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看看我们那ว个大宅院，还想了不少在学校那时的事情；我想得最多的是我们政委脸上那个ฐ大疤瘌。那是有次颗子弹射进口腔，又从腮部钻出，他的舌头被削掉了三分之，从此说话也含混不清了他离开部队，被派到เ了另个地方，我就接替了他的活儿。我知道，父亲直到เ临死那天都会恨我，会骂我是个‘叛儿’。我心里明白，我不叛他，就得叛更多的人。我二十岁以前已经到过中国最大的城市。我在整个ฐ的北部平原和山区已经往复奔走了多次，了解各种各样的人，亲眼见过那么多的人辈辈都在泥里打滚，年里吃不上口白面。他们活活被饿死累死。我也亲眼看过许多父亲这类的人，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我们家有四十多个仆人，光女仆就有二十多。我父亲有六个姨ถ太太，大姨太和最小的姨太太之ใ间相差三十多岁。不必说那些往事了，那些事情你已经知道得不少了。我是说，日子过到了这个份儿上，有点血气的男人就该想想办法，就该干点什么了就在那ว个时候我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找到了自己的组织。剩ທ下的也就简单多了。剩下的就是跟定忠诚，就是为它献上生。我从心里认定，这是很光荣很了不起很值得的件事。我的伙计，你还年轻，你也许很难理解个过来人的想法”
我在黑影里看着他那对闪亮的像儿童样明亮的双目。我心里说：“是的。不过，我想我今夜能明白您的话吧。”
他把沉甸甸像石块样的大手压在我的肩上，轻轻晃，又取下：“那时候，我们经常喊的个口号就是‘让人民当家做主’，把权力从那些有钱有势有武装的王八蛋手里夺回来，交给‘人民’。‘人民’这个ฐ字眼可得好好琢磨呀，谁都可以这么讲，不过什么เ才是‘人民’？‘人民’真的有吗？换个ฐ说法，大多数人真的能‘当家做主’吗？我从那个时候问到现在，问了快辈子，最后还是相信：‘人民’是有的，‘人民’是可以当家做主的。那是种伟大的事业，值得你为它花上生。我们果然死了很多人，受的苦难没有数。这期间我们也动过别ี的心眼，打过些算盘。因为ฦ要实现那个伟大目标不动心智是不行的。事情到后来你也知道了，这就是我们千千万万人都熟悉的历史了。它次次被扭曲，坎坎坷坷，不过大致上你还能明白是怎么เ回事儿”
他又把脸转向了窗外。我知道他在看那漆黑的夜色中转向西边的星月。他像是默念：“我看到这样的份历史材料，那上面讲，当年有个知识分子到了根据地，找到了我们的领导人，提出了个很尖锐的问题。他说：‘历史上茬茬都不过是改朝换代，旧的王朝渐渐腐败，新的王朝又开始兴起。每个王朝在诞生之初都会带来些新า气象，都会发生些革命。可是随着时间的延续，官僚作风官僚机构又会开始形成，也就再次走到腐败再接下去，又会有生气勃勃的革命有新王朝接替它。这样循环往复，成了周期率你们能打破这种循环吗？能打破这种周期率吗？’那个领ๆ导人回答：‘你说得好。不过我们找到了打破这个周期率的办法，那ว就是：真正让人民群众参与政治，让他们监督我们’”
我在夜色里盯着他，屏住呼吸——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也纠缠过类似的问题吗？
老人垂下头来：“个人要立志辈子做穷人的头儿可真难哪。不过我相信，我们当年真的有过这条思路。”
我忍不住大胆说：“可是”
我还没有把下边的话讲出，老人就紧紧抓住我的肩头：“‘可是’什么？你讲小伙子，讲错了不要紧！你是个ฐ诚实的青年，我愿和你讨论。”
他的语气那么柔和。他的这种柔和真正鼓励了我。我说：“可是，接下去人们的生存环境多冷酷，多少人凄离子散”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想到了些朋友的父母，想到了千万个催人泪下的故事。还有我父亲的故事——我想到他心里就有难忍的痛楚。我点也说不上爱他，可是关于他，我真正想说的又是什么？股热辣辣的东西在我心口那儿泛起，我用力将其压住。面前这个ฐ老人声不吭地低头，后来发出喃喃自语：
