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了，四哥。”
“鹏程啊，我知道韵清和你们都是干大事的。好男儿生，是应当有大作为。如今韵清为着自己的理想去了，我也不伤心了，因为，那ว是他认定了的归宿。我这个父亲，为韵清走了自己้的路而满意了。今后，如果他的弟弟们中间，有愿意追随你们的，我不会拦他们，我还会像当年送韵清去武昌求学那ว样，支持他们的。”
“后生伢妹崽要想比爹娘强，有么子不好的啊？”做娘的倒是护着女儿。
于是，周瞎子又摇动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要把谭老太爷点拨得按他周半仙的意思行事。
谭二太太又是阵“哼哼”，下身处又是股东西出来。
“我看，我们这些崽女，和我们小时候不样。”
“哈哈，显绍把眼睛蒙起来，我们都去躲藏。等我喊声‘躲好了’，显绍就去找我们。”
显绍长相秀气，皮肤白皙，和他的两个哥哥显继显续比起来，更像他们的爷爷，有副读书人的模样。按老太太的说法，老三孙崽是副“秀才”相。老太太也因此时不时地叹息，“这孙崽生了副秀才相，只怕没有读书的命啊。”是啊，家境日微，能ม把孙崽们养大成|人就不容易了，谈何供他们上学读书啊。
“哦，那就不客气了，坐吧。”老太爷又提高了声音向厅屋后面喊了声：“来杯茶，学堂里李先生来了。”
这不，正月里才出节，李先生就从家里回到谭家湾私塾学堂，准备着开门授学。本来，李先生于年头岁初，应当先去见过谭氏族里的首户。但今天那个大院子里来了衙门里的贵客，李先生不想去凑那ว个热闹，就自在学堂里和帮乡亲们闲聊。
远远地，果然听到湾村口子那边传来接亲的鞭炮响了。
第十章哭嫁6
那边的鞭炮声响，屋里的谭二太太却抽泣了起来。听到娘的抽泣，五姑娘翠云的双眼也就红了，顿时充满了泪水。
都讲来江地面人家嫁女，有个哭嫁的习俗，其实，那或许只是来江女人在出嫁时的自然情感流露。五姑娘还清楚地记得，两个姐姐出嫁时，都曾经低低地哭出了声，娘也是边抚慰女儿，边自己反而和女儿起哭起来。可今天，五姑娘还没哭之前，娘倒先哭起来了。看来，这满女出嫁，更让做娘的动情啊。
五姑娘慢慢地走到娘身边，轻轻地搂着娘的肩膀，讲不出么子话来，只是默默地抚摸着娘的肩头。做娘的突然下抱住了女儿的腰身，也不管她是穿着出嫁的新装，就埋头在女儿的手臂上，竟然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娘边哭，还要和女儿讲话：“妹崽啊，娘就是不放心你啊。”
五姑娘也哭着腔对娘讲：“娘，我会好好地过的，你老就放心吧。”
女儿越要娘放心，娘越是放心不下，反而哭得更响了，还拖长了那声调，哭句地，如泣如诉，以哭当歌，高声低声，婉转悠长，尽诉着母女间的难舍难分和绵绵牵挂：“妹崽啊——五妹崽，娘怎么啊——放得心？从你啊——出生，娘就啊——没尽心。今天啊——你走，娘的心啊——难得静。你两个啊——姐姐家，还算啊——家境好。泉水湾啊——最困难，家底薄啊——少田产，你会啊——受大罪。妹崽啊——五妹崽，你的心啊——太要强，给你田啊——你不要，给你金啊——你不收，你日后啊——过日子，叫为娘啊——难放心。”
娘的哭声惊动了屋门口正在看热闹的人，大姑娘翠文返回到เ屋里，也走到娘身边，边抚着娘的肩膀，边劝慰着：“娘，你不要太担心，五妹会过好的。再讲啊，以后家里，还有我们，也都会帮着她的，不要太担心了，啊？”
而五姑娘听得娘的边哭边诉，又听着大姐这看似不担心，实则也在担心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声也大哭起来，刷刷流出的泪水，将脸上的胭脂都冲出了道道痕迹：“娘啊——娘啊，我的——那ว个亲娘，二十——多年，把我——那个生养。本是——应当，守在——那个身旁้，尽心——尽意，伺候——那ว个茶汤。如今——妹崽，人家——那个新娘，从今——往后，谁人——那个听讲，茶前——饭后，伺候——那ว个爹娘。”
