太远。周国卿和董学礼第二次攻来时，田见秀根本不出战，只命令将士们凭险呐喊，用火炮、弓弩向官兵乱ກ射，使官兵不敢接近。周国卿和董学礼只好后退，一面飞报贺人龙，一面派偏将贺国英骂阵，想激怒田à见秀出来决战。
“万人敌，今日你顶好别出阵，要出阵得多加小心。田à见秀左右有几个ฐ头目不是好对付的，你不一定是他们的对
“一连三天，咱们不是行军就是厮杀，人马都没有得到休息。今晚大家痛痛快快睡半夜，只要明天从潼关附近冲过去，到เ了河南，官兵就再也包围不住咱们啦。到那时，咱们想走就走，想休息就休息，粮草也不发愁啦。”
“咱们一定能ม冲过潼关。别ี说是孙传庭的官兵挡在前面，就是有刀山剑林挡在前面，也能够冲得过去。哼，咱们要没有这股闯劲儿，就不是闯王的人马！”
“出奇制ๆ胜，兵家常事，何谓孤注一掷？”
谈话成了僵局，两个人都不愿让步，只好都不做声。喝了一杯茶，高起潜忽然改换话题，满脸堆笑说：
“请放心，”他回答说，声音有些哽咽，“象升以不祥之身1，来京勤工，能够战死沙场，于愿已足，决不会贪生怕死，不敢力争，致负京师士民之望，为千秋万世所不齿！”
众人一则知道卢象升几天来日夜奔波，极其辛苦，二则怕谈得太久ื会被东厂1侦事人知道，对主人和客人都很不好，只好稍谈一阵，纷纷辞去。卢象升正要休息，忽然那位跟随他两ä年的仆人李奇走来，恭敬地站在面前，含笑说：
1东虏——明朝因满洲在北京城东北，称之ใ为东虏，含有轻蔑的意思。书中人物对话中的“满鞑子”，“鞑虏”等，都是当时人对满族统治阶级和清兵侮辱性的称呼。
“昌平要紧，”他慢吞吞他说，“那是祖宗的陵寝所在，务必好生防守。”
自成问道：“造反是提着头过日子的事儿，你们为什么要来随我？”
高个儿青年回答：“回闯王爷，我们这些受苦人，各人都有一肚子黄檗汁儿，血一把泪一把磨蹭日子。如今再也磨蹭不下去，走投无路，才拼着命趁夜间逃出官军和乡勇的手，前来投你。要不是官军和乡勇把守得紧ู，差不多把所有的大小山路都卡断ษ了，逃来的人还要多几倍哩。”
自成笑着问：“你们为什么เ不早ຉ点来投？是不是看我打了个大胜仗才来投我？”
高个儿青年说：“不瞒闯王爷，我们有的人原来是做庄稼老实人，走树下怕黄叶打头，踩脚下跺三跺不敢吭声；另外有的人虽说敢造反，可是谁没个家？不到万不得已๐，总不肯走造反的路。如今官军同乡勇来到商州西乡，奸掳烧杀，无恶不为ฦ。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家败人亡，才把心一横，走上梁山。既然在家活不成，不如投到你闯王爷大旗下边，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就是死也死个ฐ痛快。倘若得到机会，还可以报血海ร深仇。我说的全是心中ณ话，闯王爷倘若不信，请你问问大家。”
自成已经收了笑容，又向高个儿青年问：“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高个ฐ儿青年的眼圈儿一红，说：“我是高车山这边的人。我已经没有家，——家破人亡了。”
“家破人亡？”