“任何伟大的思想，要实现它就得经过无数双手。我们没有这么เ多手啊。他们把这些思想——哪怕是最好的思想，也会点点弄光了。还有，个ฐ人或两ä个人的思路毕竟狭窄，这些思路不该由á两个人定夺，这要让更多的人去思想，人人都有这个权利。不是说让‘人民当家做主’吗？那就意味着要给‘人民’思想的权利吧！这才是好样的！可是，没有，没有他们思想的机会，没有这个可能ม。‘伟大’的思想铺天盖地，把天底下所有的边边角角都填满了。你知道伙计，再伟大的思想也能把人逼得发疯，直到เ把你逼进角落，你退，再往后退，退到最后，剩下的也只有反抗了。我不知道这样讲对不对。我现在天天想的，就是类似的问题。我在想，也许应该允许人们四下里看看——看看‘伟大思想’旁边还有什么别ี的思想？那样也许会好些。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那颗偏向穷人的好心肠，它到底是真还是假？我们要有勇气谈历史，那就先拿出勇气问这样句话吧！”
我忍不住说：“是的，我也赞美这种‘好心肠’，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怀疑！可是如果这期间有个人为此蒙受了不白之冤，如果他死得很惨，我就要为ฦ他鸣屈喊冤。我觉得我们没有权利让个生命蒙受不白之ใ冤，无论是谁，都没有这个ฐ权利！”我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我想到了父亲革命生，最后时刻却害了心口痛，蜷在沙地上死去，直到最后还蒙受着不白之冤
老人霍下站起，在小小的空间里踱两ä步，又立定了。他说：“我同意就是在这个个具体的磨难里，埋下了全部失败的原因。你挖掘下去就会发现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这个难题无论怎么เ缠我，还是没让我陷入困惑，就是说，我的头脑还没有浑起来。我在想，我们以前死了那ว么เ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可是比起后来的斗ç争，无论是残酷性还是复杂性，还是其他，都显得简单多了。我们要做好任何事情，归根到เ底还是要交给‘人民’，也就是说，要让‘人民’接手干下去。可是我们的‘人民’当中包括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和嗜好。但他们又是‘人民’！个再了不起的头脑แ也代替不了‘人民’啊，代替不了他们的作用，因为天下事情总得由á大家去做，谁想越过大家手包办，谁就必然失败。这是条不变的规律。个集团个阶级个人，不在于他的称号是什么，不在于它把自己叫成什么，都有个ฐ怎样对待‘人民’的问题。对掌权者来说，也许背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怎么提防这种背叛？也就是当年那个老知识分子所提出来的，怎么打破这种‘周期率’？大概也只有个ฐ办法，就是把事情真正地不折不扣地交给‘人民’！那时也许会引起混乱，这混乱是必然的——但要看这种混乱ກ是否动摇了我们的根”
“根是什么？”
“根就是理想！就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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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老人3
“可是这种说法太古旧，太容易引起混淆。我是否可以换个更古旧的说法——这反而容易被大家接受”
“你讲吧。”
“‘根’是否就是向上向真向善的那ว么颗心？它属于伦理学的范畴”
老人点点头：“且由你这样说吧，也许它没什么大错。总而言之ใ句话，我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不创造个直接让我们的‘人民’投入的那么个机会，我们会有什么别的办法来阻止这种背叛！”
4
老人的话刺激了我，让我很少这样剧ຕ烈地思考。我在想，些人付出的代价是多么昂贵，他们毁坏的东西简直数不胜数。他们打碎的东西太多，我敢肯定地说，那ว种破坏永远也不会被原谅。有人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纯洁，可是另方面又表现出了可怕的幼稚，甚至是污浊和丑陋。我们失去了几十年的时光，贫穷衰弱无力，这几十年中的含冤惨死者与饥馑中的死去者已๐达到了无法统计的地步。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能力维护最起码的东西了。前途不堪设想。我敬重面前这位老人，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纯洁，而不是他的思想。我与之ใ不同的是，我还弄不懂“人民”这个概念该如何使用。但无可置疑的是，今天我们绝对不能丢â掉那份纯洁，那是燃烧的热情，是生命的激|情。当我们失去这些的时候，即使人人都变成了富翁，换回的也仍然是粗鄙和贫寒。粗鄙的财富从来都未能ม挽救个民族的沮丧ç。个唯利ำ是图的世界不会有真正的人的生活，个只知道拼命搞钱的民族只会堕入最不干净的地方แ。
