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胞胎之一动了手，把青布包袱捧进了屋角的橱柜里。柜门带着个小锁头，仔仔细细的锁严å实了，他把钥匙递给了白摩尼。见白摩尼只将钥匙随手往口袋里一扔，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小心点儿，别弄丢了。”
霍将军热得快要落泪，两ä道浓眉一起拧着，然而极力的抿了嘴笑，看着像个很委屈的孩子。副官长拼了命的想不笑，可是两边嘴角向上兜兜着，无论如何忍不住笑容。于是全体后退回大院门口，须ี得重走一次。
二分之一嗤嗤的笑：“你真叫摩尼啊？我还以为我们听错了。你这名字真怪。”
兵没了，还能ม再招，招一千，招一万，招十万！可是小弟只有一个，他不能哑巴着和小弟道别。
他的尾忽然长成了无边无际，蜿蜒着横贯了苍茫大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黑血翻腾在他的腔子里，他想杀生，他想吃人！
大哥的虚弱比大哥的暴怒更可怕，大哥顶天立地，他活了二十年，没见大哥虚弱过。坐在床边垂了双腿，他弯腰把自己้的左脚往皮鞋里塞，眼睛里干巴巴的，泪水在心里翻腾激荡。他觉得自己้像是亲手杀了大哥，像是一刀子戳进了大哥的胸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没杀死，可也杀了个半死；没杀到肉身，可也杀到了灵魂。
白摩尼垂了头，把手中的西装外衣也放下了：“哦……”
元满垂了头：“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孙文雄听了顾承喜的话，匆匆运走了营中的烟土。顾承喜则是指挥部下小兵，悄悄的搬运走了军火库中的五挺重机枪和几十万子弹——现在天下大乱，谁得了就是谁的。他一直把他的团当成日子经营，一仗过后死了谁伤了谁，他心里全有数。既ຂ然是过日子，就得攒家底，有体己。他是真爱他的团，看着烟熏火燎的小兵们，他的心里眼里全带了感情。这是他的资本，他将踩着小兵们的肩膀脑袋往上走，一直走出个顶天的高度。
小棉球在酒精中浸透了，散着潮湿微凉的酒气。轻轻触碰了霍相贞的伤口，红白对比得倒是很鲜ຒ明。马从戎知道他疼，而且是非常疼，但是很奇异的，自己并未心生怜惜。小棉球缓缓的擦到了伤口末端，已๐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换了个ฐ小棉球重新擦，他忽然现自己很少怜惜霍相贞。或许因为ฦ霍相贞是过了分的刚强，刚强得惹人恨了。
霍相贞转身回了长官座车，马从戎随即溜达进了餐车。元满还攥着玻璃瓶子，因为自己้实在是喝不下了，所以转而去问马从戎：“秘书长，喝汽水吗？”
顾承喜跟着马从戎连走带跑，突破了卫兵的人墙。走到霍相贞身旁้打了立正，他抬手行了个ฐ军礼，朗声说道：“大帅，卑职到了。”
霍相贞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看他穿了一身白西装，裤ไ子却被鲜血染成了通红：“男的？”他喘着粗气反问：“又是男ç的了？”
马从戎清清楚楚的答道：“陈司令昨天带着他老娘去天津了。”
元满愣头愣脑แ的答道：“在啊！”
顾ุ承喜当即开骂：“白米饭回锅肉你还吃不下，你要死啊？”
话到เ这里，他一抬眼，忽然在汽车旁้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元满。从元满身上慢慢收回了目光，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他的俘虏直起腰转向了他，正是霍相贞。
他不说话，只是想，一边想，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家。
话没说完，他顿ู了顿，最后又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巴掌覆上了白摩尼的后背，隔着一层丝绸睡衣，可以摸到เ隐约的骨头。先是单手摸，后是双手摸，霍相贞几乎是捧起了他的身体：“我……”
元满答道：“大帅想泡澡，可是这儿的澡堂子都不行，太差劲。还是安师长弄来了几个新า浴桶。”然后他放低了声音笑道：“大帅说，既ຂ然叫了安师长，就不能ม落下陆师长。”
马从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咱家哪能闹亏空。”
