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成什么话！这儿并非营盘，怎么行起军法来了？”
夹道中也是兵，肩挨肩地站了长列，直拖到后院。
孙雅堂刚端酒杯，便问黄澜生：“制台衙门可有啥子特别消息？”
孙师奶奶听见丈夫说到七月初七日那天彭县事，立刻๑接过话去，又第二次向她妹妹妹夫叙说起那天形：“你们看呀！真吓死人！只听见县衙门口人声吆喝得就像山洪暴了样。我正在房间里做活路，起初疑ທ心萧曹庙里的戏唱到刘ถ十四打叉，戏场出了事。接着就听见洋枪声音响了阵。枪声不很大，可那枪子在天空中飞起来，尖得刺๐耳。前几年我跟着雅堂在赤水县衙门听见过打土匪的枪声。当时我还疑心定是棒客扑进了城。因为前向就听说海窝子那带不清静，铜矿局的委员都躲进了城。我连忙跨出我们的院子门，跑到เ安大老爷的上房，就碰见唐局长慌里慌张也朝上房跑，口里不住喊：’快关侧门！百姓杀进来了！‘又喊：’复堂仁兄救命呀！赶快把堂勇调出来抵住！百姓造反，把我的局子都打了，我的太太也着他们抢走了！‘”
会议的要紧，王文炳固然料到了，但会议结果，却大大出乎王文炳所预的是决议开市开课，颠转来说，倒是加强了罢市罢课。
黄澜生这才专心专意吃了早点，叫菊花把水烟袋洗脸盆等，交与大班；照常把两个孩子喊到身边，说了些浑话；等太太睡起，到后间梳头洗脸时候，方穿戴整齐，坐上三人大轿上院去了。
“股东倒是个小股东，还没有代表资格。不晓得在哪里搞了份代理代表证书，也就有资格参加会议。这家伙素า有同盟会分子嫌疑，徐子休先生留心考察过几次，没有抓住把柄，不然的话”乔北溟插口说道：“不说这些了，你只说他怎们闹法。”
“哈，哈，你也问到这上头来了？你又不是股东。哦！莫非你加人保路同志会了吗？”
“只要我们公司的总理举得其人”
蒲伯英说：“副会长，请表方担任了罢，他最合适了！”
彭家骐进城来，本是给他族兄彭家珍送行的。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彭家珍要悄悄离开成都到处远地方แ去，这地方说不定就是广州，更远点是日本，近点是上海ร。去干什么呢？传话的人没告诉他，凭他平日从这位族兄的谈和他的行动联想起来，猜出他这次出去，绝不只是为ฦ了躲避凤凰山新军营里清查革命党的风色，定要干件什么大的使人震惊的事的。因为只是为了躲避，根本用不着出省，听说凤凰山新军营清查革命党的事已经平息。
“什么事？”
“因为有人说，今年是辛亥年，亥属猪，猪落在屠户手上，还有不开杀戒的？”
两个人又几乎是齐在说：“咹！就是他！”
楚用把自己的广东蒲葵扇递过去道：“热吗？拿去遮遮脑顶。”
三
郝又三笑道你恰恰问到了好人，他是事不关己不劳心的。“”那么เ，你是清楚的了？“周宏道转向他说道。
“放心！我并没有提说你的姓名。我借口说是星煌来信说的。其实小女香芸信中，确曾提及，只不过没有你说得那么详尽罢了。”北京秘闻？而又被郝达三特为拿到铁路公司重要会上去说，定有价值。所以和川汉铁路没有丝毫关系的田老兄田伯行，以及现在还在专心志准备地方自治这门课程讲义的周宏道，也大为生了兴趣。连男主人在内，都齐要求郝达三把在会上说过的重说遍。
那夜楚用果然在他表叔黄澜生家消夜，也在黄家留宿。可是运气不好，这个夜消得太不乐意。表婶带着儿女恰在这天回了娘家。临走时，没有料到เ他来，未曾吩咐厨子老张预备消夜的酒菜。及至他看完灯影，同众人走到盐市口，毅然告别，兴匆匆奔到เ西御街，走进黄家小客厅坐下时，看，上房黑魆魆地没有点灯光。女仆何嫂端茶出来，才告诉他，连黄澜生也带着跟班罗升到龙家去了。他本要立刻转身，再跑两ä条街赶到广兴隆去的，何嫂却不让他走，说是：“老爷不久就要回来，晓得了，我们会挨骂的。时候还早，皇城坝正热闹，我叫老张去买点现成菜，打几两大曲酒，再端两碗牛肉面，不就消了夜了？你已经满头大汗，快脱了衫子息息，我打洗脸水去。”
“就是闹得利害啰！老陆说，已经开过几场会，每场都是几百人。甚至成群结队步行到南院上，要求王采臣不要奉旨査账。又要求王采臣出面奏参盛宣怀端方”