老人直闭着眼睛。后来他叹息声抬起头：“‘资本主ว义’是简简单单的种‘主义’，大概人人都可以去搞。让‘人民’做主，这就不同了，它有说不出的麻烦劲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搞得来的”
我笑不出来，因为ฦ这丝毫不含有什么幽默。我问：“可是我们从哪里找那些‘杰出’的人呢？我是说我们要有‘杰出’的‘人民’？”
老人在我这句致命的质询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回答，像是说给自己：
“是的，找不到‘杰出’的人也就算了，但千万不要自吹，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惟的什么”
真是意味深长的句话。它让我久久咀嚼。老人不愿忘掉过去，不愿下子把目光投向未来，因为ฦ他知道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所有只让人盯住所谓光辉灿烂的未来的人，不是幼稚的孩童就是可恶的骗子我还记得从这座海滨城市走过时亲眼看到的座又座拔地而起的高楼。这些高楼大概在海滨平原上压根儿就没有过，它们是崭新า的。但仅仅让它们代表个“未来”，不是太过苍白无力了吗？可是喧嚣与繁荣混杂起，鲜花和毒菇并生处，去掉毒菇鲜花也会枯萎。喜欢鲜花吗？那么就容忍毒菇——可是弄到最后，我们还能否找到小块干干净净下脚的地方แ？
老人像说梦话似的咕哝：“报上不断登出这样的消息，说是在世界的哪个ฐ角落挖出了台彩电，它竟然是几千年前的！还有，从哪座古城废墟下边发现了更早时候原子弹爆炸的痕迹。前不久报上又登，说发现了座几千年前的核电å遗址——这些消息让我分外注意，因为它们只要有丁点儿是真的，那ว就需要我们大家先把切活儿停下来，要从头好好想想了！”
我点点头。
老人又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的是不可思议，这些消息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把我们过去的切思维切推理，都给搅乱了。”
“我说过，这很多消息中哪怕有丁点是真的，那么结论也只能有这么两条：是真的有什么神灵之手做下了这切；再不就是我们干的这些，‘史前’人类也曾达到了和今天差不多的文明水平。这起码在悄悄告诉我们个原理：我们人类曾经自己้动手把自己毁灭过次或两次了，切的智慧成果，文明，点不剩，全毁灭了遍！你看，人的聪明总是不如恶行走得快，到เ后来就让恶行把所有的好东西全数毁掉了，毁个干二净！”
这个结论当然惊心动魄。但我挑不出破绽。这些话只能ม勾起长久的痛苦当代人就是命该如此地面对应接不暇的信息轰炸，还有无可匹敌的金钱诱惑，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现代科技进步所带来的切成果，很可能只是枚甘甜的毒饵。疲惫和狂喜积累็成疾的现代人，已经难以顾ุ及考古发掘中爆出的雷鸣电å闪了，他们既不会产生面前这个老人的惊惧，也不会拥有自己的结论。现代人在自以为是的聪明中断送了最后反省的机会，他们的部分肌体已经在纵欲中死亡。仅以卫星电视而言，它巨大到不可思议的传播能力，差不多成为人们日常了解外部ຖ世界ศ的最重要窗口；它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夺走了人们对些朴素然而却是至为基本的思考。人天到晚把两眼盯在冰凉冷漠无情无义แ的小小荧屏上，慌忙不迭地接受些鸡零狗碎。我们失去了直接面对荒野面对高山大河和海洋的机会，然而它们才是真实的世界。我们的生命智力所依赖的“精神”，既不能ม专注集中，也不能受命于心灵。每个人都在面对个陌生的“我”：浮躁虚无惆怅和无聊，而且还出奇地冷淡。人和人样，都在不知不觉中吞下了大剂๘量的麻醉药，幻觉已经产生，行动已๐经迟钝。我们不再关心那些紧迫巨大的似乎与我们切身利益相去甚远但却真正重要的些问题了。不想明天，也不忧虑昨天，宁可关心个俗不可耐的演员令人作呕的表演，而不再追究变幻无常的环境对人命的催逼。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反常的冬天，史前文明奇迹的可怕昭示，切都无声无迹地从眼前流过
