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犁上下来几十个臃肿的男人，他们大声咳嗽ณ吐唾沫。几个人蹲下，从腰里掏出小斧头，啪啪地砍着冰。冰屑飞溅，冰上出现些白色的砍痕。个络腮胡子摸摸斧ร头的刃子，齉着鼻子说：“司马大哥，这样砍，只怕砍到เ天黑也砍不透。”司马库蹲下，摸出自己腰里的斧，试探着砍了几下，骂道：“妈的，冻得像钢板样。”络腮胡子道：“大哥，咱们每人泡尿就能滋开。”司马库骂道：“胡扯鸡芭蛋！”但他立即兴奋起来，拍下自己้的屁股——他咧了下嘴，屁股上的烧伤尚未痊愈——说，“有了，姜ä技师，姜技师，你过来。”那个叫姜技师的瘦削男人上前来，望着司马库，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向司马库说明他在等候吩咐。“你那个玩意儿，能不能切开这冰？”姜技师轻蔑地笑了笑，用女人样的尖细腔调说：“好比用铁锤砸鸡蛋。”
马洛亚笑道：“更不好，你别说了，让我想想。”
时间已是正午，空气热得发烫，天地间片白花花的亮，谁也不敢仰面寻找太阳。马车上的气味愈加强烈，尽管我们都避到上风头，但臭味逆风而上，照样让人胃肠搅动，直想呕吐。乌ไ鸦们又来了。它们像刚ธ刚洗浴过样，羽毛新鲜ຒ，闪烁着瓦蓝的光芒。司马亭捡起铜锣和锣棰，不避尸臭，跑到马车跟前。扁毛畜生，看你们哪个敢下来！你们敢下来老子就撕碎你们！他敲着锣，跳跃着，对着空中叫骂着。乌鸦们在离马车十几米的空中ณ盘旋，聒噪，同时还把稀屎和破烂的羽毛洒下来。“老山雀”拿着那ว根顶端绑着红布条的长竿，对着乌ไ鸦们挥舞。三匹马紧紧ู地闭着鼻孔，笨重的马头因为拼命低垂显得更加笨重。乌ไ鸦分批俯冲下来，发出尖利的啸叫。几十只乌ไ鸦包围着司马亭和“老山雀”的头颅。圆圆的小眼睛坚硬有力的翅膀肮脏丑陋的爪子，乌鸦的形象令人难忘。他们挥舞着胳膊和乌鸦搏斗ç。乌鸦的硬嘴啄着他们的头。他们用手中的锣盘和锣棰绑布条的长竿打击着乌鸦，发出砰砰啪啪的声响。受伤的乌ไ鸦仄着翅膀掉在绿茸茸的镶嵌着小白花的草地上，拖着翅子，摇摇晃晃地往麦田à里逃走。隐藏在麦田里的疯狗箭般冲出来，把受伤的乌鸦撕得粉碎。转眼之间，草地上只余下些粘糊糊的乌鸦毛。狗们蹲在麦田与墓地的边缘，伸着鲜红的舌头，哈达哈达喘气。乌鸦们分出兵力，纠缠住司马亭和“老山雀”，大批的乌鸦则ท挤在车上，呱呱叫，很兴奋很丑恶，脖如弹簧嘴似钻，啄食着腐尸，味道好极了，魔鬼的盛宴。司马亭和“老山雀”累倒地上，直直地躺着，脸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汗水在那层尘土上冲出些道道，使他们的脸乱七八糟。
婆婆的大嗓门把女儿们的嚎哭声压了下去。她睁开眼，幻觉消เ失，看到窗户片光明。槐花的浓香阵阵袭来。只蜜蜂碰撞着窗纸啪啪做响。
好多人走出家门，像忙忙碌碌又像无所事事的蚂蚁。有的走，有的跑，有的站着不动。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原地转圈，东张西望。这时，孙家院内的香味更浓了，帘ຈ白色的蒸气从她家门口翻卷上来。哑巴们销声匿迹，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块块白色的骨头从屋里飞出来，引起五条黑狗的疯狂争夺。抢到骨头的狗跑到墙边，头抵着墙角，嘎嘎嘣๑嘣地咀嚼着。抢不到骨头的狗红着眼盯着屋内，低沉地呜叫着。