霍相贞骤然转向了他：“说！”
因为始终是等不到“一句准话”，所以顾承喜惶惶然的坐在家中，始终是摸不清头脑。他知道霍相贞治军很严，自己้这个团长的名分还没捂热呢，要是因此丢â了可是太可惜。然而过了几日，天下太平；他缩了的胆子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尺寸，于是跃跃欲试的又露了头。
他的枪口里像藏了个眼珠子似的，瞄得顾承喜卵蛋要转筋：“当然是连师长的枪硬。”
顾承喜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ฐ鼓，含羞带笑的说道：“秘书长，你别拿我开玩笑。你叫我团长，我不敢当。”
“白少爷。”他伸手握住了白摩尼的细腕子：“我这一阵子挺清闲，你要是愿意的话，我陪你玩。”
他把话说得断断ษ续续，余音袅袅。霍相贞侧身给自己又倒了半杯茶，然后不置可否的吹了吹杯中热汽：“你认为ฦ你能管多少人？”
霍相贞犹豫了一下，随即深深伏身，轻轻的枕上了白摩尼的右腿。头剃光了，际线却还清晰得很。白摩尼从来没见他这么乖过，几乎惊讶了。手掌来回磨蹭了他的头皮，白摩尼笑道：“头硬，扎得慌！”
顾承喜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掀开门框——门框还连着半面仆了地的砖墙呢！
“晚上……”他低声开了口：“你是不是又要找上清丸了？”
赵副官长喜笑颜开的进入了正题：“秘书长这回再去，说是要带几个得力的人随行，其中ณ就有你一个。你快点收拾收拾，然后直接去处里吧！秘书长也在衙门里呢！”
赵副官长对着他一抬手：“对了，您进客厅稍坐一会儿，大帅还给您留了封信呢，我这就给您拿去！”
霍相贞看他贱头贱脑的，和白摩尼倒真是一对好搭子。双手叉腰望着他，霍相贞一时间无话可说。
白摩尼喃喃的答道：“没哭，是你刚ธ才抱疼我了。”
霍相贞转向了前方笑道：“没有节操的东西！”
警卫团长立刻答道：“报告大帅，这是营里自己留แ着用的。”
霍相贞说不出整话了，眼前黑蒙蒙的全是金星。正是狼狈痛苦之时，勤务兵来报，说是安师长来了。
白摩尼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的向他炫耀扇面，此刻听了这话，却是把笑容和折扇一起一收。垂了眼帘ຈ坐稳了，他让扇子在自己指间翻起了跟头打起了转：“是吗？”
顾承喜疼得弯了腰，一脸懵懂的笑，心里则ท是骂遍了连毅的祖宗十八代。
顾承喜接了这张小票子，知道它的价值，但是不知道它的来历：“哟，这玩意儿……不是能ม到เ银行里提钱的吗？大帅送给我的？”
霍相贞足足落了他小半夜。
顾ุ承喜够不着霍相贞的边，所以只好对着马从戎使了劲。他本来就是个ฐ灵活的性子，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放之ใ天下皆准的真理。压着性子自居为ฦ乡巴๒佬，他豁出去凭人笑话，决心去做马从戎手下的一名小学生。开学不过几日，他又长了许多的学问——霍相贞简直就是马从戎手中的一张空头支票，马从戎顶着这么一张支票东拉西扯，居然攥住了满手的人脉ำ，连军需处的处长背了人，都要尊他一声马三爷。
马从戎迈步进房，顺手关了房门：“大爷，盐务局的缺，顾爷不要了，是不是……”
他认为ฦ自己已经为对方设想得很周到，然而顾承喜向他抬了眼，却是轻而坚决的说道：“大帅，我不要钱，房子和差ๆ事也可以不要，我只想要……要我的表。”
霍相贞一扬眉毛，随即张开双臂向后一仰，做了个退避三舍的姿势：“是水太热。”
霍相贞笑了：“行，信你。大不了我剃个ฐ秃瓢过年。剪ຘ吧，给你剪。”
但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抬起脚๐，凭着马从戎单膝下跪给他穿了马靴。
屋子很合连毅的心意，连毅的兵也源源不断的开进了山东。当天晚上，顾承喜给连毅摆了接风的宴席。而酒足饭饱之后，连毅忽然说道：“小顾，让白家那孩子到เ我屋里玩一会儿，行不行？”
顾承喜盯着连毅，沉默了三秒钟，随即笑了：“行。不过话说头里，他不是干这个的，什么把戏都不会，而且还瘸了一条腿。”
连毅轻轻一拍桌子：“没关系！我也未必真用他。”
席散之后，杜国风，像头委屈的骡子一样，把白摩尼背到เ了连毅屋里。路上他小声告诉白摩尼：“那连师长我瞧见了，像个老妖怪似的。他要是欺负你欺负狠了，你就使劲儿的叫。我和我哥不往远走，会想办法进去救你。”
白摩尼没理他。
连毅的屋子里宽敞洁净，所摆的家具全是红木的。靠墙摆了一张钢丝大床，床上褥子铺了不知多厚。连毅歪在床里，身后是正襟危坐的李子明。杜国风把白摩尼放到了床上，然后皱着眉撅着嘴退了出去。
