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出了独居的第二天，就把广澜的蛐蛐罐给挨个开了盖，心疼得邓广澜直蹦高，崔明达抱着自己的宝贝逃到工区外面去了。
“你不嫌弃就成。”关之洲嘟囔道。
换完铺位，崔明达坐定了，就把外面干活的几个ฐ人也招呼进来，简单地说：“大伙都明点事啊，我就混我的减刑票儿，我啥也不管你们，除非谁惹了我。”
“有个犯人，是只假眼，每天睡觉前就把眼珠子抠出来泡清水里，也巧ู了，这天一个ฐ杂役喝酒回来，口渴呀，进屋也没细看，端起杯子就喝，得！把那哥们儿眼珠子给喝进去啦。”
一个个利益集团纠缠在一起，独立并且瓜葛着。一荣俱荣的时候，谁也不甘心被甩下，一损俱损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被扯上。我想这样的道理，他们都不比我短视。
老三稍微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是丝毫不减：“林哥你又拿我开心，你知道你这一句话，得让我半宿睡不踏实。”林子高兴地说了声“扯臊”，叮嘱道：“屋里的事儿管好了，不行就告诉我，我办理！我走以前，谁也别给我出屁。”说着，晃别处去了。
我笑道：“那你得打电话问他。”
“先学第一步，穿灰网，跟我样子来，右手，塑料条；左ุ手，黑网灰网对好眼儿捏紧，拿好了，对，就这样。”
不过，听说“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人心波诡云谲，意会多于言传，光凭道听途说的那ว些世故机巧，恐怕难以应付。细想也不由心头火起，在外面老哥什么时候浪费过这种脑细胞？
疤瘌五苦涩地一笑：“刚才我把入监组的主任给叫雌了。”
随着一声吆喝，我们从囚车里钻出来，到后面的双排挂斗ç里抱下自己的行李，然后被人牵着线，从栅栏口进入楼ä前的空场里，在栅栏脚๐下一拉溜蹲了。
终于听到เ外面叫我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开了门，我抄起早准备好的大塑料盆，冲了出去，豹崽在后面笑道：“哥们儿稳当住啦。”
我笑着说：“你要真想救你哥们儿，就把罪儿都往你身上敛，你这上诉材料还就好写了，跟舒和搭帮，求一死。”
监舍里的夜色总是提前降临。
大臭的后台经常是刘金钟，其他几个也偶尔有我们接济一下，丰子杰也间或告诉小不点给谁谁带一小冰袋：“这两天谁谁表现还不错。”谁谁颔致谢，丰子杰就大度地说了：“我不在乎这俩钱儿，天天给你都给得起，就是看你走不走人道。”谁谁只有感恩戴德地表示以后更加努力。嘁，不就一冰袋嘛，在外面值当这样么，还得上升到人生道路的高度上去？可这是“里面”。
闲谈时莫论人非
“放心大哥，我听话。”鬼子汉奸似的哈了一下腰。
我说行了英子，都说二百遍了。
姜小娄狠狠抽了他几个嘴巴：“我他妈给你点耗子药儿！”
“一千来万吧。”
第十一章情商
“不行啊，洗衣服哪。”毛毛举了举手，让我看他一手的白沫。他前些天告诉我，他也报了减刑，跟我一拨，这完全在我的意料é之中。
薄壮志过来，先接了我的烟点上，然后说：“这回不跑了，跑不了，我又不是土行孙。”周法宏笑道：“最后没加吧。”
“没加，就关了一礼拜，还跟我做思想工ื作呢，杨队跟监狱长亲自来的。”
“级别不低。”我笑道：“怎么，现在不干活了？”
“清洁工。”薄壮志望一眼垃圾堆上的破筐说。
周法宏说：“还告着呢吗？”
“我家里跑着哪，我要在里面闹，最后翻过来还好说，翻不过来，还耽误减刑。不如我在这里踏实干活，外面给活动着，两不耽误。”
“对，申ã诉不给减刑，好像有这个ฐ规定。”我说。
周法宏说：“当然了，那说明你还不认罪服法嘛。”
我笑道：“不过监狱长也够高，把麻烦推给社会，把安定留给自己。”
薄壮志愤愤又有些无奈地说：“你以为我真认命啊，我冲什么活着，就冲着要清清白白地回家！”
“你们聊吧，我得回去了。”薄壮志紧嘬了两口烟，把烟屁一扔，突突突地跑过去抓起筐，拎着往工ื区去。路过大烟囱，向梯口的铁门狠踹了一脚，回头冲我们咧嘴一笑，小跑着回去了。
烟囱下面的梯子口，已经装ณ上了铁门，谁要再想上去示威แ，得先跟杂役或者队长申请了。
“妖人”老高
晚上，蒋顺治过来招呼老三过去开会，然后蒋顺治留了下来，笑着说：“龙哥把我们仨都轰出来了。”
“高层会议？”
“不知道，组长杂役都去了，胖子都磨蹭过去了。好像没叫老高。”蒋顺ิ治在我边上坐下，看我手里拿着《监规》，不禁问：“背熟了？”
“快熟老了。再背就该背烂了。”我笑着把《监规》塞到被子底下。
蒋顺治羡慕地说：“你该走啦，我还得熬两年半。”
