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觉得朝大花厅那面走有些不便。遂转身从侧面条夹道上绕去。
孙雅堂刚端酒杯，便问黄澜生：“制台衙门可有啥子特别消เ息？”
孙雅堂也道：“确乎要不得。前天我到藩台衙门，正碰见尹藩台在花厅上气，也是为了这先皇台子。后来我问那个朋友，’既然藩台都生了气，为啥不加以干涉？‘你们猜那朋友如何说？他说：’当今之世，连制台都作不了主，遑论藩台！‘自然啰，自从争路风潮生以来，官权是天比天弱了，民权是天比天伸张了，依我看，循此以往，非要闹出绝大乱ກ子不可。彭县这回的乱ກ子，不就由于民权伸张而起的吗？”
会议的要紧ู，王文炳固然料é到了，但会议结果，却大大出乎王文炳所预ไ的是决议开市开课，颠转来说，倒是加强了罢市罢课。
他。恰好，昨天罢了市，他更有所借口，说是得到京信，叫他缓期去京，他现在不走了。
“股东倒是个ฐ小股东，还没有代表资格。不晓得在哪里搞了份代理代表证书，也就有资格参加会议。这家伙素有同盟会分子嫌疑，徐子休先生留心考察过几次，没有抓住把柄，不然的话”乔北溟插口说道：“不说这些了，你只说他怎们闹法。”
周宏道说道：“说到这上头，我倒要请教下了。据你看，赵季和对于目前铁路股东会议，到เ底持的什么政策？”
“只要我们公司的总理举ะ得其人”
彭兰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如其伯英兼任了，谁又代表民意呢？你们想，咨议局两位副议长，现在萧秋恕在北京，梓青又兼了同志会会长。伯英怎么再兼得？我的意思，先把股东会的副会长商定，正会长再想人罢。”
彭家骐进城来，本是给他族兄彭家珍送行的。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彭家珍要悄悄离开成都到处远地方แ去，这地方说不定就是广州，更远点是日本，近点是上海。去干什么呢？传话的人没告诉他，凭他平日从这位族兄的谈和他的行动联想起来，猜出他这次出去，绝不只是为ฦ了躲避凤凰山新军营里清查革命党的风色，定要干件什么大的使人震惊的事的。因为只是为ฦ了躲避，根本用不着出省，听说凤凰山新军营清查革命党的事已经平息。
罗升在倒座厅门外咳嗽了声。
“因为有人说，今年是辛亥年，亥属猪，猪落在屠户手上，还有不开杀戒的？”
“高台跟前不是贴了张泥金纸，写着郭树清烈士追悼会么？”“哦！追悼会！北边台上那个演说的大胖子是哪个？”“是罗梓青先生。”
楚用把自己的广东蒲葵扇递过去道：“热吗？拿去遮遮脑顶。”
邓ฑ乾元也帮着代邀了两句。六个人遂转到养心轩，在靠里面的竹栏杆侧，才找到了张矮方桌，几把矮竹椅。茶钱还是邓乾元抢着先付了。
郝又三笑道你恰恰问到了好人，他是事不关己不劳心的。“”那么，你是清楚的了？“周宏道转向他说道。
但葛寰中的神气安静而和悦，并没有真正责怪人的样子。
那夜楚用果然在他表叔黄澜生家消夜，也在黄家留宿。可是运气不好，这个夜消得太不乐意。表婶带着儿女恰在这天回了娘家。临走时，没有料é到他来，未曾吩咐厨子老张预备消夜的酒菜。及至他看完灯影，同众人走到盐市口，毅然告别，兴匆匆奔到西御街，走进黄家小客厅坐下时，看，上房黑魆魆地没有点灯光。女仆何嫂端茶出来，才告诉他，连黄澜生也带着跟班罗升到龙家去了。他本要立刻转身，再跑两ä条街赶到广兴隆去的，何嫂却不让他走，说是：“老爷不久ื就要回来，晓得了，我们会挨骂的。时候还早，皇城坝正热闹，我叫老张去买点现成菜，打几两大曲酒，再端两碗牛肉面，不就消了夜了？你已经满头大汗，快脱了衫子息息，我打洗脸水去。”