湾村口子那边的鞭炮声越来越近了，接亲的锣鼓锁呐响起来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锣鼓声锁呐声和着屋里的哭诉声，远近，高高低低，或浑厚或尖锐，或朦胧或清淅，就像是浑然天成的大戏台上的绝妙唱段，将所有人都引进了个玄妙的艺术世界。
听了女儿的哭，娘不由得又是阵怜悯：“妹崽啊——五妹崽，到了啊——别人家，做事啊——要用心。婆婆啊——要尊敬，男人啊——要关心，哥嫂啊——莫多事，家人啊——要同心。家务啊——要做好，崽女啊——多操心，尽心啊——下大力，日后啊——光门厅。你七哥啊——好样子，你心里啊——要看清。出得头啊——日子好，你过好啊——娘放心。”
五姑娘听了娘的嘱咐，边点着头，边答应着娘：“娘啊——娘啊，你老——那个ฐ放心，女儿——过去，凡事——那个用心，就像——娘亲，伺候——那个祖母，就像——娘亲，陪伴——那个我爹，就像——娘亲，和睦——那个ฐ伯婶，就像——娘亲，生养——那个ฐ我们。生得——女儿，教她——那个女红，生得——男儿，让他——那个读书。祖宗——保佑，文曲——那个到家，有朝——日，高中——那个金榜，定——要他，快报——那个外公——外婆——那个的家。”
接亲的队伍已经到เ了大屋场的大门口，大门口相迎的鞭炮和鼓乐也响起来了，“噼哩啪啦”“嘀ถ哩嘀哒”“咚咚呛呛”地响成遍。屋里两娘女的哭声几乎被这片巨大的喜庆音响淹没了，只是隐隐地听到有断断续续的“呜呜啊啊”，就像是这片喜庆乐声的节奏应点。
第十章哭嫁7
因为谭刘ถ两家都算是读书人家，今天喜庆的礼ึ生按主家的意思，以文式安排了程式，而没有如平常人家的武式搞法，来那些抢亲拦轿的名堂。当披红带彩的刘显绍在泉水湾刘家接亲的队伍簇拥着到了大屋场门前，谭家人以串四百响大鞭炮相迎接后，新娘的四哥谭全蓝到大门口牵了显绍往里走。礼ึ生在老厅屋前的台阶上高声唱礼：“请新า郎官到正厅屋接亲。起乐！”院场里的锣鼓锁呐就“咚咚咚”“嘀嘀ถ嘀ถ”地奏响了。
应着鼓点，全蓝引着显绍进了老厅屋。谭二老爷谭烈沅和太太，已经正襟危坐在屋里那ว张大茶桌两ä旁的太师椅上了。看得出，二太太脸上的脂粉并没能盖得住哭嫁的泪痕。礼生又句高声：“新郎官拜见泰山老大人。”刘显绍上前双膝跪地，行过大礼。谭二老爷起身扶起爱婿，让他在自己身边站定。
礼生接着高声唱礼：“新娘出闺房。”就见五姑娘头顶大红的盖头巾，在媒婆的牵引下从后面屋里款款地行走出来。五姑娘这会儿虽然盖着红头巾，但今天的通身打扮，再有出来时那ว种碎步款行，尽显出种大家闺秀的风度，让本是从小起长大的显绍也时看呆了眼，傻傻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新郎官接亲！”礼生声高唱，惊醒了显绍，正见到谭二老爷老两口双双地牵了新娘向着他这边，等他向前接亲。显绍赶紧上前步，接过谭二太太递过来的大红绸带的头。这条红绸带的另头在新า娘五姑娘的手里。
“新า娘入轿！”应着礼生在高声唱礼，刘显绍牵着红绸带，将新娘引向已๐经备在门口的大花轿。到花轿前，显绍怕五姑娘磕碰着，还特意伸手扶了她把。谭二老爷和太太立在厅屋门口，看着自己的满女儿上了花轿。谭二老爷也有点颤抖了，老眼里已经嵌满了泪花。谭二太太双手扶着老伴，把个身子斜ฒ倚着老伴，生怕自己会站不稳似的，泪水又次挂在了脸上。做娘的强忍着，紧绷着嘴唇，没让自己再哭出声来。
是啊，乡村里人讲起来，都希望多生几个伢崽，好续了香火，发了家门人丁。但真要论起儿女情长，知冷知暖，最让父母暖心的，还是女儿啊。
伢崽们少年调皮，多是若得爹娘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及至长大了，无才的，让父母恨铁不成铁ກ，望子成龙却成虫；而有才的抱负也大，个个远走高飞，全不在乎老父老母的感受和孤苦。
