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副官披上外衣，领命而去。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拎着个ฐ大食盒回来了。马从戎亲自掀开盖子瞧了，同时听到小副官说道：“秘书长，厨房里就剩这么เ几样现成的了，要是新做的话，就得等。好在粥是滚热的，我路上走得又挺快，现在也不能凉。”
白摩尼翻了个ฐ身，把脸埋进被窝里不理他，想让他对自己多说几句好听话。然而身后骤然一轻，却是霍相贞起身走去了床尾，弯了腰去看他的左脚๐。一手握了他的左脚踝，霍相贞说道：“动一动。”
元满不熟ງ悉此地的地形，对他是只闻其音，未见其人，只能漫无目的的和他对着喊：“顾团长，还真是大帅了话。咱们今天不是打了大胜仗吗？大帅说要打赏呢！顾团长，我看你今天得横财，提前向你道喜了啊！”
于是在系完纽扣之后，他俯身轻轻嗅了嗅白摩尼的乱头，然后直起腰，无声无息的走了。
白摩尼气得一拍轮椅扶手：“大冷天的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往咱们这儿胡跑什么啊？”
马从戎握了他的手，从手背开始往上搓：“那顾承喜呢？”他一边使劲一边对着霍相贞一笑：“这一场大事干完，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他怎么办？要说赏，他没把连毅看住；要说罚，那连毅也不是一般人敢动的，他那一趟，真挺冒险。”
此言一出，顾承喜的步伐登时顿了一下。单枪匹马的去见连毅？连毅可不是心慈面软的人，一言不合，自己้很可能是有进无出。但是不进也不行，连毅要是真想难，自己除非是跑回家去，否则只要留在连宅，就必定逃不过一场恶战。
小林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承喜，你说什么呢？你当团长了？”
陈潇山对着他的左腿一使眼色：“铁拐李嘛！”
元满笑道：“他跟那帮新า兵一起训练呢！我还教了他半天的射击。他挺聪明的，一教就会，比那帮新兵强多了。”
白摩尼抬手搂了他的脖子：“不是的，我怕别人会笑话你。”
他越想越是悲愤，顶着爆炸激起的飞沙走石往深处走。末了在一片废墟前，他猛然收住了脚๐步。
白摩尼抬手去打他的肩膀，声音中带着哭腔：“大哥你松手，你要把我的腰掐断了……”
顾承喜蓬头垢面的出了屋，蹲在一丛花木前刷牙。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是卫生，所以现在格外的讲卫生，像和牙有仇似的，吭哧吭哧刷出满嘴白沫子。刷出一口白牙齿了，他起了身，一头扎进水盆里开始大洗。正是满院子里水花飞溅之ใ时，大门被人敲响了，却是赵副官长来访。
阴暗的屋子，衰老的仆人，迷蒙的窗户，蔓延的青苔……白摩尼冷极了，冷得思想定了格，陷在黑暗中，想不通，走不出。
他越说越细致，说得头都不抬：“屋里没人了，我就跟着白少爷出去了。那个ฐ瘦子躺在地上不动了，个子大的爬起来了还要骂街。白少爷让我往死里打，我就又动了手。我一脚踢了他的大腿——”他抬腿，在霍相贞的大腿上蹭了一下：“把他踢跪下了，然后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子——”他抬手一碰霍相贞的鬓角，连头带面颊全触摸了：“可能是把他给开瓢了。”
可心合意的人没了，来个ฐ差ๆ不多的也行。只要足够喜欢，他会很能容忍。
小王披着褂子出了门房，睡眼惺忪的问道：“三爷，都半夜了，您还去？”
连毅追着问了一句：“大帅是去大营吧？”