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需要承认个可怕的事实：至少五千年来，我们的善不仅没有得到有效的积累，而且还呈现出负增长。
明天等待我们的到底会是什么？
这是个无法安眠的夜晚，我和老人样。夜越来越深，到后来我们都不说什么了。灯光被老人弄得暗暗的。后来我们前后走出门去——几乎ๆ是没有约定。老人在前。夜里，秋风有点凉，老人连风衣也没有穿。我们走出屋门的那刻，突然闻到了股青草的香气。院子里片明亮，他儿媳那个宽大窗户射出了强烈的灯光。窗前有个影子闪，是莫芳在观察我们两人。她定会感到疑惑：夜这么深了，为何还要外出？
就在我们迈出院门的那刻，她故意把屋里的音响拨到了最大音量。我们于是听到了个狂热的欧洲歌手在嘶哑大叫：“妈妈！妈妈”这个屋子里生活着两个躁动不安的人，老少——他们在为不同的东西而激动。我不由自主地瞥了眼，看到了在窗前站立的那个高大的女人，此刻她正瞪着双黑洞洞的说不上是忧伤还是欢乐่的眼睛，目送两个ฐ深夜外出的人。
外面的空气多么清新，远处，月亮已经偏得很厉害了。它勾勒着西南方แ那些山岭的轮廓。黑黢黢的四周，是我白天看到的那片苔菜地。我们在微弱的月光下走了会儿，后来就站在了片田垄上。老人拤着腰立在那儿。我发现他的眼睛直望着西南方那片低山。他大概在回忆早年的战争吧？那溜低山显然是这座城市的屏障，那儿定发生过激烈的战斗ç。
老人就那么直看着。这样站了会儿，他突然转过脸看我，好像在星光下可以看得更为清晰似的。看了会儿他说：“嗯，你比我的儿子大，也比他有出息得多。”
我不知这种褒扬里到底蕴含着什么เ。
“你想听听我那ว个混账小子的故事吗？”
我没有回答。他把脸转过去，从衣兜里摸索着，摸出了那只大烟斗。他点上吸口：“他今年三十五岁了，比你小点点。嗯，他当年在学校里还是个好孩子。学习好，思想品德好，遵守纪律，最愿听革命故事。因为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种风气。有的人就是这样：在每种风气里都会是个顶尖人物。后来，你知道乱起来了，到处都乱。那时候我还在另个城市工ื作。这小子有天还嫌他爸爸倒霉得不够——我在那儿喂猪，正劳改呢——他领着帮人冲到เ猪场里，把我从猪群里边给提着耳朵揪出。你看，他到猪场这儿造老子的反了。我两手沾满猪食和脏ู东西，还没等把手擦干，他就命令我站好。他那帮小伙子都不到二十岁，精神头儿足，戴着袖章拿着红书。我心里喜欢他们又可怜他们，个个ฐ小眉毛小嘴巴都挺秀气的。不过我像他们这么大时，身上已经挨了枪了。我说好，好小子，有胆量，跟你爸当年差ๆ不多，造老子的反。不过呀，你要造反先要好好琢磨琢磨，琢磨出个道道再来动手。你光呼口号不行啊，‘打倒’‘反动’，这些谁都会说，这都是书上学来的，街上听来的，这不作数。你觉得你的老子哪里有了毛病？揭得越疼越好，但要说到点子上。好孩子，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哩我这样跟他讲，他听得蛮认真，眨巴眨巴๒眼。他旁边的同学哧哧笑，他的脸立刻红了，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就呼起了口号，伸手指着我的鼻子。你看就是这么个ฐ愣小子。其实呢，他不过是个ฐ忠诚的孩子，只想做个ฐ最好的孩子，就是那样。好了，后来我有机会出来工作了，社会上也渐渐平静下来，先是复课闹革命，后来又是上山下乡。照ั理说他可以不去，他是独子。可他照例跑在前边，我说过，任何风气里边他都是顶尖人物嘛。他在下边干了好久，最后恢复高考，尽管好几册书都没学过，硬是自己啃，第批就考中ณ了。再后来就是分配到这儿教学。他还是干得不错，成了他们那个教研组里最好的个老师。那个ฐ莫芳，就是到东部城市实习看上了他。后来经商风盛了，有不少人开始辞职，我的儿子又是他们学校里最早留แ职停薪出来办公司的人。公司可不那ว么容易办，因为他点思想准备点经验都没有，很快赔掉了，赔个精光，赔掉以后他过去的老师给他做了思想工作，我也参与了点意见，希望他不要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给扔掉，最好还是回到原来的岗位，这对他对工作都是件好事。就这样他又回了学校。可是他的心没有回到那儿去。前些年出国风越来越盛，他就出去了，再后来，你知道，竟利用次机会来了那ว么手！我说过，我的孩子在什么风气里都是个领先步的人！出国风里他跑得又是好快我对你说自己的孩子，是要与你讨论个ฐ问题啊，伙计”