白摩尼扭头去看连毅——在陈潇山出现之前，他最讨厌的就是连毅，因为ฦ大哥讨厌连毅。在他眼中，连毅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远观，连毅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看着是相当的体面精神；及至凑近细瞧了，比如此刻，白摩尼盯着他白亮亮的脸，看他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真有妖气。
连毅把面前的烟盘子向他推了推：“会烧烟吗？”
白摩尼答道：“会。”
连毅笑了：“烧一口。”
白摩尼抬腿上了床，拈了烟签子去挑烟膏烧烟泡。而连毅若有所思的对他审视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子明，你看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像天碧？鼻子，嘴，像不像？”
白摩尼充耳不闻的垂着头，知道连毅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叫连天碧，十几岁的时候夭折了。
李子明认真的看了白摩尼：“是有点儿像。”
连毅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正好靠到了李子明的怀里。李子明伸手搂了他的腰，又弯腰歪头枕了他的肩膀。
“原来也没见他像。”连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才现他和天碧连相。中午乍ๅ一看他，把我吓了一跳。也可能是因为他瘦了，前几年他那脸像个桃儿似的，和现在不是一个模样。”
李子明无条件的表示同意：“嗯。”
白摩尼一言不的把烟枪推向了他。连毅爬出了李子明的怀抱，一手扶着烟枪，一手拍了白摩尼的肩膀：“躺下，躺下，让我再瞧瞧你。”
白摩尼当真是侧着躺了，顺ิ便休息了自己的左ุ腿。左腿实在是个累็赘，使不上力走不成路，然而又知道疼又知道累็。睁开眼睛向前看，他对面就是连毅。连毅一口气吸了一个烟泡，末了鼓着腮帮子欠了身，骤然对着白摩尼喷了一口烟。眼看白摩尼猝不及防的一闭眼睛，他乐不可支的笑出了声音。单手推开了烟盘子，他把白摩尼揽到เ了自己胸前：“儿子，到เ爸爸这里来。”
白摩尼软绵绵的随他摆弄。“爸爸”实在是个陌生的字眼，起码在白摩尼的心中，他不知道爸爸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家那个爸爸只爱佛。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贴着肉的四处游走。扬起双臂垫到脑后，他由á着连毅抚摸自己。和连毅“混”，既带有危险性，也带有未知的可能ม性。要不要混呢？白摩尼难得的开动了脑筋。顾ุ承喜那边已经是一条死路，罢了，混着看吧，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杜家双胞胎一直在外头溜达，一进秋天，早晚要多凉有多凉，冻得他俩一起成了红皮萝卜。正是瑟瑟抖之ใ际，他们迎头遇上了顾承喜。
顾承喜给他们一人一脚：“干什么呢？”
双胞胎吓傻了眼，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后他们又各自挨了一脚：“不知道那边住着连师长吗？人家有人家的卫队，你们跟着乱窜什么？回屋睡觉去！”
双胞胎像两ä条大狼狗似的，夹着尾巴๒并肩走了。
他们走了，顾承喜却是留แ在原地，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想平安被聂人雄打了个ฐ嘴巴；想万国强一旦倒了台，连毅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下手；还想白摩尼被连毅那ว个ฐ老兔崽子祸害了。他真想宰了白摩尼，因为看这小家伙又可怜又可恨，碍他的眼刺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宰。有朝一日，他也许还得把白摩尼当成鱼饵，伸了竿子去钓平安呢！
抽完一根烟，他转身也回卧室去了。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