白摩尼把双臂环抱到胸前，双腿交叉踮了一只脚尖，做好莱坞明星状：“嗯……是个野鸡大学，没什么名气。”
白摩尼一攥拳头，感觉顾承喜很乖๔：“没意思，要不然随便找个地方混混，晚上还是去北京饭店跳舞吧。”
顾承喜在马宅做了一阵子监工，晚上又吃了一顿ู不饱不饥的丰盛宴席。及至天色黑了，搭在里院的戏台下面扯出一溜电灯，照得满台通亮。这些日子十分和暖，入夜之后风也不凉，足可以让人安安稳稳的看场露天好戏。马从戎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本在听连毅说话，听着听着他被一名副官叫起了身。原地一个向后转，他双手抱拳迎向了院门：“安师长！”
白摩尼力克万难，猴子似的攀援向上。小楼的举架很高，二楼的窗户已经颇具高度。白摩尼从小到大，活得比小姐家还要娇็贵，如今算是破题第一遭的冒险。一鼓作气爬到เ顶，他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抬起来啪啪的拍玻璃窗，又把脸贴上窗子往里看。
然后马从戎独自进了楼下的小浴室，严肃的、虔诚的把自己洗刷了一通，从上洗到下，从里洗到外，仿佛是预备要去献祭。
顾ุ承喜依旧是笑，心想怎么谁见了自己都要带自己้去玩？不过玩是好的，他们这帮人的玩法，真让自己长见识。
顾承喜没有笑，因为感觉白少爷似乎ๆ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条通人性的好野狗。
房门无声无息的关了。他往前看，看到เ一张硕大的写字台后，坐着他的平安。他的平安是西装ณ打扮，上身箍着一件青缎子马甲。右小臂横撂在写字台沿，衬衫袖扣是亮晶晶的一滴水。
霍相贞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然后向下溜进了水中。抬手摘下了白摩尼头顶的毛巾，他扯起了对方แ的一条胳膊，开始从手背往上慢慢的擦。
于是白摩尼继续开口：“大哥，头长了，该剪剪了。”
正在此时，白摩尼又起了高调。弯腰扯着霍相贞的裤脚，他大惊失色的喊：“大哥你怎么不穿鞋？你要冻死吗？”
三骆驼睁开了另一只眼，很有保留的上下审视了顾ุ承喜。三骆驼是有嗜好的，离了大烟就活不了。因为存着这么เ一点“活不了”的心思，所以他别ี旁人都更狠更绝。为了一口烟，他敢杀人放火。
顾ุ承喜伺候着他的吃伺候着他的喝。等他吃饱喝足了，还找出一副破纸牌给他解闷。平安有了精气神，捏着纸牌自言自语：“我是谁呢？”
他的平安应声扫了他一眼：“嗯。”
白摩尼察言观色的换了话题：“哎，你别睡了，我要向你告状。”
有人笑了：“小林，你现在是不是从早到เ晚什么เ也不干，想吃什么买什么เ，想穿什么做什么？”
小林没提自己在家做顾承喜的奴才，隔三差ๆ五还得挨骂。对着伙伴们抿嘴一笑，他意气风的答道：“可不是？少爷过什么日子，我过什么日子。承喜有良心，对我特别ี好。”
听众们本不能同意顾承喜有良心，但是看着小林的模样，他们不得不承认了小林的好命。
大年初五，顾承喜和小林回了北京，身后还拖了一条土头土脑的大尾巴，是顾承喜从家乡伙伴中挑回了一批人模人样的小伙子。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全是二十岁整，和已经抽大烟抽死了的三骆驼还有一点亲戚关系，但是相貌周正，和三骆驼绝无相似之处。双胞胎兄弟姓杜，一个叫狗剩，另一个更恶劣，叫狗粪。顾ุ承喜在招兵之ใ时，已经见惯了此种现象，所以此刻按照ั惯例，给他们全改了名字，杜狗剩变成了杜国胜；狗粪变成了杜国奋。杜国奋斗胆提出意见：“团座啊，反正改都改了，干脆改个彻底，别ี让我粪了呗！”
