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发生定定神，转过身开始把半园筒状的瓦一块块递过去，虽然眼花心跳，总算能慢慢地适应这种高空作业了。自从他把投师学艺以自己้养活自己的打算告诉二娘后，二大娘没少在当泥水匠的陆二爷耳边帮他求情。满脸络腮胡的陆二爷不是不关心孙发生，小时候孙发生最怕的是陆二爷用络腮胡扎他，那会让他痒得要命。陆二爷只是觉得孙发生太小了。十三岁多一点的孩子怎么เ能干泥水活？只是当不住孙发生已๐经不管二大爷愿不愿意跪在地下磕头喊了师父，双手递上一封糖果一束殷红的旱ທ烟叶作拜师礼，迫不得已点了头。孙发生踉了他帮几户人家砌了灶。筛个沙，拌个ฐ灰浆，搬点砖头什么เ的也凑合着能行。算是吃上了几顿基本上管饱的饭。陆二爷暗自高兴，孩子只要不叫苦不怕累，学会这门手艺原也不成问题，没想到孙发生上高不行，每爬上屋面便会头晕腿软，而这恰恰是吃泥水匠这门饭的大忌。
“走！到我家去！我有好吃的东西！”盛狗儿热情地拉住孙发生的手，转向便走。
“妈，你『乱』说什么เ嘛ใ？谁要离家出走了？”
吴天明要过电话，严厉地说：“我是吴天明，你听着，不管有没有你们的粮食，你都得赶快带人上去！我两个小时以后到！如果见不到你们公社的抢修队伍，我会立即免你的职！”
何大嫂不吱声了。须臾，何大哥兴奋地叫了一声，软软地爬在何大嫂身上。何大嫂的手指柔柔地在丈夫的脊背上游走，似要将满腔的怜爱一齐倾注到指尖。
“老吴，你就带雅儿去吧！算是去乡下受点教育，那ว也是好的。”妻子秦芷芳说。
“怕什么？隔壁邻舍都是人！”父亲说。
“哟！发生回来了。”隔壁二大娘说。走过来为他推开伙房门。他把煤挑进屋，倒在空落落的堆煤ศ的灶旮旯里，无力地斜ฒ依在灶台上。
吴天明也只能苦笑了。这是当年全国的通病，只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敢说出来。公社一个小小的文书，却因为一直参与了整件事情的经办过程，完全知道前因后果，所以语出无忌，直接点出了病之ใ所在。问题是，全县有多少个区镇、公社是这个情况？倘若各地所报的五十万斤存粮子虚乌ไ有，贵西县的情况就比较严重了。
父亲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说：“你坐下，有些事老爸先给你说清楚。”
吴天明边走边问：“你叫什么เ名字？当了几年粮站主ว任？”
“我知道爸爸想省下口粮救灾民，雅儿支持爸爸！雅儿也吃饱了！”吴雅连碗都收了起来。
钟老师厉声问：“孙发生，炒面、饭票、钱都是你偷同学们的？”
县城的大街上是不会有半截什么东西等人去捡的。满大街都是饥饿的眼睛，饥饿的人群，孙发生的生存特长便一点儿也用不上了。
红旗在前，鼓号队在前，各班学生队伍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沿公路步行。“南泥湾”，“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东方红”等革命歌曲你方唱罢我登场，显示了良好的神状态。一直在围观的家长和市民们把学生队伍送出了南门外，方才恋恋不舍地目送子女远去。
林老师显然听到เ了这句骂人的脏话，涨红了脸问：“这是谁说的？有本事站出来！”
苏大爷说得眉飞『色』舞，说到兴奋处手掌便在大方แ桌上一下下叩击，似在说书场里对了着『迷』的听众刻意发挥，兴味盎然。孙发生听得如痴如醉，情绪高涨，仿佛突然间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既然这一生还有希望，所有的艰辛便都成了可以忍耐的，长大后再说吧！他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鄙弃他的人说，心中的那股悲壮的感觉已经溶进了浑身的血里。
“你以后有空便来大伯这儿吧！大伯有许多书，一向没传示ิ于人，也许你与大伯有缘，大伯愿意给你看看。”苏大伯慈爱而又豪爽的情，给了孙发生以极深的印象。他似乎突然之间发现了另一种生活，一种充满智慧的健康而又趣味无穷的生活。他仿佛在孤寂无助的暗夜里发现了盼望已久的希望的火花。