他把烟斗从嘴里拔出，火头暗淡下来。他把烟磕了：“我的孩子不笨，我试过。这小子还算聪明，各方面条件也不错。比他差的和他差ๆ不多的年轻人又有多少？我想会有好多好多的。那ว么整整这么大的伙子人都跟着风气转，它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啊！我们的孩子，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在种风气里稍稍挺住点？我回答不出，回答不出”
老人痛苦地闭了闭眼，“我在想我这代人身上的责任。我觉得责任在于我们这茬人。比如说我，没少对孩子费口舌，可是我没能ม教会他最根本的条，就是独立思考的精神！我记得从来没有鼓励他坚持什么。个人可以听别人讲，也可以信任别人，但总得有自己的思想。别人的思想再伟大，那还是别ี人的思想。我今天说过，要让‘人民’有自己้的思想，当然也该包括自己的孩子！要鼓励他有自己้的思想！不然的话，他就会随着种风气走，代人都这样，涌ไ来涌去像在大河套里赶大集样，把个世界给踏毁了，点绿苗都不会有了！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好冷的秋夜。这个ฐ晚上我们直在苔菜地里转着，身上都被凉风吹透了。
。／／｜小／／说／
第5章儿媳
1
在这个美人蕉盛开的小院里，那个老人时常神秘地消失，只把我个人留在小院里徘徊。我走出去，常常是不经意地瞥，发现他就站在远处那ว片墨绿色的苔菜地里。他竟用那么多的时间遥望远方แ。当我独自人的时候，常常涌ไ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总要忍不住地思念，沉浸在些激动和默想之中ณ。次又次想起小时候，想那ว棵巨大的李子树，想它芬芳的气息——和眼前这丛灿烂的美人蕉的气味儿混在起，吸进肺腑。
莫芳的屋里不时发出现代音乐的嘶叫。有时我的思绪竟能顺着这乐声飘向很远，直飘到极远处的那个逃避之ใ地，那个胆大包天的坏小子的栖身之地。我相信这个女人正在用这种办法与她的那ว块心病取得联系——起码是种自我安慰。这个留守者究竟是铁了心爱她的男人，还只是心想走，想离开这块她厌恶的地方แ，大概还要两说着。在她与男ç人及荷荷之间，显然有种紧张复杂的关系，这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已经感到เ了。这里面当然有许多故事，不过她轻易是不会为ฦ外人道的。
“又见你，美人蕉／在伤心平原的村庄／在无辜的寒舍／你尽情开放／留守者空洞的大眼／向我诉说个心寒的故事／美人蕉，美人蕉／由位老军人亲手播下”
莫芳有时候也给自己放放风。她出来时身后总跟着那只肥墩墩的大猫，它环绕着主人和我，对我点儿也不感到陌生。莫芳有时放下冷漠，笑吟吟的。我必须承认，她身上洋溢着极其特别的气息，安静下来时脸上甚至有种异常高贵的气质；无论她的心是否邪恶，有着怎样奇异的思维，或深邃或浅薄或不值提，但她外在的美是确凿无疑ທ的，它与其他切方แ面相对独立地存在着。她以嘲讽的口气称我为“伟大的行者”，点也谈不到什么客气和尊重。她多少有点目空切。我想，她大概ฐ是因为自己长得高大俊美，把这些当做了骄傲的资本吧。由此可想她在那个图书馆或其他地方，四周定尽是些唯唯诺诺的马屁精，是他们响成片的喝彩声。
我们三个ฐ人块儿吃饭。我发现莫芳的饭量不仅不大，而且还特别小。这就不由得让人猜想：她究竟从哪儿摄取了充足而广泛的营养？要知道需要多少营养才能饲喂和培育出这么丰腴水灵的个大家伙啊！她身上没有点泥汗，总是干净到令人吃惊。我得承认，我还从没见过如此高大又如此洁净的女人，简直是完美无缺，芬芳四溢。而且从谈吐上可以发现，她的智力较般人发达得多，如果顶ะ起嘴来，可能ม很少有人是她的对手。从她红色的肥嘟嘟็的嘴角就能ม看出，那儿隐藏了多少刻๑薄话！我警告自己้：可千万不要弄翻了她，不要招惹她。她具有切美丽而特异的女人吸引别ี人的那种魅力和神秘。她有个巨เ大的优点或缺点，即不常出门，天天趴在家里，像是在实行自我囚禁。她沉浸在疯狂的现代音乐里，成了个标准的“发烧友”。我想平时如果这个高大的身影在街头摇晃下，说不定会产生些可怕的后果——在短时间内让人群感受大面积的惶惶不安。这显然是个ฐ富丽堂皇的美女，如果她愿意，她就有能力摧毁
她笑着问：“哎，‘伟大的行者’，这几天欣赏我们家老头儿，肯定很有趣，很满足是吧？”
“请不要亵渎我们的友谊。”
“亵渎？你真的以为是亵渎吗？你不觉得这样的老头儿很可爱吗？你知道，这样的老头儿现在已经是稀世珍宝了，你哪里找去？我相信你找遍半个中ณ国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是我们家独有的特产。”