“不用找！找也找不着。我看见他同天顺祥那位仁兄坐小船走了。”周宏道迟疑了下，才又笑着说道：“要回来的。或许还有会儿。请你说下去，成都那ว面，闹得利害不？”
水面上迎着轮船驶下五六只大木船。只只好像是专门载人的四仓茅篷船，听见蜀通的汽哨，它们都掉了舵，让出水经的中心。同时看得出木船上人们的脸色是那么เ惊异，那么紧张。上水木船，几乎随时看得见。溜串溜串地傍着崖脚在走。——无例外地都凭着条细竹纤，许多精赤条条的人在仅能容足的小径上，挽着竹纤的另头，非常吃力地把它拉着走。
黄澜生问道：“尤二爷，我们的轿子大班都不放出来，那我们怎么搞呢？”
蹇小湖仍在问他的跟丁：“你又怎么晓得走这条路呢？”
“我把老朱搀扶到เ军医学堂——他龟儿，不过大腿上穿个洞，比别些人就轻多了，他却哭得比啥子人都凶。所以陆军副爷才叫我先把他弄走。他龟儿汉仗又大，背不动，只好搀着走。把他送到后，我就跑回公馆去”
他们已快走到头门。
蹇小湖立即站住说道：“公馆没事罢？火没烧着罢？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火！到底哪里起的火？”
“哪里起的火，还没打听准确。现在已经萎下去了。离公馆大约还有条把街远，太太倒不愁火。太太只愁的是老爷。我连气都没喘过，就立逼我来接老爷回去。刚走到这里，恰巧ู碰见尤二爷。”
已经走出督练公所大门。蹇小湖来不及和大家告别，遂带着蒋福赶先走了。
1้0流血前后10
韩同书和其他两三人都住在东门这头，而且很近，相距总不过两条街，不坐轿子，仅止被人讥诮为有失官体而已。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即是说满街是兵，没有个ฐ普通百姓，你便穿上袍褂官靴’戴上翎顶大帽，你走你的阳关大道，谁来管你，更没有人会笑你，何况大家都穿的便服薄底靴？因此，大家走到督院东街，不由长吁了口气，不约而同地都向东头的南打金街南口走去。
四
大家都走远了，黄澜生个人还站在督练公所大门边踟蹰不定。手上只皮护书，由于没有拿惯，不晓得如何拿才合式。
天上阴云密布，看来像个ฐ下雨天。要是步行回去，定会遇雨。既无轿子，又没有雨伞，难道光着头皮去淋吗？那么，仍然回衙门去，——徐保生说不能退回去，当然是王寅伯恐吓大家的话。尤安蒋福不是声明声，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么？——更不好。自己在公事房熬个ฐ夜倒不要紧，不走的人有那么多，说不上寂寞。但是想到家，想到从未无原无故与自己分别过宵半夕的太太，再想到绕膝索ิ笑的小儿小女，恨不得气就跑回，即令白雨倾盆，也无所谓了。决定走！好在自己也常常步行，今天步行趟也算不得纡尊降贵。
门口个站哨的陆军军人见他像要向西辕门走去的模样，便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这位老爷为啥不朝那头走呢？“
“我住在西御街，是应该向西走的。”
“我劝你老爷多走几步路，绕过去的好。”
“却是为了啥？”