“怎么也能减点儿。”我安慰他。蒋顺治苦笑道：“现在我才苦，除了叠床捂被，屋里的活儿，龙哥什么也不叫赵兵干了，全摊我头上来。龙哥光叫他干网子，白天的活儿干完了，晚上还让他往回多带，一干干到小半夜，有毛病！”
我笑道：“是不是赵兵犯错误了，龙哥罚他啊？”
“谁知道？”蒋顺ิ治嘟็囔道。
“蓝伟怎么样？没安排他减点儿刑？”
“他就刑期太短，估计够戗减得了。那小子成天除了干活儿吃饭看电å视，就是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关之洲从上铺探下脑瓜说：“我要能那ว样多好。”
蒋顺治仰头说：“龙哥在我们屋还夸你哪。”
“嘁，能有什么好话！”
“龙哥说，关之洲是根木头橛子！”蒋顺治笑道。
关之洲恼道：“我就知道没好话！”
我笑道：“木头橛子好啊，你要是一根哨棒，被三哥使得虎虎生风，估计你就要倒霉了，小佬就是例子。”
说到热闹处，老三一脚๐跨进来，招呼蒋顺治：“完会了，赶紧回去吧，一地烟屁股等你清呢。”
蒋顺治抬脚๐走了，老三耷拉着脸坐下，先牛饮了半杯亮茶，转脸冲我一摇头：“操，真他妈高。”
我笑道：“前不搭村后不挨店的，哪来这么一句？”
老三扫一眼屋里的人，有些神秘地说：“回头说吧，遇到一妖人。”
老三所说的“妖人”是高则ท崇。
高则崇假托家书之名，其实写的是一封“检举ะ信”，老高给那封信取的题目叫“思想汇报”。
老高在“信”里说，他在监狱接受改造这段时间，心灵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煎熬。在自己灵魂被逐渐净化和提升的过程中，同时也对劳改队监管罪犯的方式方法提一些“不成熟ງ的建议”。
高则崇不反对用犯人管犯人的管理手段，但他强调：用什么样的犯人来实施管理，是个原则问题。“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记得老高当时说：“主任，我给家里写了封信，您看看能不能ม，您要没时间，我让温大队帮忙也成。”
主任回去看了信，马上就跑回来找老高恳谈，然后出了胖子的事儿，主任没锁门就去了医院，那封“家书”遗漏在办公桌上，被二龙无意中进去看到。二龙虽不识字，但崔明达这个军师好像还不草包，那ว信里的东西，难保不被他添油加醋地转达。
于是有了晚上那个碰头会。明目不遮地抛开老高，就是要顺便让他知道：他是孤家寡人。
老三足足吊了我一晚上胃口，转天吃早饭时候，才对我讲出了事情的“来龙”，而将来的“去脉ำ”如何，他也含糊。
很快，我就不得不放下老高的事儿，和龚小可去监教楼的教室里考监规，通知来得紧迫，说走就走。
我们五大的监考官是监狱长，气氛和事先想像的不同，很轻松，每人只随口考五六条，一时紧张的犯人，他还和蔼地让你先坐下稳定一下情绪，实在过不去的，也会等大家都背完了以后，当堂给你一次复试机会。
我们一中ณ的几个人都顺利ำ过了关，二中ณ或者三中的一个小伙子先被现场枪毙了，懊丧得在那里直挠桌子。
我们喜气洋洋一身轻松地走出来。
回了工区，我留意了一下高则崇和小杰，看不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样子。
朴主任抓时间又和高则崇谈了两次心。
主任应该并不知道二龙看了老高的“信”，老高也未必料到主任会忙中出错，把“信”落桌上让二龙toukui，否则他这几天就不会那ว样悠然自得了。
二龙当然不相信高则崇能ม在这里掀起几尺浪来，在他眼里，老高根本不配做对手。二龙相信从主任那里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二龙反而消闲下来，和老高在一个大池子里游着，不磕不碰。
这时生了两ä件事。
一是著名病号小朴要开放了，主任要他收拾东西下“出监”。主任笑道：“你不记得自己什么เ时候开放，政府忘不了啊，一天也不多关你。”出乎意料的是，小朴突然很踌躇，似乎不清楚主任要把他送到เ哪里去。
朴主任气得笑道：“行啦小子，出什么เ洋相？你该回家了！”
朴主任催促小朴赶紧动身，小朴立刻蔫蔫地出了工区。
接下来的一件事，则让老高收获了意料中的欣慰。
这半年的减刑票评出来下来了，9个ฐ改造积极分子名额当中，有高则崇一个。
除了我们两个报减刑卷的，老三、李双喜和胖子、崔明达自然没落下，二龙和广澜是歇了，那两张票，给了二龙和崔明达的小劳作，赵兵和邵林一人一张——这两ä张票得大家服帖，人家这两个ฐ小不点就是干活猛。
剩下的犯人们，派送了不少表扬票，安慰了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