她的话刻薄而恶毒。我想在老人面前她绝对不敢这样讲。这难道是这个ฐ大块头美女特有的幽默感吗？看她两条结实的长腿那么เ坚实有力地踏在泥土上，突然让人觉得十分惋惜。
“你跟他讨论得够多了。如果有时间，我们俩也可以讨论下嘛，你知道我对你们这些到处走的人有种好奇。比如说你们四处游荡，放着工ื作不干，这股疯狂劲儿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人以前也见过，他们都像你样背个大背囊，还有的还发誓要走黄河走长江我甚至在想，这类人很可能都是些好色之徒”
句话呛得我满脸通红，或气得脸色发青。她见我这副窘态，竟然哈哈大笑，转过身去逗那只肥猫。我醒过神来，反诘句：“就算你说对了吧，不过你所说的那种‘色’，不是人，而是祖国的大好山河。”
我为自己的比喻那种反应敏捷多少有些得意。其实我当时更想说的是，我并不是什么เ闲来无事游游荡荡的“行者”——尽管我内心里渴望充当那ว样的角色——我这会儿恰好相反，是实打实地做事，是有备而来
她仍然笑着，高大的鼻梁耸了耸，盯着我看了看：“你莫激动，我看见你这个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不管你从哪里来，是什么货色，我只是说说真实的感受。你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我只是个ฐ旁观者。我很超脱，我要说的就是：你这个人痛苦有余，蔫ຑ不拉叽的，头发乱得差ๆ不多招了虱子，怪可怜的——不过现在人人忙得不得了，谁还有工夫去搭理你们呢？就是再伟大的行者，就算孙悟空又能怎么样”
我想讽刺她几句，不让她太得意了：“我看你也很可怜。”
她毫不为难地笑，那对秀美的眉头往块儿蹙了蹙：“照ั你这么เ说，我们是‘对可怜的人儿’了？”
“对”“人儿”，这两ä个词亏她使得上！这里有明显的挑逗和嘲讽。古怪的女人，留守者，像那ว个叛逃的男人样胆大妄为。这是两ä个冒险家，对邪恶的雌雄宝剑，具有可怕的杀伤力她进了次屋子又出来，掏出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全是外国糖果，递给我颗：
“吃吧，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请不要生气。你既然是我公爹的客人，也多少算是我的客人。生气了吗？”
最后句细声慢语，像呵气似的，声音完全变了。接着她就用这种鼻音很重的柔和的声音跟我说话了：“不过我第眼见你背上驮那么个大包，像蜗牛样挪蹭到我们家，真是觉得又可笑又可怜呢。多么让人同情啊，衣服那ว么脏那么旧——不过你的眼神让我眼就能看出，这可不是般的流浪汉。所以我就让你进来了。今后你可得注意下了，这样会把身体搞坏的。这种事儿我们女人明白，我们靠直觉就知道我那个男人现在也是个ฐ人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圈红了。个好演员。
我想眼前这个人许多年来都是孤独的，她的男人即便在出逃以前也独自闯荡。这会儿她倒由我想起了远在天涯的丈夫我想到院子外面透口气，可她总是缠住我说话，把那只肥猫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还去吻它洁净的小鼻子，“你看它已经被我惯坏了，就像我的孩子样。”
她拍打着抚摸着。那只白猫就用力往她的怀中拱着，像个吃奶的孩子。她不停地亲它，肥猫就把两只圆圆的前爪搭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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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谈得多热乎，老头子这下遇到知音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好几天不说句话，不过遇到让他高兴的人，又会谈个不停，把什么猫猫狗狗的事儿都倒出来了——哎，他跟你讲过老伴的事儿啦？”
我摇摇头。
她撇撇嘴，嘲笑的意味又挂上了嘴角，“他准又在跟你谈什么穷人啊，理想啊，信仰啊，就是不谈自己的老伴——我知道他懒得提她。”
“你的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