“是的，闯王爷，我已๐经家破人亡！”青年叹口气，接着说：“我家人老五辈儿给城里财主ว种地，替人家作牛作马，一年到头挨饥受冻。前年春天，我奶奶活活饿死。去年年底，我大1因还不清阎王债，眼看日子没过头，上吊死了。他一死，财主就逼着俺娘，把俺妹子要去抵债。俺娘见俺大被逼死，俺妹子又被抢去做丫头，呼天天不应，求人人不管，哭了三天没吃东西，连气带饿，到เ第四天就死了。她临断ษ气前把俺哥、俺嫂子跟俺叫到床前，说：‘老天爷闭着眼，这世界没有咱们穷家小户的活路。妈先你们走一步，在阴曹里等着你们……’”
1้大——父亲。读阳平声。
高个儿青年哽咽得说不下去，抱着头放声痛哭，李自成的脸色沉重，一言不发，一边等候着他哭过一阵后继续往下说，一边拿眼睛向众百姓扫了个圈。但见百姓们个个ฐ“鹑衣百结”，有的骨瘦如柴，有的浑身浮ด肿。因为高个儿青年这一哭，他们有的眼泪汪汪，有的低头叹气，有的忍不住小声抽咽，有的虽然默不做声，却频频以手揩泪。过了片刻，高个ฐ几青年擤了一把酸鼻涕，用手背揩揩眼泪，抽咽着继续说道：
“俺妈才死三天，官军就带着乡勇来打商洛山。龟孙们路过俺的村庄，说高车山以西的百姓全通贼，先抢鸡、羊、牲口，又抢家具，然后一把火把村子烧光。俺大伯年纪大，没有逃，在家看门。他跪下哀求龟孙们莫烧房子，给一个当兵的一脚踢倒。俺大伯挣扎着爬起来，想夺回他点房子的火把。他在俺大伯的肚子上就是一刀。老头子的肠子流出来，倒在地上，知道自己้不中啦，狠狠地骂了几句。这个ฐ兵又在俺大伯的胸脯上补了一刀。老人家就，就……”
高个儿青年又哭得说不下去。群众中抽咽的声音更多了。闯王转过头去问刘体纯：
“这小伙子叫什么เ名字？”
“他名叫白鸣鹤。”
“学过武艺？”
“我问过他，他说他学过，只是不精。别的老百姓都说他箭法不错，也有胆量，是个打猎能ม手，一个ฐ人射过老虎。”
自成点点头，将白鸣鹤通身上下打量一眼。白鸣鹤揩揩眼泪，又接着说：
“俺哥躲在树林里，看见村庄起火，走出树林看，给官军抓住，逼他挑东西，可怜俺哥饿得皮包骨头，身上没一点力气，挑了两ä里就走不动，又勉强走了两里，一头栽倒路旁的山沟里摔死了。俺嫂子藏在树林深处，没看见我哥给官军抓走，还以为他是奔回村庄救火。等这些官军过去，她也哭着叫着奔回村子救火，不想给后边又来的一起乡勇抓到เ，几个ฐ人将她糟蹋。她想扑到เ火中ณ自尽，被乡勇拉住，刀架在脖子里把她抢走，如今不知下落，也不知死活。我同邻๑村的一群小伙子逃到深山密林中，等到回来，屋没屋，人没人了。听邻居们一说，我去找到俺哥的尸首，挖坑埋了，就约了一些邻居来投你。闯王爷，你收下我吧！你收下我吧！”白鸣鹤哭着，趴下去连连磕头。
李自成劝白鸣鹤不要再哭，又叫大家都坐在地上说话。等大家都坐下以后，他也坐在草地上，问了几个ฐ人的情况。他们对他诉说了各自的悲惨遭遇，说着说着，引起全场一片哭泣之ใ声。他不再向大家问下去，对他们说：
“好吧，你们都留在我这里吧，如今强凌弱，富欺贫，官绅兵勇拧成一股劲儿残害黎民，又加上天灾连年，看来非改朝换代不会有太平日子。你们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各人都有一肚子血泪冤仇，跟着我一起干吧。既然来随我，就是起义兵，诛灭残暴，可不要当成是拉杆子。家有家规，军有军规，不要嫌我的军规严。随我之后，可不要扰害百姓。你们现在举出两个人做总头领，今天就开到马兰峪，帮助重修房屋。以后驻扎何处，如何操练，如何编制ๆ，随后再说。现在就举出来正副头领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