只有女儿，小时候乖巧可爱，温柔听话，没让爹娘操么子心，就自己悄悄地长大了。到了稍懂事，就能ม跟在父母身边，边逗着爹娘高兴，边就帮着做些事情。尤其是带起年幼的弟弟妹妹来，半大的闺女就成了娘的好帮手，可以让忙不过来的大人省了不少麻烦事。再长到十七八岁大姑娘，女儿更是爹娘贴身的小棉袄，整天里对爹娘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柔情相待，真是让老来的父母感觉到生养儿女的真正幸福。
可是，这种幸福还没到เ两年，女儿就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大红的花轿就要在做爹做娘的眼前，将这贴身的小棉袄带走了。这时候，哪个做父母的心里还乐得起来啊。对于谭二老爷老两ä口，如果讲每逢嫁女都要爱次感情的痛苦，那前两次嫁女都还有个ฐ后头的安慰——还有小女儿在家。现在是最小的满女儿出嫁了，已经没有了后头的女儿。更让老两口难舍难分的，还是这个ฐ满女儿五妹崽，因了夫家的守孝，在家里多养了三四年。她二姐出嫁后，五妹崽从十三四到เ如今快二十二岁了，帮着娘操持了年的家务，帮着娘带大了十弟和十弟两个ฐ小孩子。这期间还经历了老太爷老太太过世，大屋场分家分灶过日子，老大韵清出事，老五出走广州，老七考上大学这样连串ธ大事。家里只有个懂ฦ事的满女儿陪着老两口度过这些悲欢离合，坎坎坷坷。如今，这个满女儿就要出嫁做人家的媳妇了，老两口心里怎么能舍得下啊！
“起轿，鸣炮，奏乐！”礼生连串的指令，院场里又欢腾起来了，在鞭炮锣鼓锁呐声中ณ，还夹杂着看热闹的孩子们那“嗷嗷”的欢呼声。谭家大屋场的老四全蓝，带着自家的十弟剑余十弟和大伯家的九弟全苹十二弟全蔚八妹玉英，三叔家的八弟全萱十三弟全芊十四弟全茂，四叔家的九妹其诚，起跟着花轿送亲，直送到เ湾村东边口子边那棵大樟树下。
刘显绍引着花轿前行，刘家那边来接亲的人帮着谭家这边送亲的人，把应嫁妆抬着，跟在花轿后面，浩é浩荡荡，百来人的队伍，辞过谭家大屋场送亲的人，就出了谭家湾村口子，朝泉水湾刘家村去了。电子书分享网站
第十章哭嫁8
就里地，不到个时辰，接亲的队伍就到เ了泉水湾刘家村大门口的禾坪上。禾坪里站满了人，朝向禾坪的几个ฐ大门口也都站满了人，泉水湾的人都要看看今天的新娘。随着这边礼生的声高唱：
“落轿！”四百响的大鞭炮响了起来。
大哥显继和二哥显续带着家里的人接到了花轿边，礼生又句高唱：
“新人入正厅屋拜堂！”媒婆子上前打起轿帘ຈ，从轿里引下新娘子，将条大红绸带的头交到เ新娘手上，又将另头交到等在轿边的新郎手上。新า郎刘显绍牵着头上盖了红盖头的新娘谭五姑，下轿向自家的厅屋走去。
就在这时候，已经等在轿边的侄儿侄女们和湾村里帮小朋友们，拥而上，将早已备好在手上的红胭脂黑锅灰就要往新า娘子脸上抹。新娘子五姑娘赶紧用只手护住那红盖头，想把脸给包起来，可不能让孩子们把自己้抹成个大花脸了。孩子们可不放过这个ฐ机会，他们围在新娘子周围，手攀着她的肩膀，手就往那红盖头下面伸进去，非得要把盖头下面那ว张漂亮的新娘脸抹糊了。
新า郎官显绍见状，就想护着自己的新娘子，但他不能ม动手去抓小孩子们，就故意在新娘的身前身后打圈圈，要把那些子侄们挤开。孩子们这可不依了，几个个ฐ子大点的，上来把抱住显绍，拖着他，不让他去挤人。其他的小家伙乘机向新娘子发起新轮攻势，居然有人将小手伸进了那ว个ฐ红盖头下面，不知把盖头下那ว张脸蛋怎么样了。
在堆小家伙的推推搡搡下，对新人终于到了厅屋里，站在了大师椅上端坐着的刘钟氏面前。刘钟็氏大病未愈，身子还很虚弱，见对新人进来，想走过去接着，但在椅子上欠了几次身，都没能利索地站起来。长子显继赶紧ู上前步，让老娘安心坐好：“娘，你老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动了，安心地等着三弟小两口拜见你老吧。”
