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又是守株待兔的伎俩了,谢璇踩着矮凳进了车厢,就见谢玥屈膝坐在角落里,正抱着膝盖在那里哭。她今儿来的时候满怀期待、兴致昂扬,却不料被五公主奚落嫌弃,这时候越哭越伤心,连谢璇进了马车时都没注意。
“上回晋王殿下坠马的事情叫人害怕,要不是你跑去栏边站着,也不会有那些麻烦。这回记得听贵妃的话,一步儿都不要多走,更不许去招惹是非。”
韩玠阴雨翻涌ไ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丝暖意,不顾插在胸ถ口的金簪,反而握住了谢璇的手掌,低眉看她:“不怕,在青衣卫里什么เ没见过,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继而接过谢璇的锦帕,控制着力道拔出了金簪,而后解开衣领,露出伤口。
谢缜道:“叫玥儿到เ时候乖一些,万不可冲撞了公主ว。”
“我不信。”谢珺摇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我不信二夫人会有这样的坏心。”
这会儿雨势也小了许多,意犹未尽似的飘着雨丝。谢璇掀起车帘,板着张小小的脸,挥手一指,出口的便是逐客令,“玉玠哥哥请吧。门房有伞,也有闲着的马,我爹爹想必也在府中,你要做什么,请自便。”
摸向胸口,那颗心还在砰砰跳着,指尖拂过冰冷粗粝的铁ກ甲,往内一探,却是一枚温润暖和的玉璧——那是谢璇在成婚时送给他的信物,祈่求佑护他平安回京。
“这宫里头,惟良也就喜欢跟五公主玩,只是五公主爱动,惟良近来又是伤后抑郁,未必能到一处。我想着谢六姑娘伶俐聪慧,不知道能不能讨妹妹个嫌,往后请谢六姑娘最近多进宫几趟,若是能过来帮着开解惟良,做姐姐的真是感激不尽了。”
皇室的争斗ç像是一座火焰山,卷入其中ณ的人要么烈火烹油,要么化为灰烬,哪怕只是在旁边靠近一些,也能ม被烤得浑身是伤、衣衫碎尽。
“晋王殿下果真是名不虚传,一表人才的。只是他不能下场去打马球,只能ม在旁边站着,看着真是可怜。”
“什么?”谢璇没明白。
“我知道。但是——”谢缜的声音中夹杂着愧疚,“青青就是青青,谁都取代不掉。当年的事我已๐万分愧疚,你最好别再掺和。”
谢璇视若无睹,低声道:“她当初就那么绝望吗?狠心丢下我跟澹儿,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看一眼。”
“不想。”谢珺冷然打断,看着谢璇的时候有负气也有关怀,在她榻边坐下,避开所有叫人不愉快的话题,道:“你折腾了一整个ฐ日夜,先歇一歇,我在你旁้边守着。”
罗氏的身子如筛糠般抖了起来,仿佛是有些害怕。她的哭声也不像刚才那样满含冤屈了,渐渐的低下去。
陶氏霍然起身,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是说……真的?”
一路相对无言的走到เ玄妙观外,天色已近黎明,只是有云层堆积着,不似平常亮堂。
这道观建于山顶,骑两ä人从山腰开始马登山,此时各自汗湿重衫,谢璇也顾不得对陶氏的复杂情绪了,扶着牌楼站了许久才算是恢复过来。
她又何尝不恨呢?陶氏决绝离开,自己和弟弟受了多少委屈?哪怕她嫁到了靖宁侯府中,被婆母韩夫人针对的时候,大半也是因为韩夫人对陶氏不可告人的隐秘仇怨,而那ว个时候,她却只能独自承受。
谢珺和谢璇听了,顾不上跟她搅缠,匆匆进了屋,就见谢澹坐在罗汉床上,身上的外衫已经被剥下来,中衣上却还有点斑á驳的血迹。大夫已๐经帮他上好了药,脸蛋上抹着药膏,脖子上缠了几圈白布,胳ฑ膊也是吊起来的。
她倒是没察觉身后有人,专心的瞧着一方印章,直到เ韩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才回过神来,仰头见了是韩玠,笑意便有所收敛,“玉玠哥哥?”
这谢堤之上不许车马往来,能ม够乘肩舆过来的,必是极尊贵的人,想来是天字号的哪位贵人。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的退后几步,正想着离开,却听后头有人叫道:“璇表姐?”
谢璇满腹狐疑的走进屋里,见着坐在桌边看书的人时,不由á呆住了——韩玠竟然在父亲的书房?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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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妹妹的眼神里分明都是恳求,小小的人儿,原本该是千尊万贵的在府里娇养着,如今却要费心筹谋、与人周旋,谢珺又是惊诧又是心疼。
谢璇得知这个消เ息后暗暗高兴好几天,在五月二十的早晨借口梦见了母亲,非要吵嚷着去舅舅家里。
到เ得莲华池旁边,谢璇便摆好了小板凳,往旁边的毯子上摆了茶杯果脯,撑起钓鱼竿,叫芳洲放好了鱼饵,气定神闲的钓ี鱼赏花。
“这个……要不要问过夫人?”
