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已经连着玩了三天三宿，困的迷迷糊糊地直打盹儿，手里的牌都拿不住了，噼里啪啦直门往下掉。孙拐子打了张八万，他本该吃牌，却没看见，还在那里闭目合眼地念佛。许二贵就敲了下桌子，轻声喊：“醒醒！醒醒！哈尔滨车站到了！”我父亲机灵下醒过来，忙问：“该谁打牌啦？”大伙便都笑起来。王豁嘴说：“九叔，要不你眯会儿吧，我替你看几把。”我父亲说：“不用，你给我找个碟子弄点凉水来，再给我找块新棉花。”王豁嘴不知何意，只好照办。我父亲便用新棉花蘸着凉水擦眼睛，隔一会儿擦一下，弄得眼睛湿漉漉的，越像个ฐ烂桃。父亲说，这样他就不困了。王豁嘴笑着说：“九叔不愧是赌场老手，还真有点绝招。”已经是下半夜，估计不会再有人来抓赌。王豁嘴便把外屋门关严å，又放下了厚厚的草帘子。他走进屋，把火盆里的火又拨了拨，让那些埋在底下的木炭翻到上边来。屋子里此刻暖和多了。他打了个ฐ哈欠，感觉有些困倦，便说：“我先眯会儿，等到算帐时你们叫我。”许二贵笑着说：“你睡吧，别ี睡死就行，明儿早上你还得给我们做饭呐！”王豁嘴说：“你就放心吧，明天早上大米饭猪肉炖粉条子，管够造！”说完，他就在炕梢头朝炕里躺下了。火盆里刚刚翻上来的木炭烧得旺起来，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像一群跳舞的小精灵。这些小精灵散出一种怪物，几个看牌的人闻着觉得很不舒服，但并没有人在意。后来，他们明显地感到咽干恶心，头痛头晕，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仍然没能ม引起他们的重视。直至他们感觉身体麻木，说话语言不清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å重。但为ฦ时已晚，他们谁都不能动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人们现王豁嘴家还在放着窗帘，觉得很奇怪。便去敲他家的门，屋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人们撬开他家的房门闯进屋去，这才现王豁嘴和四个看牌的人都死在了屋里，其中就有我的父亲。村上的干部派人骑快马到เ镇上报了案，公安局很快来了人。公安局的人带来了法医，经过询问和检查，宣布五个人是一氧化碳中毒，罪魁祸就是那盆木炭火。我的父亲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人世。我们家再次陷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不知为什么，在给父亲哭灵时，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嚎啕大哭，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母亲很生气，说我是不孝子，抬手打了我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冤家，你爸死了你为啥不哭？”我那时候表面上似乎很聪明，实际上很不懂事，对父亲一直是耿耿于怀。我当时心里想：他死了才好，省得他一回家就打我。在我记忆中，父亲打我们就如同家常便饭，只要他在家不打人的时候很少。他的规矩相当多：走路身子不正，打！靠门框站着，打！双脚踩门槛子，打！吃饭时说话、唱歌、手拄炕、胳膊压桌子、用筷子敲桌子敲碗，打！睡觉时打呼噜、说睡话、踹被子都要打，甚至打嗝、放屁也要打。他就是我们家的家长专制暴君，这种人死了最好，干嘛要哭他呀！我梗了梗脖子，对母亲说：“我哭不出来！”母亲恼怒了，把我按在父亲的灵前狠狠地打了一顿ู。我被母亲打的终于哭出声来。我在父亲灵前的愚蠢行为，对我的人格影响很大。屯里人都私下议论说：“这小子不但命硬，心肠也硬，将来也准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我当时毕竟还小，还不晓得人言可畏的道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屯里人的那些话都是一支支射向我的暗箭，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射得遍体鳞伤。其实我那时真是太不懂事，父亲毕竟是父亲，即便有千般的不是，也终归还是父亲呀，当时我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点呢！白家店突然间死去了五个大男人，村子里着实恐怖了些日子。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也就把此事淡忘了。对于其他人的死，村里人似乎都不太关注，唯独对我父亲的死，他们却格外的重视。他们在茶余饭后总喜欢谈起我们白家。而一提起我们白家，就必然要说到我的父亲，他们一口咬定说我父亲是被我克死的。这就怪了，我父亲明明是死在赌桌上，和那ว四个人同时被木炭火熏死的，怎么就成了让我克死的呢！如果我父亲是我克死的，那么另外的四个人又是谁克死的呢？大人们还只是说说而已，而他们的孩子们对我可就毫不留情了，他们不叫我白水或小水，而是叫我“罗圈秃”、“丧门星”、“滴泪”。我最讨厌这些丑恶的名子了，他们这样叫我，简直比打我几巴掌还难受，我常常被他们欺负的直哭。我从小左ุ眼角下便长了颗痦子，也不知是哪个嚼舌根子的胡说八道，说我那颗痦子叫“滴泪”，还说有“滴泪”的人都命硬，会克死身边的亲人。后来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便管我叫起“滴泪”来。至于“丧门星”的说法，那纯粹是算卦的故意作践我。事情是这样的：我5岁那年，有一天我独自在家玩，忽然有个算卦的走进我家，向我讨水喝。这时我忽然想起，算卦的曾经说过我的坏话，立刻对他产生了敌意。我说：“我家没水，有水也不给你喝！”算卦的问我为什么，我说：“你们都是骗子！”算卦的冲我笑笑，也没说什么就走了。他跑到屯子里人多的地方，故意问大伙：“你们这儿有个ฐ剃罗圈秃的小孩吧？”有人回答说：“有哇，那是老白家的小水。”算卦的说：“这小孩可非同一般，他是天上的星宿投胎。”有人好奇地问：“那他是文曲星还是武曲星啊？”算卦的说：“他既不是文曲星，也不是武曲星，而是个ฐ丧门星！”有人就吃惊地说：“我的天呀，咋会是丧门星，那可是不吉利呀！”算卦的又煽๓风点火说：“丧门投胎，家道必衰，老白家从此可要倒霉了！”于是，谣言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从此，我便有了“丧门星”这个ฐ外号。我恨算命先生，我恨那些江湖骗子！如果这个世界由我说了算，我就把所有的算命先生统统抓起来，关进大牢！欲知后事如何，请阅下一章——《饥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