马洛亚牧师静静地躺在炕上，看到เ道红光照耀在圣母玛利ำ亚粉红色的r房和她怀抱着的圣子肉嘟嘟的脸上。去年夏季房屋漏雨，在这张油画上留下了团团焦黄的水渍；圣母和圣子的脸上，都呈现出种木呆的表情。只牵着银色细丝的蟢蛛，悬挂在明亮的窗户前，被微风吹得悠来荡去。“早报喜，晚报财”，那ว个美丽苍白的女人面对着蟢蛛时曾经这样说过。我会有什么喜呢？他的脑子里闪烁着梦中见到的那些天体的奇形怪状，听到街上响起咕噜噜的车轮声，听到从遥远的沼泽地那边传来仙鹤的鸣叫声，还有那只奶山羊恼恨的“咩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从前边黑暗的地道里，传来了咻咻的喘息声，母亲抓起把打铁用的铁钳，口吹熄洞壁窝里的灯盏，洞内顿时漆黑。我哭起来。母亲用只奶头堵住了我的嘴。我感到那奶头冰冷僵硬失去了弹性，还有股又咸又苦的味道。
咻咻声越来越近，母亲把铁钳高高举ะ起。这时，我听到二姐上官招弟变了调的声音：“娘啊，别打，是我”母亲舒出了口气，高举着铁钳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招弟，你把娘吓死了。”母亲说。“娘，点上灯吧，后边还有人。”二姐说。
母亲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油灯点燃。惨白的灯光重新照ั耀洞|岤。我们看到满身泥土的二姐。她腮上有道血迹，她怀里抱着个包裹。这是什么?母亲惊问。二姐嘴巴扭歪着，清明的泪珠从她污脏的脸上流下来。“娘呀，”她哽咽着说，“这是他三姨ถ太太的儿子。”母亲怔，恼怒地说：“从哪里抱来的，还给我抱到哪里去！”二姐膝行几步，仰脸看着母亲：“娘啊，您发发慈悲吧，他家的人都被杀了，这是司马家的条根”
母亲掀起被包的角，露出了司马家小儿子那张又黑又瘦的长脸。这个家伙正在酣睡，这个家伙呼吸均匀，这个家伙翕着粉红的小嘴，好像正在梦中吃奶。我心中充满了对这家伙的仇恨。我吐掉奶头，大声嚎哭，母亲把她的更加冰凉更加苦涩的奶头堵在我的嘴里。
“娘，您答应收留他了?”二姐问。
母亲闭着眼，声不吭。
二姐把那孩子塞到三姐上官领弟怀里，趴下，给母亲磕了个头，哭着说：“娘，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救了这孩子，女儿终生都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二姐爬起来就住外钻，母亲把拽住她，哑着喉咙问：“你去哪儿？”
二姐说：“娘，他的腿受了伤，在石碾子底下藏着，我要去找他。”
这时，外边传来马蹄声和锐利ำ的枪声。母亲侧身堵住通向萝卜窖的洞口，说：“娘什么เ都答应你，但不能让你出去送死。”
二姐说：“娘啊，他腿上流血不止，我要不去，他就得淌死了，他死了，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娘，放我去吧”
母亲干嚎了声，但随即又闭上嘴。
二姐道：“娘，女儿给您磕头了。”
二姐跪下磕罢头，把脸贴在母亲大腿上停了霎。然后，她搬开母亲的腿，弯腰往外爬去。
第十四章
直到春暖花开的清明节，司马家的十九颗人头还悬挂在福生堂大门外的木架子上。木架子用五根粗大笔直的杉木搭成，形状似架秋千。人头用铁ກ丝拴着，悬挂在横木上。尽管乌鸦麻雀猫头鹰几乎啄光了头颅上的肉，但还是能ม毫不费力地辨认出司马亭老婆的头司马亭的两ä个傻儿子的头司马库大老婆二姨太三姨太的头三个女人生下的九个儿女的头和正在司马家串ธ亲戚的司马库三姨太的爹娘和两个ฐ弟弟的头。遭劫后的村子死气沉沉，幸存的人们都像鬼魂，白天躲在黑暗中，夜晚才敢出来活动。