孙发生把帮助苏家两老做一些诸如拌泥煤，运垃圾之类的重活作为一种报答。每天，当他按约定送完了必须挑的水，做完了自家必须干的家务活，便锁好家门，一溜小跑到เ苏家所在的天井里。他像熟悉自己้家一样熟悉苏家内外的一切。一到เ便手脚勤快地忙这忙那ว。苏大娘已经习惯了孙发生的到来，不再阻止他参加家务劳动。苏大伯内心则视孙发生为儿子一般，时不时对他的言行举止作些规劝或疾言历『色』地施以教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今晚，孙发生获准上楼，进入苏大爷所钟็爱的藏书间。房间里的确弥漫着浓浓的书卷气息，因久未有人进入，走动间不时惊起微尘，更增加了浩渺无垠的神秘气息。苏大伯用长钥๓匙捅开一只书柜铁扣上的旧式挂锁，用力掀开书柜的盖子，一柜子排列ต整齐的书籍便映入孙发生的眼帘，惊得那少年矫舌不已๐。
“啊！这么多书！”孙发生惊叹地说。
“记住！这不算多！有的人家的藏书比这多十倍不止。”苏大伯虽然隐隐有矜持和得意的感觉，仍正『色』告诫孙发生。
“大伯，藏这么多书得多少钱买？”
“藏书多不是一代人的事情，需代代珍惜，代代添置。才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嗜书如命是这种人家共同的特点。有点闲钱就买书，吃啊穿的倒在其次。你要晓得，
人活在世间上品德修养是第一位的，而品德修养只能从书中来。”
“大伯，我懂ฦ得了，我也要做一个像你那样有修养的人！”
“你上次用桂生的课本换红薯做得不对，为君子不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怪不得你大哥！”
孙发生一脸愧疚之『色』：“下次绝不会了！饿死我也不做没出息的事！”
“好！孺子可教也！这场灾荒虽然时间还长，你那相貌却不像是个ฐ会饿死的人。慢慢熬吧！”
“大伯，都饿死这么多人了，灾荒还过不去啊！”
“唉！时也、运也、命也。国家方欲强盛，大灾却又来袭。百姓刚要脱贫，死亡再度降临。你考上省立中ณ学，饥饿却让你从天堂掉回地狱。不怨天不怨地！更不怨国家的领导人！是各种不可抗力集结成的一场灾难！是六十年一次的浩é劫如期而至，推不开也躲不过！史书都不敢写这一页，史家更不能如我这般判断ษ！国家会竭力挽救百姓的生命，可惜饿殍遍野会是事实，因为人力无法抵御天劫！”苏大伯动了感情，涕泪直流。“这或许是上天对我泱泱中华大国的又一次磨练？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呀！老百姓的生命，同样也是上天的造化啊！”
孙发生听不懂苏大伯这番话的全部意思，只知老人家忧国忧民，动了感情，不由得跟着流下泪来。藏书室内，立即弥漫了一股悲怆的氛围。
顷刻๑，苏大伯恢复了常态，问：“你回家见到了十斤大米么？听说是个姓吴的小姑娘送的。”
孙发生说：“米到是还有，但不知道是多少。我也不敢问！”
苏大伯说：“住在县委大院的小姑娘，不会就是县委吴书记的女儿吧？多么好的家教啊！”
孙发生摇摇头：“大伯，不会这么巧ู的。吴雅说过，她妈也是一中的老师。”』胡子，笑了：“不管爹妈是谁，小姑娘都是观音菩萨转世，你这辈子要好好记得人家。好了，还是谈书吧！灾荒越长，肚子越吃不饱，神生活就越是第一位的。我小时候也有偶尔饿肚子的时候，但一本好书会让我半天时间全神贯注，忘记了肚子还饿着。你的情况虽然特殊一些，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孙发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肚子不争气，老是咕咕咕的叫唤，让人静不下心来，也宁不下神来，于是满脑门子想的就是如何找到เ能下肚的食物。”
苏大伯正『色』道：“这还是读书少的缘故！书读多了会产生定力，对什么事都会用心去想，用前人的教诲去规范行为，不该作的一定不会作，那怕是要以生命为代价。”
孙发生连连点头，苏大伯给予了他并不亚于学校课堂之上传道授业解『惑』的文化教育。既直观又深刻๑，既博学又机变。令孙发生大受教益，他心中默默地说，大伯放心！就算是饿死，我都不会再给你老人家这样的读书人丢人，灾荒于我是场浩劫，但何常不是一种锤炼！我会给读书人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