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周延儒乘机中ณ伤,崇祯在这时已开始对袁崇焕信心动摇。他提到袁崇焕以“清慎为己任”,似乎ๆ对他的“清”也有了怀疑。崇祯ງ心中似乎这样想:“他自称是清官,为甚么却不断ษ的向我要钱?”

被魏忠贤逆党排挤罢官的大臣又再起用,他们都主张召回袁崇焕。天启七年十一月,升袁崇焕为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事。崇祯ງ元年四月,再升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ต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兵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大官,所辖的军区,名义上也扩大到เ北直隶河北北部和山东北部沿海,成为抗清总司令。不过蓟州、天津、登莱各地另有巡抚专责,所以袁崇焕所管的实际还是山海关及关外锦宁的防务。

和满桂冲突时,袁崇焕相当支持他。赵率教感恩图报,又得袁崇焕时时勉以忠义,到锦州大战时,他突然之间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和前๩锋总兵左辅、副总兵朱梅等率兵奋勇死战,和皇太极部下的精兵大战三场,胜了三场,小战二十五场,也是每战都胜。从五月十一打到六月初四,二十四天之ใ中,无日不战,战况的激烈,不下于当年宁远大战。六月初四那天,皇太极增兵猛攻。锦州城中放西洋大炮,又放火炮、火弹和矢石,清兵受创极重。攻到เ天明时,皇太极见支持不住了,只得退兵,退到小凌河扎营,等候各路兵马集中ณ整编。

明朝方แ面的困难也相当不小。

袁崇焕毕竟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冷静下来之后,知道是自己的不对,于是上奏请再用满桂。朝廷当然批准,派满桂兼统关内外兵马,赐尚方剑。王之臣和袁崇焕是文官,等于现在的政委;满桂是武将,是部队司令。武将受文官指挥。幸亏袁崇焕不坚持错误,否则ท二次宁远大战,就不能得到满桂这样的大将来主持城防。

他母亲和妻子这时也在辽西,大概ฐ住在山海关或前屯卫后方。他将母亲和妻子都搬到宁远城中ณ来住。全家和宁远共存亡的决心,表现得再清楚也๣没有了1。

于是北京宣布๧戒严å,进入紧急状态。

军事局势糟糕之极,朝廷束手无策,只好再去请熊廷弼出来,惩罚了一批上次攻击他的官员,算是给他平气。可是兵部尚书张鹤鸣和熊๦廷弼意见不合,只喜欢马屁大王巡抚王化贞,嘱咐王化贞不必服从熊๦廷弼指挥。

神宗,神宗,真是“神”得很,神经得很!

中国的经济也๣在迅展,手工ื业和技术非常先进。在十五世纪时,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产棉区之ใ一。由于在正德年间开始采用了越南的优良稻种,农田à加辟,米产大增,尤其是广东一带。因为推广种植水稻,水田中大量养鱼,疟蚊大减4,岭南向来称为瘴疠的疟疾已不像过去那ว样可怕,所以两广的经济文化也开始迅展。

他开始挥后勤才能,在皮岛大做生意,征收商船通行税,那便是海上买຀路钱๥,派人去辽东和朝鲜挖人参。一方แ面向朝廷要粮要饷,又向朝鲜ຒ要粮食,理由是帮朝鲜抵抗清兵,要收保护费。朝鲜也只得时时运粮给他。他升官财之后,对打仗更加没有兴趣了。当时皮岛驻军有二万八千,战马三千余匹,皮岛之东的身弥岛驻兵千余,作为皮岛的外围,宁锦大战之时,毛文龙手拥重兵在旁,竟不一兵一卒去支援,也๣不攻击清兵后方作牵制。袁崇焕当然极不满意,但因管他不着,无可奈何。天启年间,毛文龙不断ษ以大量贿赂送给魏忠贤和其他太监、大臣,对朝中当权派的公共关系做得极好。天启五年,御史麦之令弹劾毛文龙,认为他无用,辽东军务不能依靠他。魏忠贤极力袒毛,说麦之令是熊廷弼的同党,将他杀了。这样一来,所有反对魏忠贤的东林党清流派都恨上了毛文龙。

崇祯接位后,毛文龙作风不改。朝廷觉得皮岛耗费粮饷太多,要派人去核数查帐。毛文龙多方推托,总之是不欢迎御用会计师๲驾临。

袁崇焕的新任命,理论上是有权管到皮岛东江镇的。朝中ณ于是有人建议皮岛的粮饷经由宁远转运,意思是交由袁崇焕控制ๆ。甚至有人主ว张撤退皮岛守军,全部ຖ调去宁远。这些主张,都遭到เ毛文龙的抗拒,而兵部又对毛相当支持。

