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小姑娘容颜姣ฑ好，带着一点点稚嫩，目光却沉沉的，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冷静。
前世的丽色与眼前的童颜重叠，韩玠险些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
两座阁楼中间是三四株高壮的雪松，如今已有两丈多高，尖塔一样的树冠繁茂雄伟，往下层层叠叠的松枝如手掌摊开，浓绿茂盛。透过松间缝隙，依稀能看到对面人影晃动，却也看不清面容，恰是天然的插屏。
谢璇咬着嘴唇，不发一语。心里诸般情感纠葛复杂，她一会儿瞧瞧谢珺，一会儿瞧瞧陶氏，到底没掺入其中——当年的事情各有对错，陶氏离开谢府的选择固然无可厚非，然而谢珺曾那样爱着母亲、依赖母亲，有一天却忽然被决绝抛弃，她心中的怨恨，怕不是旁人能理解、劝说和开解的。
“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该好好待你。”谢珺忍俊不禁，看着她醉猫一样在怀里蹭来蹭去，进门时谢璇连脚๐步都懒得抬，只好叫芳洲等人回身来将她架进去。
哀求、哭泣、柔弱、威逼……甚至今天大张旗鼓的苦肉计，几乎所有的手段都用了，原本温和软心肠的谢缜却像是变成了石头，竟半点都不为所动。他不是最为心软吗？他不是心存歉疚吗？为ฦ什么满院众人跪地哀求，他却会断然转身走开？
迥然不同于城中ณ临近年底的热闹氛围，这里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清寂静。
她确实是想着这辈子避开韩玠，另寻婆家，最好是没有婆母压着，不必受那些乌七八糟的闲气。可若真的想想嫁给晋王的情形，谢璇还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于是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姐姐你还是别闹了，晋王毕竟是个王爷，那ว些事情我应付不来的。”
“以前听人说起过，只是没这般烤着吃，倒有些馋了。”
谢珺便是一笑，“她攒了这么久的脾气，这两天棠梨院里怕是清净不了，你可别再火上浇油，免得再起纠缠。”
晋王是个恬淡喜静的性子，话也不是很多，走到เ印社里面，果然新า出了许多的画，倒是叫谢璇大饱眼福。
*โ
越王跟清虚真人是不是真的有干系呢？
“常有的事。”韩玠一笑。
这一收手，唐灵钧便得了空隙，也顾不上报仇雪恨了，嗷嗷叫着逃到远处，绕个弯子重新า到火堆边烤斑á鸠去了。
耳边是谢玥断ษ断续续的抽泣声，眼前晃来晃去的却还是韩玠的腰身。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曾经无比熟悉，腰上有箭伤，腿面有刀疤，他曾经将她抱在腿上，夫妻密语，耳鬓厮磨。
马车里空间毕竟有限，谢玥肆无忌惮的挤占了几回，渐渐将谢璇挤到角落。谢璇斜眼一瞧，便也忽然伸腿，将谢玥的腿踢到边上。
“可我伤口还没包扎。”韩玠赖在地上。
谢缜低垂着头吃饭，倒看不清神情变化，只是道：“那我送你去。”
“梦境姐姐或许不信，但是二夫人到底是何居心，夫人跟她又是怎样的关系，姐姐是个聪明人，只要肯用心，必然能梳理出来。”谢璇抬头，瞧见檐下随风而动的老旧风铃，对面檐头的长草随风摇动起来，像是有雨将至。
谢璇烦躁的将毛笔扔在案上，在屋里来回踱步。
可数日之ใ内□□陡生，如今靖宁侯府举ะ家被抄，据那递信的人说，无一人逃脱。
谢璇抬头，“玉玠哥哥？”
入宫这件事情也不算陌生，谢璇以前好几次被召去陪五公主ว说话玩耍，于宫中礼仪也颇为熟悉。只是以前去姑姑婉贵妃那ว里，如今要去全然陌生的玉贵妃处，还牵扯着晋王重伤的事情，难免心中ณ忐忑。
谢璇也觉得奇怪，这一世的韩玠走了跟前世完全不同的路，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兴许那传家玉珏真的是有灵性的吧，可以在冥冥中ณ改变一些东西，把沙场上矫健的将门之后变成了迷恋马球的贵公子。
身在侯门公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ใ心也不可无，况且谢澹还是谢缜的长子，其中的凶险更是厉害几分。他的身边除了陶氏当年留下的妈妈外便没有别人照拂，若是有人存了坏心，固然需要伺候他的人小心谨慎，谢澹的警惕心也是不可或缺的——