二姐去不复返，没有半点音信。她扔下的男孩带给我们无穷的烦恼。我们躲在地道里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为了不把他饿死，母亲只好给他喂奶。他张着大嘴，瞪着大眼，贪婪地吸着属于我的r房。他的食量惊人，把两ä个r房吸成了干瘪的皮口袋，还咧着嘴哭泣。他的哭声像乌鸦，像癞蛤蟆，像猫头鹰。他的神情像狼，像野狗，像野兔子。他是我的不共戴天的仇敌。他霸占母亲r房时，我痛哭不止；我夺回r房时，他大哭不休。他哭嚎时竞然睁着眼睛。他的眼睛像蜥蜴的眼睛。该死的上官招弟抱回了个蜥蜴生的妖精。
在双重折磨下，母亲的脸浮肿，惨白，我恍惚感到她的身上抽出许多鹅黄|色的芽苗，就像萝卜窖里那些越过漫长冬季的萝卜。最先抽芽的地方，是母亲的双||乳|，从那数量越来越少的||乳|汁里，我已尝到เ了糠萝卜的味道，司马家那个混帐小子，你难道就尝不到เ这可怕的味道?属于谁的谁珍惜，但我已经无法珍惜了。我不吸必被他吸。宝葫芦小鸽子瓷花瓶，你表皮枯槁，水分减少，血管青紫，奶头发了黑，有气无力地垂下来。
为了我跟那小混蛋的生命，母亲带着姐姐们，大胆地钻出了地窖，回到阳光普照的人间。我们家东厢房里的麦子没有了，驴和小骡没有了，锅碗瓢盆都成了碎片，神龛里的瓷观音成了无头尸首。母亲忘记拿下地窖的狐狸皮大衣我与八姐的猞猁皮小袄也不见了。姐姐们须臾不离身的皮毛衣服保住了，但毛根腐烂，片片脱落，这些衣服使她们成了遍体癞疮的野兽。上官吕氏卧在西厢房的磨盘下，啃光了母亲临ภ下地道前扔给她的二十个萝卜，屙出大堆卵石般的硬屎。母亲进去看她时，她抓起那些硬屎蛋投过来。她的脸皮像冻烂的萝卜，白发纠缠成绳子，有的直竖着，有的拖到背上。她的眼睛里放出绿光。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把几个萝卜放在她的面前。日本人——也许是中国人——留给我们的，只有半窖抽了黄芽的糠萝卜。母亲绝望了，找出个没被打碎的瓦罐，瓦罐盛着上官吕氏珍藏的砒霜。母亲把这些红色的粉末倒进萝卜汤里。砒霜溶化，汤面上漂浮着些彩色的油花子，股腥臭的气味蹿上来。她用木勺子搅着萝卜汤，搅匀了，盛起来，慢慢地倒，线浑浊的液体，沿着木勺的缺口，哗哗地注到锅里。母亲的嘴角怪异地抽动着。母亲把勺萝卜汤倒在只破碗里，说：“领弟，把这碗汤端给你奶奶。”三姐说：“娘，你在汤里加了毒药?
”母亲点点头。“要把奶奶毒死?”三姐问，“大家块死。”母亲说。姐姐们齐声哭起来，连瞎眼的八姐，也跟着哭。她的哭声细弱，像只小蜜蜂，那两只又大又黑却什么เ也看不见的眼睛里，盈着泪水。八姐是凄惨中ณ的最凄惨，可怜中的最可怜。“娘，我们不愿死”姐姐们哀求着。我也跟着哼唧：“娘娘”母亲说：“可怜的孩子们”她大声地哭起来，哭了好久，我们伴着她哭。母亲响亮地擤擤鼻涕，把那只破碗连同碗里的砒霜汤，扔到院子里。她说：“不死了！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เ呢?”母亲说完，挺直腰板，率领ๆ着我们，走上大街，寻找吃食。我们家，是村子里首先出现在大街上的人。起初ม看到司马家的人头时，姐姐们还有些害怕，几天后便熟视无睹。司马家的小混蛋在我母亲的怀抱里，与我遥相呼应，母亲曾指着那些人头对他悄声说：“可怜的孩子，好好记住吧。”