“我晓得辕门内外都布了岗，不准通过。学道街走马街那带已有命令叫阻断交通。除非你有特许状才能走。”那ว军人还在嘴角边露出丝笑意说若是我们陆军布的防哨，又好通融了，只要你说清楚，哪里来，哪里去。“
个军帽上有条金线标记的军官走出来，站哨军人连忙立正举枪。
黄澜生只好打定主意，也向东头的南打金街走去。
果然满街是兵，而且是青布包头麻耳草鞋，两ä个肩头上各沉甸甸地斜挂条也和所穿衣裤样的灰布做的子弹带手上支九子枪并不好生拿着的巡防兵，个个立眉竖眼，好像满脸都生的是横肉。光看外表，已和陆军不同。黄澜生捧着皮护书，小心翼翼地从行列中穿出，直走到丁字口上。
向北条就是南打金街，通出去是东大街。照路线说，黄澜生是应该打从这里走的。他本也安排从这里走。但是举ะ眼望，也和督院东街形样，在街上站成队的全是兵，全是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巡防兵，没个ฐ普通人在走路。
向南条是向来就不当道的丝绵街。这时，更显得冷清清地也没有兵，也没有普通人。跨在金河上的古卧龙桥的重檐翘角的桥亭，更其巍然。虽是条好像生气很少的街，但在黄澜生看来，反而感觉平安得多。他于是就取道丝绵街，过了古卧龙桥，走人更为偏僻只有不多几家公馆门道而无间铺面的光大巷，沿着汤汤流水的金河，静悄悄地直走到洞桥街。
有兵的街道走起来固然有点使人胆怯。但是没有人迹的街道走起来却也有点令人心惊。看来，还是该选那些有人无兵的街道才是办法。黄澜生站下来估量了下：他目前走的是金河南岸的街道，过了洞桥向西，便是金河北岸的街道。第条是半边街，差不多都是绸缎铺和机房，街道不冷僻，并且有几家绸缎铺他还常有往来。像这样的街当然人选，但是也不对。因为半边街向西出去，是青石桥，那个陆军军人不是说过青石桥就有巡防兵吗？走去被阻拦住了，反而不美。他想了想，遂向街的南口走去，再向西是东丁字街。
这条街倒不算怎么冷僻。街中还有院大房屋，是湖北湖南两省在四川作官的人，因嫌湖广会馆陈旧ງ了，而且事们大都是已在四川落了业的小绅士小商人，做起会来，同起居时，和他们的身分不相称，于是在湖广会馆之ใ外，另自集资修建了所堂皇富丽的两湖公所，用作他们聚会游燕地方。里面布置有个”音樽候教“即是说请客坐席看戏的座落，黄澜生曾经应他湖南同寅之请，来坐过席，看过戏。这时，两湖公所也和这条街中其他些公馆门道院落样，两ä扇黑漆门扉关得死紧。
11流血前后11
走到西丁字街才看见了人。黄澜生放缓脚步，吁了口气。不但感到头上背上全是汗，并且两ä只脚胫也确乎觉得有些疲软。尤其讨厌的是那个皮护书。穿着马褂靴子，而手上抱着个皮护书，这成什么名堂！再向上望：天更阴沉，雨好像等不到顿饭的时候便要下了。”唉！如其有乘轿子坐上，多好哟！“
留心看，家铺面虽也阖上了铺板，但也敞开着两扇铺门。门外也有两个人，个年轻些的站着，个业已中ณ年的衔了根短叶子烟竿蹲在檐阶边。就人的模样而，很像轿夫。再看屋檐口块不很触目的吊牌，标题着：“易洪顺花轿执事行”。岂不就是轿铺啦？
“轿子，打乘出来！西御街！”
两个人都不开口。只那年轻些的人泛起红沙眼瞅了他下。
黄澜生再把吊牌看遍，没有错；又进前两步走到เ铺门口，伸长脖子向里面望，不是轿铺是什么？三面靠壁的通铺上还横七竖八地睡了几个人，架子高处，排六乘小轿乘不少，屋角上个小行灶个大炉子，两个人正在那里做菜，做饭。
“轿子，只要乘，到西御街！”