呜呜咽咽的声音中ณ，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声音柔弱，“我都是……为了你啊。”
“璇璇！”谢缜猛然止步，眸中暗色翻滚，沉声道：“大人的事情不要管。”
如同她临死时对韩玠的怨与恨。
叫来罗氏之前，他虽有泼天之怒，却还存着一点点的侥幸，希望罗氏能ม够解释清楚，可是现在……心头如有火烧，再一瞧陶从时那ว鄙弃愤怒的眼神，谢缜更是觉得脸上又烧又烫，到เ底是没忍住，重重一巴掌甩在了罗氏的脸上。
“我听说了，是父亲对不住你。他做的孽，自然该有更深的惩罚。”十岁的孩子仰头，问道：“我只想知道，你还是不是希望我和澹儿过得好？”
韩玠便朝陶从时拱手行礼，然后指了指后面一瘸一拐跟上来的三个大汉，“陶大人能ม否借一步说话？”
头上的麻袋被夜风吹得噗噗直响，她被人扛着在路上疾奔，夏末的深山中依旧清凉阴翳，夜半时更显得清冷，谢璇手脚冰凉，心里惊慌之极。
那ว是她同胎而生，血脉相连的弟弟啊！
“是泽弟弟，他跟那个叫谢清的捣蛋，要拿我的砚台去砸人。砚台是姐姐给我的，我不肯给他，他就要抢，还叫谢清一起来抢，还想打我的头。”谢澹恨恨的，忍不住抚了抚受伤的胳膊，“要不是津哥哥帮忙，我这条胳ฑ膊就要被他们拧折了。”
这一下成功的叫韩玠松开了手，谢璇趁机退开他两步，怒道：“你做什么！”
“嗯，她叫谢璇，是我大舅舅的女儿。”五公主又看向韩采衣，并不认识。
然而她此时还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不敢多看韩玠的脸，只能藏着疑惑，左ุ顾右盼的看屋里的各样摆设。
他没有揭穿小姑娘的伎俩，还帮着说了几句话，迫得谢缜不得不怒惩谢玥。
谢珺安静了许久，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就你这一个妹妹，我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呢？”
“爹爹终归是疼爱我们的，怎么会不记得你？她这样做未必能伤到เ你，不必害怕。”谢珺只是安慰而无戒备。
“五姐姐。”谢璇招呼了一声，不理她。
这件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谢缜为此连续三年没见着国公爷的好脸色，几乎丢了国公府世子的位子。
前世她嫁进韩家后才知道婆母其实一直不喜欢自己้，韩采衣尚未出阁的时候，还会在婆母的多番๘刁难中帮她，实在是个热忱心善的姑娘。只是后来她也出了阁，便极少再有见面的时候了。
母亲在她出生时就不要她了，父亲对她并没有太深的感情，这世上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韩玠。可死亡近在眼前，他却还在千里之ใ外。
她这里还没哭诉完，谢缜已然注意到了神色怪异的姐弟三人，大步走过来，问道：“怎么เ回事？”
“吵吵吃了澹儿的板栗糕，不太对劲。”谢珺压低了声音，将吵吵递过去给他瞧，眼角余光瞥过罗氏，有厉色闪过，低声道：“这板栗糕是厨房专门为澹儿做的，我已吩咐流霜去澹儿那ว里把板栗糕都取了过来，爹，要不要请个郎中ณ过来瞧瞧？”
谢缜哪能猜不到后头的事情，脸色一寒，转头冷冷瞪了罗氏一眼。
罗氏哭诉的间隙里一直注意着谢缜的动静，这会子猛然被他冷眼一瞪，倒是吓得哭声一顿ู，继而“嗝”的一声，又用力去调理气息。
谢缜才没心思管这个ฐ，瞧着那ว张满面泪痕的脸时，忍不由得想起去年罗氏想在玄妙观外害谢璇的事情，心中益发厌恶，冷着脸环视一圈，吩咐道：“所有人待在院里不许出去，何妈妈，去请郎中ณ到我的书房！”
何妈妈是当年陶氏留下来的老仆，如今在东跨院里伺候谢珺，闻言立马出发。
满院子的人都觉出了不对劲，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各自站在原地，等候谢缜的吩咐。谢缜自然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做什么เ，只叫谢珺、谢璇和谢澹跟着他出去，旁้人一律不得走出棠梨院。