罗氏心里不甘,谢玥心里更是跬怒,等谢缜一走,便冲进谢璇的屋里来,想要教训这个突然变“疯”的丫ฑ头。
这是当年谢璇跟韩玠定亲时,老侯爷亲自送的礼物。她从五岁时就戴着玉珏,新า婚的那ว天夜里,韩玠又亲自换了上头的丝线郑重给她戴上。他当时说什么来着?让她安心在府里等着,等他建功立业、荣耀归来,便陪她栽花煮ุ酒。
狐疑ທ的眼神递过去,唐灵钧立马保证,“小爷识得分寸,怕什么!”
他识得分寸?谢璇差点哂笑。还没说什么เ呢,旁边韩玠又劝道:“待会怕是有更多的人来这边,届时湖上画舫开动,来去的人太繁杂,倒不如去交泰殿那里,观景最好。”
他这样劝说,反倒让谢璇觉得疑惑,仿佛韩玠是非要她离开这湖岸一样。
忍不住回头看了谢珺一眼,就见谢珺点头道:“既然他们都觉得好,过去瞧瞧也无妨。”旁边韩采衣早ຉ已跃跃欲试,谢玖看起来也是挺期待的样子,谢璇也不再犹豫,拉着韩采衣的手便开始走,“那ว就早点走嘛。”
站在交泰殿前的玉玠上居高临下,入目的风景果然不同。
那一带宫灯次第点缀,但见湖岸边柳枝婆娑,丽影照水,星辉月光与宫灯照映入水,果然是别样的景致。几个ฐ人都还是头一次到เ这上头来,各自觉得新า奇,或是围着点阁瞧,或是四处观玩,颇็有兴致。
只是毕竟高台上人少又空旷,偶尔夜风拂过来,在仲秋的夜里带着点凉意。
谢璇极少在入夜后出门,这回想着白日里温暖,就没带外罩,这会子临ภ风而立,才觉肩头微凉,有点瑟瑟的。她原本扶着汉白玉的栏杆,此时觉得触手冰凉,才悻悻的收回了手,忽觉有人站到身后,回身一瞧,竟是韩玠。
韩玠这次倒是没把披风罩在她身上,只是立在她身后赏景,顺便撑开披风。他本就修长高大,那披风撑开来,轻易能将谢璇罩到里面去,一丝风都漏不进去似的。
谢璇瞧着远处的华灯流彩,身后韩玠的气息却总是无法忽视,搅得她没法安心赏景,想要转身离去,迎面却碰上了他的胸膛。
韩玠两手扶着白玉栏杆,故意将披风压在掌下,撑成个ฐ小帐篷,外人便也看不到其中的情形。远处灯火辉煌,此处唯独阑珊,谢璇仰头与他四目相对,朦朦胧胧的,只觉其容颜俊美,京城里所有的公子王孙加起来也比不上他。
可是那又如何?公子如玉,却非良人。
谢璇盯着韩玠,声音客气,“玉玠哥哥,请让一让。”
“你还是在躲我?”韩玠躬身,对视她的眼睛,“还在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只是想往别处去看看。”谢璇声音淡淡,扭过脸不看他。
“哦。”韩玠低声,“可我不想放你走。”不像是其他纨绔子弟调戏姑娘时的玩笑语调,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耳中,掺杂着某种情绪,仿佛是心声吐露,诚挚无比。
呼吸落在谢璇的腮边,韩玠强忍着低头亲过去的冲动,心底里的歉疚与爱意如水火煎æ熬。
两人目光交织,韩玠只管悠悠的盯着谢璇,唇角微微挑起,如有无声的话语传来。像是前世两人独处,谢璇专心赏景或者吃糕点或者发呆,偶尔瞥过去,韩玠也是这般看着她,目中微含笑意,如有无数言语。
渐渐的,谢璇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红了脸。
她咬了咬唇,试着推搡韩玠的手臂,想要离开。
“璇璇,以前我若有做错的,我会悔过恕罪。你是我的妻,是祖父们定下的,即便我父亲答应了,我祖父没答应,还是该作数。”韩玠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护着你长大,一直到出阁嫁入我韩家,好好的待你,比对谁都好。”
谢璇听到“悔过恕罪”之语时心里掠过一抹诧异,然听到เ“嫁入韩家”几个字,便觉刚ธ重生时的那股戾气又回来了,忍都忍不住。
嫁入韩家,没有夫君,只有那个婆婆么?
谢璇压低了声音道:“韩玉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嫁进你韩家?对,我是喜欢跟采衣玩,但是你们韩家的门,我半步都不想踏入!”
韩玠显然一愣,她叫他“韩玉玠”,而不是“玉玠哥哥”,那就说明她真的生气了。就像是前世,她撒娇的时候叫他玉玠哥哥,恼怒的时候会叫他韩二,真正生气了的时候,便会连名带姓的叫他韩玉玠。
更叫他惊讶的是后面一句话,她不想踏进韩家的门?
她跟韩采衣的交情如旧,可她如此不喜欢韩家,难道靖宁侯府中,除了他这个不称职的万恶的该下地狱受煎熬的夫君外,还曾有人叫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