水面上迎着轮船驶下五六只大木船。只只好像是专门载人的四仓茅篷船，听见蜀通的汽哨，它们都掉了舵，让出水经的中心。同时看得出木船上人们的脸色是那么惊异，那么紧张。上水木船，几乎随时看得见。溜串ธ溜串地傍着崖脚在走。——无例外地都凭着条细竹纤，许多精赤条条的人在仅能容足的小径上，挽着竹纤的另头，非常吃力地把它拉着走。
“把同志军开到成都省去，先问他个岂有此理！”
“吆走他狗日的，天下才得太平。”
“光吆走赵屠户个人还不够”
另个常到成都走动号称见多识广的中年人抢着说道：“对！还有周秃子田莽子王壳子这伙哩。”
何幺爷道：“周秃子这个ฐ害人精，我晓得他的，该吆走。田莽子王壳子，是做啥子事的人呢？”
“啷个？你连这两ä个人都不晓得么？田莽子就是田征葵，王壳子就是王検呀！”
好几个人又都不约而同叫了起来：“是这两个宝贝么？该吆走！该吆走！”
何幺爷接着说道：“四川的赃官多得很，光吆走这几个人，还是搞不好的，句话归总，四川人该背时，才遇合上了赵家两个杂种。你们总该记得罢？自从赵尔巽开办经征局以来，我们四川人哪个不遭他的剐剥。我说剐剥，点也不冤枉他，硬是剥ຓ了人的皮，还要剐人的油。他妈的，这日子越过越难过了！”
又是那个见多识广的中ณ年人，面在板凳头上敲着水烟棒，面说道：“提到经征局，我又想起这个月初七，彭县出的那件案子。你们可晓得彭县人为啥子事把经征局打了？”
“啷个不晓得！就因为你说的那个田莽子的女儿，在戏场里卖妖娆ๆ，惹出来的祸事。”
中年人把那根磨擦得已经上了油汗的竹根水烟棒转到别人手上去后，喝了口茶，才摇着头道：“调戏那滥脿子，只算是个由头。其实，就由á于那狗日的经征局太可恶啦！”
大众不等说完，都齐应起声来：“就是啰，太可恶了！”何幺爷尤其气忿地说：“以前做官人也要钱，就没有像经征局要得无边无款的。比如说，从前的常年捐输，藩台的公事下到县，知县大老爷定要掏腰包备办台油大，把全县乡绅请去吃了，还要说些好听话，才说到捐款头上。这其间，还由得乡绅们讲价钱，万两银子，可以讲到เ八千。讲好了，才由á知县按廒册摊下来。可是他妈经征局是这们的么เ？那才不是哩！他妈的，油大没有了。咳！油大倒不稀奇，说老实话，顿把油大，哪个又没吃过？说起来，那原是种礼行呀！官家向我们要钱，就得讲礼行。讲了礼行，人家拿出钱来才没话说。他妈经征局只晓得要钱，要钱。今天张告示ิ说，要收哪种税，限你十天缴清，逾限不清，局丁就派到你家坐催。这笔税才缴清，他妈第二张告示又巴了出来，自古以来都没听说过的啥子捐啥子税，都要你出；不出，就逮人，逮到局上关起，连多余的都出了。我活了挨边六十年，像这样剐剥百姓的事，在赵尔巽以前，我硬没有听说过。他妈的，四川人该背时，才遇合了赵家这两个杂种东西！”
19同志军学生军上4
那个中年人道：“何么爷，你说在赵尔巽以前没听说过有剐剥百姓的事，这不对，光绪元年东乡县那回民变，不就是因为剐剥百姓闹起来的么？”
“是呀！那么大回事，我啷个ฐ忘记了呢？”何么爷不由把自己的脑门拍，把条盘在脑แ顶上的小辫都拍落下来，弯弯曲曲拖在背上，很像条菜花蛇。
几个年轻人都争着说道：“是件大案子，我们都听见老人们说过。还说全省提督军门李有恒就因为这件案子，把脑แ壳都耍脱了，可是真的？”
“啷个不是真的！”
“那么，几十年前的东乡县百姓都可以闹事，我们今天啷个不可以来下，偏偏要受经征局的剐剥呢？”
那个ฐ见多识广的中年人接口说道：“彭县经征局就是为了那个狗日的唐豫桐横不讲理，只晓得要钱，百姓们气不过，才借了他老婆在戏场里卖妖娆的由á头，把经征局打了的。”
何幺爷道：“哦！原来如此。难怪，我说，赵屠户那ว们歪的人，这回，为ฦ啥没有派粮子到เ彭县去抓人？呃！他才是怕百姓齐心闹事哟！”
“不见得他就怕百姓。若说他害怕，十五那天他就不会在院门口开红山啦。”
“开红山那ว天，半也怪成都百姓太圯了。若果那天有我们西路人在场，怕不把他制台衙门打个ฐ稀烂！”
“硬对，我们西路人就是水性硬。”
“所以我说，我们西路同志军开去，只要打个啊嗬，包管就会把他杂种吆出四川去的。”
何幺爷嘻开嘴，又次把缺牙少齿的牙床露了出来，笑道：“说得真对！但愿把赵屠户吆走，别的不说，硬要盛宣怀端方แ这两个卖国臣，把我们铁路款子退还给我们。铁路不修都可以，银子却要他们吐出来。好松活的事！我们分厘攒起来的血汗钱，他两个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吞了吗？”