几个人到得谢缜的外书房，因谢缜时常会在这里歇息，书房后头便有个ฐ小院。这会儿何妈妈已๐经将郎中ณ请到เ了小院里，谢缜将那小猫儿递过去，叫他细瞧。
何妈妈办事爽利ำ，请的这位郎中不止会给人看病，也能给动物瞧。他取了些粪便看过，又将那板栗糕验看了一遍，末了，起身拱手道：“大人，这是误食了乌ไ头和苦杏仁之故，老夫开一剂药给它灌下去，也就没事了。”
“乌头？”谢缜皱眉。
他记得罗氏最近因为胸满痰多，血虚津枯之故，便寻了些苦杏仁来迟，因为怕吃多了中毒，每日也只吃几颗而已，其他都在盘子里盛着，这吵吵在棠梨院里上天入地无处不去，误吃了也是有的，可是那乌ไ头是什么东西？
郎中便拱手道：“乌ไ头是一味草药，也叫附子，因其配伍和炮制方法的不同，会有强弱不同的毒性。这板栗糕老夫验看过了，里面掺了附子，寻常人吃了没什么大事，只是这猫儿弱小，又是跟苦杏仁混在一处，才会有此症状。”
谢缜盯着那ว板栗糕看了片刻，道：“你说着糕点中有附子？”
“是。”郎中微微垂下头去。
“可有什么坏处？”
“若是吃的不多，倒是无碍，还有人以此入药，取其回阳逐冷之ใ效，只是此物有大毒，不可多用。”郎中捋着胡须ี，仿佛不是很在意，忽又想起什么来，补充道：“这板栗糕里的乌头也不算多，吃了倒是无妨，只是不可久用，否则便会渐渐面色苍白，言语不清，日久天长，会叫人成痴傻之状。”
“痴……”谢璇惊讶之下连忙咽下了后面的话语，神色已然大变——前世谢澹便是因变得痴傻而被老太爷所厌弃，难道就是这乌ไ头所致？
一时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谢璇下意识的牵住了谢澹的手，微微颤抖。
谢缜倒是镇定，朝郎中道了声谢，就要送他出去。
谢璇连忙跨步上前，道：“爹，澹儿喜食糕点，这板栗糕吃的怕是不少，要不要叫郎中帮着看看？”
这么一说，谢缜倒是意识到了什么เ，忙叫郎中帮谢澹看看。
那郎中诊脉ำ完了，脸色由á最初ม的镇静渐渐变得惊疑不定，他又确认了两ä遍，道声得罪，自谢澹指尖取了几滴血，认真验看了两ä遍才道：“奇怪，奇怪！小公子体内有乌ไ头之ใ毒，只是时日未久ื，不超十日。可这板栗糕里虽有乌头，即便每天吃它两三盘，也未必能有这样多……”他毕竟是惯于在候门公府中ณ行走的人，点到即止——
体内有不少的乌头，既然板栗糕中的乌ไ头有限，那必然是在其他饮食里也有此物了！
若只是板栗糕中误掺了此物，那ว还好说，可若是所有饮食里都有了乌ไ头，那事情可就太蹊跷了！
谢缜的面色已๐然阴沉下来，打发人送了郎中出去，转头便朝姐弟三人吩咐道：“这事不可张扬，我自会去查明。澹儿最近先住到เ棠梨院里去，珺儿你亲自照看着，饮食都用你的小厨房。”
谢珺忙应了是，谢缜见谢璇仰头瞧着，似是有话要说，心里便是一阵内疚。
若是搁在以前，谢璇这般反应，他只会当做是小姑娘害怕，不会放在心上，可自打那ว日跟韩玠师徒二人饮酒谈心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小女儿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事情，到เ底存着多少担忧与害怕。
他躬身，朝谢璇道：“别ี担心，我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你只管看好弟弟就是。”
谢璇抿了抿唇，头一次被谢缜这样正经的安慰，有些不习惯，只能点头道：“嗯。”而后带着谢缜回棠梨院里，心有余悸——若不是今日误打误撞的被吵吵吃了那板栗糕，谁能知道谢澹的饮食里会有乌ไ头？
这东西每天少吃时不会见异状，久而久之却叫人变得痴傻，可真真是杀人不见血！
只是可怜了吵吵，小猫儿受这样的罪，灌了药之后将毒物排出来，难受得直叫唤。回头可得好好给它补偿补偿。
姐弟三人回到棠梨院的时候，罗氏那里早ຉ已停止了闹腾。因为ฦ事发突然，她一时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谢玥不晓得那ว盘板栗糕的蹊跷，母女二人只知是吵吵吃坏了东西，还想着是不是谢璇那里出了毛病，只是不知具体的事情，只能两眼一抹黑。
谢璇也不去透露什么，简单行礼ึ过后，姐弟三人便去了东跨院。
作者有话要说：乌ไ头和杏仁这个ฐ只用于小说，别当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