袁崇焕写信给辅钱龙锡商量,要杀毛文龙。钱回信劝他一切慎重。袁在北京时,也曾和钱๥龙锡商议过杀毛的事,当时袁对钱龙锡说,要恢复辽东,必须从整肃东江镇的军纪开始。

袁崇焕决心要解决这件事。崇祯二年五月二十二日,袁崇焕离宁远,去和毛文龙会谈,约定了在旅๓顺ิ附近的一个小岛上相会,这小岛叫做岛山5。从宁远经渤海到旅๓顺ิ,和从皮岛经黄海到旅顺,海程大致相等,所以旅๓顺是一个中间地点,也可说是中立地带。那时毛文龙对袁崇焕已心存疑忌,如邀他到เ宁远相会,他是不肯来的。袁崇焕如去皮岛,却又是身入险地。

袁崇焕除座船外,带船三十八艘,出前๩先试放西洋大炮,射程远的五六里,近的三四里。二十六日຅到双岛,登州的军官带了兵船四十八艘来会。二十七日到岛山停泊,旅顺ิ的军官前来参见。袁崇焕带众将上山,到龙王庙去拜龙王,对众将训话:“本朝开国,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诸君起初在鄱阳湖、采石矶大战,后来一直打到漠北,水战固然胜,马步战也胜,才能ม驱逐胡元,统一中国。现在你们的水师๲只能以红船在水上自守,满清鞑子不下海,难道能赶他们入海打水战么เ?所以水师必须也能6战。”他的抱负是要将水师๲训练成为海军6๔战队。

六月初ม一,毛文龙率领将士到达岛山,与袁互相交拜。毛文龙呈上礼帖三封和三桌筵席。在船中ณ吃过,袁崇焕和他谈话,说道:“辽东海ร外,只有我和贵镇二人,务必同心共济,方能ม成功。我历险来此,旨在商议进取。军国大事,在此一举ะ。我有一个良方,只不知生病的人肯不肯服这一帖药。”当晚两人直谈到二更。初二袁崇焕上岛,犒赏毛的部属,和毛又密谈到三更。初三日又再谈,袁崇焕要求皮岛设文官监军,粮饷由宁远转,改编部队,连谈三日三夜,毛文龙始终不同意,到这时谈判终于破裂。袁崇焕给他最后一个ฐ机会,劝他辞职回乡๥。毛文龙说:“辞职回乡这件事,我一直是在盼望的。只不过我对辽东事务很熟悉,解决了满洲之后,可顺势袭取朝鲜了。”袁崇焕听他大言不惭,更是不满6๔。酒散后,袁传副将汪翥上船密议,五更方毕。通宵部署,要杀毛文龙了。初四日຅,袁崇焕犒赏毛部兵将共三千五百七十五名,军官每名三五两不等,兵每名数钱,又将带来的饷银十万两交卸。同时和毛划ฐ分职权,此后旅顺以东由á毛指挥,旅顺以西由袁指挥。毛文龙收到大笔银子,对指挥权的区划又十分满意,减少了提防警惕。

初五日຅,袁崇焕邀毛文龙一起检阅将士比赛射箭。相见后,袁崇焕说:“我明天要回宁远了。贵镇身当国家海外重寄,请受我一拜。”说着下拜,毛文龙跪下还礼ึ。大家上山后,袁的亲信参将谢尚政指挥各营士兵布成一个大围。毛文龙和随从官员百余名在围内,将毛部ຖ兵丁都隔在围外。

袁崇焕问起毛文龙手下将官的姓名,居然大多数姓毛。袁崇焕觉得奇怪。毛文龙说:“他们都是我的义แ孙。”7袁崇焕笑了起来,跟着对毛部众将说道:“你们在海外辛苦,兵士每个月只有五斗米的粮,甚至家中ณ几口人都分食此粮,想起来令人痛心。请大家受我一拜,感谢你们为国家尽力,以后大家不必担心没有粮饷。”当即下拜。众将磕头答礼,甚是感动。

袁崇焕随即提出几件事来责问毛文龙,毛文龙抗辩。袁崇焕不客气了,斥责道:“本部院披肝沥胆,与你说了三日຅,只道你回头是岸,也๣还不迟。哪晓得你狼子野心,总是一片欺诳到เ底。你目中没有本部院,那也๣罢了。方今圣天子英武天纵,国法岂容得你?”命人除下他衣冠,绑了起来。毛文龙的态度仍是十分倔强,自称无罪有功。