毫无动静。会儿才有个ฐ苍老声音懒洋洋地答说：“没人抬。”
“开顽笑的话！铺里铺外，睡着坐着的不都是人么？”
另个声音：“就是不抬！”
“路不远，充其量五条街嘛，多给几十个钱，好不好？”黄澜生的话不是商量，已经近乎恳求了。平常日子，不会有这种声口的！“钱是小事，性命要紧ู啰！”
就是那苍老声音接着说道硬对！人无贵贱，性命都只有条。今天不挣钱，明天还可以挣，今天丢了命，明天就找不回啦！“黄澜生故意笑了笑道：“何至于就要命！”
“你没有看见罢咧！文庙前街的口子上打死两个在那里摆着的，不就是云台司吗？”
这时已有四五人，大概都是左右几家做家具出卖的木匠师傅，也在街边闲望，便围拢来看。其中个ฐ就搭起话来道今天真是个大日子，成都省从来没有过的大日子！好端端地会开起红山来。我才从北门上回来，他妈的，大什字那ว头，听说打死三个。东大街走马街院门口，没处没死人“
另个人抢着说道：“制台衙门更多，死了大坝，满地是血！”“开红山，到底为ฦ了啥？”个人这样问。
“他妈赵屠户杀人，还和你讲道理么？只能说今天大家背时，碰上了！”
个老年人叭着叶子烟叹道：“也是现在的世道哟！从前制ๆ台衙门杀个人，谈何容易！写公事的纸都要几捆。人命关天的事，好不慎重。今天不讲究这些了。管你啥子人，管你啥子事，红不说白不说‘噼呖叭喇阵枪，成个ฐ啥名堂！说起来，总怪百姓不好，总怪百姓爱闹事，他们做官人总有理。今天呢？百姓不曾造反，做官人倒胡行非为起来’你们看，这是啥子世道！”
话说开，听的人越多，登时就是堆。
黄澜生晓得坐不成轿子，又怕下雨，遂耐住热汗和疲乏，取了条比较短些的路线，急张忙忙向西御街走去。
五
离大门还有几丈远，两ä个孩子便像飞鸟似的，从门旁石狮边跳出，对直向他跑来，路喊着：“爹爹！爹爹！”
黄澜生顾不得在街上被人看见会议论他有失体统，他巳蹲了下去，把皮护书放在衣襟兜里，张开两手，让婉姑扑进怀来；把抱起，在她红得像花红似的小脸蛋上连亲几下。只管做出笑脸在说：“闹山雀儿！爹爹的闹山雀儿！爹爹的小乖女！”可是眼睛已经又酸又涩。
又伸手去把振邦的肩膀拍两拍道：“你们怎么跑上街来了！妈妈呢？”
两个孩子争着说道：“妈妈急得啥样尽等你不回来。街上人乱跑楚表哥也没回来，他在学堂里。妈妈说，叫哪个人来找你呢？全街闹震了，又不晓得啥子事。后来，听说制ๆ台衙门的兵开炮火打死多少人。你咋个这时候才回来？妈妈在轿厅上等你。”
12流血前后1้2
皮护书交给振邦拿着，两手挽着孩子，还没走拢，看门老头已经满脸是笑地在大门外迎着道：“菩萨保佑，老爷回来啦！”
罗升也病体支离地扶着根竹棍站在门房旁边，带着苦笑，呻吟道：“哎哟，老爷回来啰！真莫把人急死！”
黄澜生今天不晓得为啥原故，看见家里人，不管是哪个，都感到种说不出的亲切。他既恳恳切切回答了看门老头的欢迎，还站下来问了罗升的病况，好像今天才知道罗升病倒了似的，要不是他的太太在轿厅上大声呼唤他，大约再五分钟他的慰问辞还说不完哩！
当然，看见太太，况又有所不同，即是说什么都不顾了。站在旁边并嘻开嘴巴向他打招呼的何嫂菊花，全未挤进他的眼睛。他这时的眼睛里只装了他太太个人和遏制不住的两泡泪水。他甚至还伸出两手，要去捉握太太的手。
黄太太眼睛四下溜，登时飞红两颊，装做要生气的样子，把身子侧，说道你也学上周宏道的好模样了，动不动就和人家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