大家就这样谈得又热闹又融洽。各人面前的毛尖茶已经淡得成了碗白开水。茶铺里吃茶的人更其走得稀稀落落，已是吃晌午饭的时候。
忽然个年轻人向何么เ爷问道我莫问你，何么爷，同志军的口粮，你乐捐了好多？“
何幺爷登时就像摸着了蠤麻似的，身神经都紧张得生疼。面把叠在面前桌边上的几十个制钱抓起，向裹肚兜里塞，面谨谨慎慎地转问道：“你啷个问到这上头来？”
“啷个不问呢？几千张嘴要吃饭啰！”
“对啊！要靠人家去拼命，难道连饭都不供应人家么？”
“并且少顿都不行。”
“我晓得大家都在乐捐。我们那保的桑寡母，连留着割谷子吃的陈腊ຘ肉都捐了出来。就只不晓得你何幺爷捐了好多。昨天就要到你家里来问的，因为担米到新า场去了，来不及。”
何幺爷理直气壮地把胸膛挺，瞪起眼睛说道我已向保正说过，我定捐，捐白米——五——斗！“
几个人都故意打着惊张道：“喂！你们看，何么เ爷也出了白米五斗哟！”
何幺爷也感到众人有些心怀不满，遂笑道五个老斗，差不多二百斤有多啦！“
“是啊！五老斗白米，在你何么爷眼睛里，自然不算少啰。
“唉！听我说，我还没说完哩。我说，眼下快打谷子了。我的谷仓里是存有些米粮的，不过算来也只够打谷子时长工短工的吃嚼，等到谷子下树，看收成怎样，好哩，我再捐白米担，——十个ฐ老斗ç的担呀！”
“还差不多！不过，同我们这些小佃客出起来，老担总嫌少些。”
那个中年人笑道：“你们不晓得，何么爷又热心，又大方，眼下暂时乐捐白米五老斗又老担大家听清楚呀，五老斗外又老担我敢说，等到谷子下树，何么爷还要再乐่捐老担又五老斗哩！”
“嘿嘿嘿！嗬嗬嗬！”
何幺爷霍地站了起来，顺手把脱圈草帽向头上盖，满脸不自在地说道：“不同你们磨嘴皮了，我要回家去啦。”
他那个ฐ邻居年轻人笑道：“莫着急。我们还要到เ新场去看同志军哩。”
20同志军学生军上5
“今天让你们去，第二天他们开拔时，我再去看。”
二
新场在安德铺正东五华里，即是说，由郫ນ县到灌县去的几十华里的平原大道上，先过了新场，而后才是安德铺。
新场比安德铺小得多，总共只有条街，——但是在场外的大院子却不少，还有许多大祠堂。——因为张尊的码头在这里，所以新近才公开成立的正西路同志军也就设在这里。
正西路同志军的组织，是这样的：它的总头脑，有个很别致的名称，叫大总统。为何取这个名称呢？张尊并不说是从他所熟读的新民丛报上套来，而只是讲解说，这个人既然要总管他属下的五路统领ๆ，所以该称总统，加个“大”字，只不过使人听起来更威风些。但是大总统并不是张尊。在表之前，即是说在场上乡公所大门外的红报张贴之前，已๐经商量停当，由崇义铺的张捷先绰号“张瓜瓜”的来担任。理由是：张捷先也是哥老会仁字号的龙头大爷行辈还稍高点；年纪哩，张捷先四十三岁，比张尊大岁；资格当然更高了，张捷先是堂堂乎个公立小学堂监督，张尊只是个开当铺的老板，虽然后者是个武秀才，可是前者提过考篮，文童身分，无论如何比武秀才高得多；最后还有个理由，那便是张尊是东道主人，主不僭客，这是哥老会海底上的条铁定的规矩。因此，当张捷先的名字宣布，全个ฐ院子——张尊住家的那个大院子——大约二百多人齐声欢呼起来，并且串千子响的鞭炮就从正院坝子里点燃，直噼呖叭喇地响过前院，响过樹行7๕打谷场上还继续响了会。张捷先当下就走到祭天的悬着红呢桌围的大方桌前头，高举两手，向四方打着拱道承蒙众家哥弟抬举，委以大任，兄弟不便虚辞了！不过兄弟才疏学浅，不对地方，还望众家哥弟该方แ圆的方圆，该褒贬的褒贬！“
接着就由大总统宣布——当然也是早经商量停妥了的——第路统领ๆ由张尊担任。又是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又是串千子响的鞭炮。第二路统领由大总统兼。也欢呼了阵，也放了串鞭炮。第三路统领是才从灌县山沟里出来的张熙担任。这次欢呼声中还夹杂了些善意的笑谈：
“嘿嘿！正西路同志军，简直成为张家军啰！”
“我们这回事，包管马到เ成功。”
“为啥这么说？”
“嗨，你不记得剿四川的大王就是姓张的？”
“哪个ฐ张？”
“张献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