袁崇焕厉声道:“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瞧我不起。本部院却是能ม管将官之人。你说没有罪么เ?你犯了十二大罪,我数给你听:

“一、明朝的制ๆ度,大将在外,必由á文臣监督,你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肯受核。二、杀戮降人难民,谎报冒功,说杀的是清兵。三、宣称如果南下,取登州和南京犹如反掌。四、每岁饷银数十万,但给兵士的粮饷每月只有三斗半,侵盗军粮。五、在皮岛开马市๦,擅自与外国贸易。六、部将数千名都冒称姓毛,擅自封官。七、败退时剽掠商船。八、你自己强抢良家妇女,部ຖ下效尤。九、驱策难民到辽东去偷挖人参,不肯去的就不粮食,让他们大批在岛上饿死。十、将大量金银送去京师贿赂,拜魏忠贤为ฦ义父,在岛上替魏忠贤塑像。十一、铁山一仗,大败丧师,却报称有功。十二、设立军区已达八年,不能恢复寸土,观望养敌。”

这十二条罪状数了出来,毛文龙魂不附体,只有叩头求饶。

袁崇焕问毛的部ຖ将:“毛文龙该斩么?”诸将都吓得不敢作声。有人说毛文龙这些年来虽无功劳,但也辛苦出力。袁崇焕叱道:“毛文龙本来只不过是个ฐ寻常百姓,现今官居极品,满门封荫,已足够酬答他的辛劳了,为甚么他还这样悖逆?”于是向着北京叩头,宣称:“臣今天诛毛文龙以整肃军纪,诸将中若有行为如毛文龙的,也一概ฐ处决。臣如不能成功,请皇上也๣像诛毛文龙一样的处决臣!”请出尚方剑来,命旗牌官将毛文龙在帐຀前๩斩决,向毛文龙部ຖ属谕示:“只诛毛文龙一人,其余各人一概无罪。”毛文龙麾下将士无一敢动。袁崇焕命人收殓毛文龙,次日开吊拜奠,说:“昨日斩你,是为了朝廷大法。今日祭你,是为ฦ了僚友私情。”

随即将毛部ຖ分为四队,派毛文龙的儿子毛承禄、副将陈继盛等四人分领ๆ,犒赏军士,尽除皮岛毛文龙的虐政。回宁远后上奏禀报,最后说:毛文龙是大将,不是臣有权可以擅自诛杀的。臣犯了死罪,谨候皇上惩处。

崇祯得讯,大吃一惊,非常不以为然。但想毛文龙已经死了,目前๩又正倚赖袁崇焕尽力,只得下旨嘉ล奖他一番,又下旨ຈ公布毛文龙的罪状,逮捕毛文龙的驻京办事处主任,以安袁崇焕之心。

袁崇焕担心毛文龙的部下生变,奏请增加饷银。但查核部ຖ队实数,兵员比毛文龙虚报时少得多了。崇祯见兵员少了,饷银反增,颇为ฦ怀疑,但都一一批准。以崇祯这样刚强的性格,这时迫于形势而不敢得罪袁崇焕,实已深深伏下了杀机。毛文龙在皮岛,俨然是独立为王的模样,不接受朝廷派文官监察核数、滥杀难民冒功、侵吞军粮、军纪不肃,的确有罪。但袁崇焕以尚方剑๳斩他的方式,却也未免太戏剧ຕ化了些。明朝赐尚方剑给主帅,用意是给主帅๩以绝对权威,部将如不听指挥,立即可以诛杀。然而毛文龙的罪行都非紧急,也不是反叛作乱。何况毛文龙也๣是受赐尚方剑的。

毛文龙在皮岛,毕竟曾屡次出兵,骚扰满清后方,是当时海上惟一的一支机动游击队,满清对他也一直颇为重视忌惮。

这十二条罪状中,有几条平心而论并不能成立。毛文龙说取登州、南京如反掌,只不过一时夸口,并非真的要造反;向外国买马,当是军中需要;擅自封官是得到朝廷授权的,部将喜欢姓毛,旨在拍主帅的马屁,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不能恢复寸土,只能说他无能,却非有罪,要打败清兵,恢复失地,谈何容易?在岛上为魏忠贤塑像,更难以加他罪名。天启年间,魏忠贤权势熏๱天,各省督抚都为魏忠贤建生祠๲、塑像而向他跪拜。当时袁崇焕在宁远也建了魏忠贤的生祠๲。时势所然,人人难免。