这时，媒婆子已经将对新人引到เ了两个并排放在厅屋中间的备着拜堂的团蒲前。礼生高声地唱开了程式：
“新郎新娘拜——堂——了——。
拜天地！”
显绍只手扶着五姑娘，面向门外的天井，双双跪在团蒲上，纳头就是三个响叩。
“二拜祖宗！”
显绍扶着五姑娘站起向来，转过身来，面朝厅屋里面墙前的刘家祖宗牌位，重又跪在团蒲上，再是三次叩头。
“三拜高堂！”
显绍想着老娘身体虚，讲话声音也小，就提了两个团蒲，牵着五姑娘，走到娘的近旁，将团蒲放在娘的脚前，引着五姑娘双双跪在老娘面前，慢慢地叩了三个响头。
刘ถ钟็氏微微欠了欠身子，低声讲了句：“伢崽啊，妹崽啊，起来吧。”讲时，眼眶里竟然嵌满了老泪。是啊，自三十多年前嫁到刘ถ家，生养了三男二女，而年不如年的家境，让她实在难当这个家。德生过去这几年，她拖着病体，操办着小儿子的婚事，更是耗尽了心力。如今，总算是达成了心愿，完成了德山留下的事，刘ถ钟氏怎能ม不百感交集。
“挑新娘盖头！”礼生又在唱下个程式了。这来江地面的婚礼与北方แ不同，不是等新娘进了洞房，由á新郎独自掀开新娘的盖头红巾，而是要让新娘在厅屋里先与众人见过面，施过礼，而后再进洞房。
显绍接过礼生递过来的挑盖棒，轻轻地挑起那块在五姑娘头上盖了半天的红绸布，露出新娘的脸庞。他这掀，立即引起了场哄堂大笑，就连显绍也没忍得住，“朴哧”声笑了出来。原来，新娘那ว本是化妆得漂漂亮亮的脸相，被子侄们刚ธ才那闹腾，已๐经变成了红块白块的大花脸。大伙这笑，五姑娘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羞得赶紧低了头。可是，这笑归笑，这时候却是不能ม去擦洗大花脸的。
“新า娘敬茶！”礼ึ生本正经，又唱起了下程式。
显续的媳妇忍着笑，将备好的个茶托盘递给了新า娘，托盘里有杯还在冒着微微热气的茶。新娘双手接过托盘，走到婆婆跟前，双膝跪下，高举托盘于额头以上，细声地讲了句：“请娘喝茶。”
婆婆欠身端起茶杯，象征性地喝了口，就放回到托盘里。显续媳妇接走了托盘。婆婆想伸手拉起新า娘，但动了动身子，却力不从心。新娘赶紧自己立了起来，站在婆婆身边。婆婆从衣襟下摸出个ฐ红纸包封，递在了新娘的手上。
往下，新娘又分别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敬了茶，当然也接了哥嫂们的包封。
“新人双双入洞房！”这是婚礼开宴前的最后道程式。
刘ถ显绍和谭五姑在家人的簇拥下，携手并排走向布置在厅屋南侧的新房。b2
第十二章初为人母1
圆了房，成了家，显绍和五姑娘小两ä口就正儿八经地过起日子来了。显绍每日里早天刚ธ亮，就去湾村边自家的菜土去忙活早ຉ上，拾掇旱土里的瓜菜和饲料作物。五姑娘也早起来熬早粥，煮猪潲。有了儿媳妇，疾病缠身的婆婆就可以不急着赶早起来给儿子做吃的了。
来江地方แ农家的习俗，做饭是做的捞饭。捞出的干饭是留着中餐吃的，早餐吃稀的为主。早ຉ饭般是用捞出饭后的米汤熬的粥，粥里面根据时令放些青菜老南瓜红薯块或红薯干。此类的南瓜粥红薯粥再辅以闷水坛子里的酸菜剁辣椒等咸菜，这样的早餐既适合早晨的口味，又能节省些粮食和食油，是来江农家节俭持家的大要点。
成亲后，五姑娘又与显绍讲好，从墟场上捉了两头小猪崽，放在小栏里喂着。而那个小猪栏是用个木栅栏在厕所那间茅屋的角围出来的。小两口划算好了，有了这两头小猪，明年春天可先卖头架子猪，得些钱可补充些开春时所需的种子农具家什。到六月偿新า节时，可以自己杀头猪，过个热闹的节日，还可以给这边哥哥嫂子和谭家爹娘那边送些肉菜去，也表示表示自己的心意。所以，五姑娘早起来还有项大事，就是煮猪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