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广澜他们几个说笑着回来了。李双喜问:“胖子哪?”何永一边撕着馒头皮一边说:“没折,好像裂了条缝,打了几遭绷带,回号儿歇了。”
二龙冲窗户外头笑道:“明达,你要想跟广澜我们俩一样不减刑é,你就玩儿,不过别让你那玩意儿落我手里,哪天攒多了,当心我给你们来个ฐ一锅烩,让少管给我弄盘炸蛐蛐尝尝。”
“你不嫌弃就成。”关之洲嘟囔道。
嬉皮流水
“有个犯人,是只假眼,每天睡觉前就把眼珠子抠出来泡清水里,也巧了,这天一个杂役喝酒回来,口渴呀,进屋也没细看,端起杯子就喝,得!把那ว哥们儿眼珠子给喝进去啦。”
林子晃了一会儿,站在小杰边上不动了,小杰讨好地冲林子一笑,林子也做出笑来:“嘿嘿,嘿嘿!”笑得小杰局促不安。
老三稍微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是丝毫不减:“林哥你又拿我开心,你知道你这一句话,得让我半宿睡不踏实。”林子高兴地说了声“扯臊”,叮嘱道:“屋里的事儿管好了,不行就告诉我,我办理!我走以前,谁也别给我出屁。”说着,晃别处去了。
笑过,我不想跟他套乎了,心里没根,担心祸从口出,正想找别的话题,周法宏在门口扒一下头,冲我挥了挥手:“灯亮啦。”
“先学第一步,穿灰网,跟我样子来,右手,塑料条;左ุ手,黑网灰网对好眼儿捏紧,拿好了,对,就这样。”
有时,我也破罐破摔地想,不就这几个鸟人嘛,大家互相玩,到最后还不一定谁玩得漂亮哪。现在的劳改队又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血雨腥风,时代不同了,得靠脑袋瓜混,我相信我不算最笨的那一批吧。
疤瘌五苦涩地一笑:“刚才我把入监组的主任给叫雌了。”
几个拿着小本子的犯人,一边打着岔一边走过来。一个高胖子冲我们喊:“隔一个出来一个,蹲对面去!”我算计了一下位置,自觉地抱起背包,蹲对面去了。
终于听到外面叫我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开了门,我抄起早准备好的大塑料盆,冲了出去,豹崽在后面笑道:“哥们儿稳当住啦。”
侯爷在一旁说情:“麦麦,给孩子一机会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该他死呀,谁也拦不住。”
监舍里的夜色总是提前降临。
里面的尊严å不值钱。掩藏甚至放弃自尊,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因为ฦ打碎别人的尊严,是老大们的一种乐趣。
闲谈时莫论人非
我笑一声道:“在c县糟蹋几年老百姓了?”
我说行了英子,都说二百遍了。
正骂着,就听外面一通脚๐步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一千来万吧。”
第十二章突破与游离
钻进被窝的时候,一种喜悦和混乱的感觉把我包围。
自由,自由!亲人,家。
我想我要失眠了。
穿上新衣
直到เ转天早上,才现自己曾经睡着了,并且没有做,看窗外,是个晴天,像我希望的那样。
我穿上了家里送来的新衣服,皮夹克的毛领子叫我的脖子感觉到某种陌生的温暖,弯腰把双脚塞进新皮鞋里,跺了两ä下脚,腰杆儿也仿佛直了许多。形象一变,感觉立刻就不同了!
旁边一个笑道:“人靠衣服马靠鞍,立马就没有劳改味儿了。奶奶的我就不信了,要给我一身警服套上,不比他妈监狱长精神?”
早饭吃得心不在焉,我开始不断地往外探头,我急啊,虽然没能ม在家里过上年,可今天出去,明天就是情人节,后天就是元宵节,多牛!
等啊等,当我的名字终于响起时,我第一次感觉到เ“麦麦”两个字是那ว样悦耳。我一边忙乱地跟他们告着别,一边冲了出去。
韩东林打开了头道栅栏门,我一脚跨过去,心情激动,我知道我现在每向前迈出的一小步,都是永别似的越。
张老头对着登记表验明正身后,把账上余留แ的几十块钱交给我,我在登记表上签了字,然后跟着张老头往外走。下了楼,一眼看见老三正在楼口逡巡,见我出来,马上迎了上来。张老头见多不怪,让我们说了几句互相珍重的道别话,才催促我开拔。
老三和我一握手的当口,我感到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他顺嘴告诉我:“我明年第一拨儿减,老朴说啦!”
“那我等着给你接风。”边说,边偷偷把手里的东西揣口袋,硬硬的一个小片,像一枚硬币,我没敢看,怕叫张老头没收。
一路走着,突然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不值得留恋,天很蓝,阳光也明媚柔和。走在路上,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
呼吸着充满细小尘埃的空气,我现在就要回到我曾经的美好世界里。
张老头在第一道大门外骑上了自行车,慢慢磨蹭着,我不知道从这里到最后一道围墙还有多远,只好信心百倍地在他后面加快了脚步。我想,如果我提出让我骑车带他一程,张老头会不会同意?不过我放弃了这个ฐ可笑的想法,也许我的确该自己走这段路。
这一段路,至少有2000米吧,2000่米,近乎荒凉的路,越来越远离监区,越来越接近牢笼的边缘。终于望到半敞的大门了,外面的光线似乎比这里明亮好多。我加快了脚步,张老头回了下头,把车子蹬得也快了些。
总算站在了大门前。张老头支好车,招呼我跟他过去。一个警察跟张老头做了个什么手续,很快从窗口喊:“麦麦。”
我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他递出来的《释放证》,我的手好像有些抖,或许没有抖,是我以前以为这个时候应该抖一抖的暗示效应吧。
我迷惘地看一眼张老头,他笑道:“——走吧!”
我掉头就走,一步跨到大门外,忽然想起什么来,回手用力摸了一把冰冷坚硬的大墙,一直以来,我就被它囚禁着,却只能远远地望它,不能触摸甚至不能走近,似乎它的里面还耸立着一堵透明的屏障一般。
张开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啊!
弟弟过来抱住我哭出了声,我鼻子酸了一下,向远处望去,路边停了好多车,还有些卖糖葫芦和早点的小摊位,琳婧正抱着女儿从不远处奔过来,后面缓缓跟着两ä辆桑塔纳,我跟弟弟一起迎过去,一边深深地吸着外面的空气,清新啊。
旁边一个ฐ卖茶叶蛋的胖老太太笑着喊:“傻儿子,出来啦?”
我笑一声,觉得这大娘或者天生豪爽,或者年轻时是一女混混。
几个朋友从车上下来,和我紧紧地拥抱,然后把我塞进车里,琳婧和女儿坐在我旁้边。我欢呼道:“回家!”一直没有熄火的车子立刻冲了出去。
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裆里,大腿根上,紧ู紧绑着两本日记呢。
马上又想起来,赶紧掏出老三给我的东西,展在手里一看,马上心中一暖——那是一个心形项ำ坠,用粘在一起的两枚硬币细细打磨成的,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小鸟。
二龙的那个项ำ坠,还挂在他脖子上吗?想不起来了,也回忆不起来最后一次看见那个项ำ坠儿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老三打磨这个项坠时的心情和辛苦,他能记得曾经的许诺,虽然是小小的,也足够我感动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倒开始变得不重要。
把项坠握在手心里,我顺着后车窗向来路望去,监狱的高墙铁网正逐渐地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矮。阳光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仿佛明亮的错觉。
我突然有种恍惚的疑问:四面墙,真的出来了吗?
墙里的还在继续,墙外的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