毛文龙死后,部将心中ณ不服,颇有逐渐叛去的,其中重要的叛将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人投降满清,为清朝出了很大力气,后来都封王。清初ม四大降王,除吴三桂外,其余孔、耿、尚三人都是毛文龙的旧部。不过这也不能说是袁崇焕的过失8。

对于“杀毛事件”,当时舆论大都同情毛。一般朝臣认为,毛文龙即使有罪,他是一个大军区司令,也只能ม由皇帝下旨ຈ诛杀。皇帝的统治手段,主要只是赏与罚。袁崇焕擅杀大将,是严重的侵犯了君权。

我也觉得袁崇焕这件事做得不对,过分的横蛮。将毛文龙逮捕,押解北京,交由皇帝去处置,才是合理的方แ式。当时小说盛行,有人做了小说来称誉毛文龙。一部ຖ是四十回的《辽海丹ล忠录》,是杭州人6云龙所作,大捧向乡๥毛帅。另一部是作者不署名的《铁冠图》不是讲李自成事迹的那ว一部ຖ,以毛文龙为主角。

当时大名士陈眉公对“杀毛事件”抨击甚烈。另一个ฐ大名士钱谦益是毛文龙的朋友,对朝野舆论当然也有影响。《明季北略》甚至说:袁崇焕捏造十二条罪名来害死了毛文龙,与秦桧以十二道金牌来害死了岳飞完全一样。却又是过分的批评了。

推测袁崇焕所以用这样的断ษ然手段杀毛,先是出于他刚ธ强果决的性格。其次,文人带兵,一定熟读孙子兵法,对于孙子杀吴王爱姬二人、因而使得宫中ณ美女尽皆凛遵军法的故事,对于“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的军法观念,一定印象十分深刻。那时候宁远、锦州、蓟州ะ各处军事要地都曾生兵变,如不整饬军纪,根本不能打仗。袁崇焕明知这样做不对,还是忍不住要杀毛,推想起来,也有自恃崇祯奈何他不得的成分。最后,毛文龙接近魏忠贤,袁崇焕接近东林清流,其中ณ也难免有些党派成见。

1督师本来比总督略高,但在于谦的时候还没有设督师当时总督是地位最高的带兵文官。见吴晗:《明代的军兵》。

2即今辽宁省安东之ใ北的九连城,与朝鲜的义州隔鸭绿江相对。

3皮岛在朝鲜写作椴岛。这个“椴”字,汉文音“驾”,但朝鲜人读作pi音,所以中国人就简称为皮岛。有一本相当流行的讲清史的通俗著作说皮岛即海洋岛,地理弄错了。海洋岛在皮岛和大连之ใ间,离皮岛约一百海里。皮岛是朝鲜地方แ,海洋岛是中国地方。

4据朝鲜派去皮岛的使者记载:毛文龙每天吃五餐,其中三餐有菜肴五六十品,宠妾八九人,珠翠满身,侍女甚多。

5一般书籍包括《明史》上记载,都说袁毛的会晤地是在双岛。《荆驼逸史》中辑有《袁督师计斩ล毛文龙始末记》一文,采用的是日记体,从五月二十二日袁崇焕出到เ六月十一日回宁远,逐日记录海程、所经岛屿、风势、船只、兵员、官员姓名等等,十分详尽,作者显然是袁崇焕随行的幕僚或部属。

他写作态度异常忠实,对于袁毛密谈三日三夜,只记两人“二更后方散”、“密语三更方散”,记录两人密谈后的神色,却不记密语内容,全天凭空推测的言辞,合于现代要求最严å格的报导体。该书记载袁毛相会的地点是在岛山,离旅顺6๔路十八里,水路四十里,距双岛有半日水程,中ณ间隔了松木岛、猪岛、蛇岛、虾蟆岛等许多岛屿。我比较各种资料,觉得岛山的说法更为可信。

6๔《始末记》记载当时情形说:“酒叙至终,袁方有傲状,毛帅有不悦意态。”

7后来大大有名的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都是毛文龙的义แ孙,那时叫做毛有德、毛精忠、毛可喜。

8梁启在《袁崇焕传》中说:“吾以为此亦存乎其人耳。毛文龙不死,安知其不执为诸降王长?”意思说,毛文龙如果不死,说不定他反而是第一大降王呢。然而这也๣是揣测之ใ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