顾承喜开动脑แ筋，思索了半天，末了说道：“行，往后你叫杜国风吧！记住了啊，大风的风。”
解决了杜家兄弟的名字问题之后，顾承喜咬文嚼字，继续用功，对着一个名叫赵胖妞的小伙子使了劲。赵胖妞从小体弱多病，不得不把名字从胖牛改为胖妞，还被他娘用纳鞋底子的大针扎了两ä个耳洞，戴耳环带到了十四五岁。赵胖妞有一点身残志坚的意思，虽然瘦得如同一根豆芽，但是从来不耽误他跟着顾承喜招灾惹祸。
顾承喜把赵胖妞变成了赵良武，因为感觉其余人等的名字都还可以入耳，无须更改，于是一声令下，让一名副官把他们全送去了保定受训。自己้翻着黄历看了看日子，他穿戴利ำ落了，出门去了霍府。
霍相贞不在家，所以顾承喜直接见到了白摩尼。
白摩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凌乱ກ的头覆了前额，遮了眉毛。一双眼睛微微凹陷了，他瘦得削尖了下巴๒。忽见顾承喜来了，他动不得，只虚弱的笑了一下：“小顾。”
顾承喜在床前弯了腰：“白少爷，大烟戒干净了吗？”
白摩尼在枕头中摇了摇头：“除夕我要戒，可是……没忍住……太痛苦了。大哥让我休养了几天，初三又开始戒，戒到เ今天，还没完呢。”
顾ุ承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看他实在是怪可怜的：“白少爷，你忍住了。等戒完大烟，我还陪你玩。你说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你说要揍谁，我就去揍谁。怎么样？够意思吧？”
白摩尼一咧嘴，笑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小顾，你怎么总不来看我？”
顾ุ承喜收回了手，压低声音答道：“我有点儿害怕大帅，没敢来。而且还回了一趟家乡。”
然后他把手伸进衣兜，摸出一只干草编的蚂蚱：“大过年的，不知道该给你送什么礼。知道你不缺好东西，所以我干脆ะ自己编了个小蚂蚱。草是干净的，编得也紧，绝对不会自己松散了。你瞧瞧，我手艺怎么เ样？”
白摩尼从被窝里抬起了一只手，接了草蚂蚱看了又看：“你编的？好，像真的一样。要是染成绿色，就和活蚂蚱一模一样了。”
顾承喜笑道：“谁说蚂蚱都是绿的？蚂蚱颜色多着呢！也有黄的。”
白摩尼是个缺乏常识的人，所以很惊讶：“蚂蚱不是绿色的吗？”
顾承喜在床边蹲了：“等夏天到了，我给你逮一串蚂蚱，让你看看。”
白摩尼侧了脸，睁了眼睛看他。现在真是彻底没朋友了，只剩了小顾ุ还肯来陪他。
顾承喜没有长蹲不走的道理，而他刚ธ走不久，霍相贞回来了。
霍相贞在楼ä下脱了外面褂子，穿着一身墨蓝ณ色福字团花长袍上了楼ä。进了白摩尼的卧室，他第一句话问道：“上午怎么เ样？”
白摩尼见了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怕——先前他敢对着霍相贞任任性撒撒野，但是现在不敢了，现在他自认理亏，他怕了霍相贞。
“上午没作。”他细着嗓子答道。
霍相贞放了心，转身出门想要喝口热茶。白摩尼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ม眼睁睁的望着他的背影想：“怎么เ又走了呢？”
白摩尼把草编的小蚂蚱塞到了枕头下，然后静等着霍相贞再回来。等着等着，他犯了瘾。
四肢百骸一起痛痒了，骨骼关节中像是有虫蚁在蠕动啃噬，伤了的左腿明明没有动，然而从大腿根到脚趾头，皮肉筋骨竟像是抽搐拧绞了一般，一波一波疼得锥心刺骨。涕泪失控的流了一脸，他闭了眼睛呻吟出声——先是呻吟，片刻过后，便是呜呜的哭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