母亲和姐姐们走出村子，在苏醒的田野里挖掘那种白色的草根，洗净捣烂，煮成汤喝。聪明的三姐挖掘田鼠的巢|岤，除了能捕到肉味鲜美的田à鼠，还能挖出它们储存的粮食。姐姐们还用麻绳编织了渔网，从水塘里捞上苦熬了冬变得又黑又瘦的鱼虾。有天，母亲尝试着把勺鱼汤倒进我的嘴里，我毫不犹豫地便吐了出来，并放声大哭。母亲把勺鱼汤倒进司马家那个混小子嘴里，他竟然傻乎乎地咽了下去。母亲又喂他勺，他又咽了。母亲兴奋地说：“好了，这个ฐ冤孽，倒底能自己吃东西了。你呢?”母亲望着我，说，“你也该断ษ奶了。”我恐惧地抓住了母亲的r房。
在我们的带动下，村子里的人们出动了。田鼠们遭到了空前的劫难，接下来便是野兔鱼鳖虾蟹蛇青蛙。广阔的土地上，活着的东西，只剩下有毒的癞蛤蟆和长着翅膀的飞鸟。如果不是大量的野菜及时长出，村里的人大半都要饿死。清明节过后，鲜艳的桃花败落，田à野里蒸气袅袅，土地喧腾，等待着播种，但我们没有了牲畜，没有了种籽。待到เ沼泽地的水汪里圆形的池塘里湖边的浅水里都游动着肥胖的蝌蚪时，村里的人开始流亡。四月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走了，但到เ了五月里，大部分人又重返故乡。樊三大爷说，这里毕竟还有野草野菜可以充饥，别的地方แ连野草野菜都没有。到เ了六月里，有许多外乡人也来到了这里。他们睡在教堂里，睡在司马家的深宅大院里，睡在废弃的磨坊里。他们像饿疯了的狗，抢夺着我们的食物。后来，樊三大爷纠集村里的男人，发起了驱赶外乡人的活动。樊三大爷是我们的领袖，外乡人也推举出自己的领袖——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是捕鸟的能手，腰里别着两把弹弓，肩上斜挎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用胶泥捏成的泥丸ฤ，三姐亲眼看到过他的绝技：有两ä只鹧鸪在半空中追逐着交尾，他拔出弹弓，根本没有瞄推，似乎是随随便便地射出—个泥丸ฤ，个鹧鸪便垂直地落下来，恰好落在我三姐脚๐下。鹧鸪的头被打得粉碎。另只鹧鸪惊叫着往空中钻，那ว人又射出丸ฤ，鹧鸪应声落地。那人捡起鹧鸪，走到我三姐面前。他看看我三姐。我三姐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樊三大爷已到我家进行过驱逐外乡人的宣传，煽起了我们对外乡人的仇恨。那人非但没捡我三姐脚前那只鹧鸪，反而把手里那只鹧鸪也扔了过去。他声没吭就走了。
三姐捡回了鹧鸪，让母亲吃上了鹧鸪肉，让姐姐们和司马家的小混蛋喝上了鹧鸪汤，让上官吕氏吃上了鹧鸪骨头。她咀嚼骨头的声音很响：嘎嘣๑！嘎嘣！三姐保守了外乡人赠鹧鸪的秘密。鹧鸪很快变成味道鲜美的||乳|汁，进入我的胃肠。有几次，母亲曾试图趁我睡着时把||乳|头塞到เ司马家的小男孩嘴里，但他拒绝接受。他吃着草根树皮成长，食量惊人，只要塞到他嘴里的东西，他都律咽下去。“简直像头驴”，母亲说，“他生来就是吃草的命。”连他拉出的粪便，也跟骡马的粪便样。而且，母亲还认为他生着两个胃，有反刍的能力。经常能看到，团乱草从他肚子里涌上来，沿着咽喉回到口腔，他便眯着眼睛咀嚼，嚼得津津有味，嘴角上挂着白色的泡沫，嚼够了，抻脖子，咕噜声咽下去。
村里人发起了与外乡人的战斗。先是樊三大爷去跟他们说理，礼请他们出境。外乡人推举出的代表就是赠我三姐双鹧鸪的人称鸟儿韩的捕鸟专家。他按着腰间的双弹弓，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他说这高密东北乡原本是无主的荒地，大家都是外乡人，你们住得，我们为什么住不得？话不投机，很快便吵起来，吵到激烈时，便开始拉拉拽拽推推搡搡。村里个ฐ冒失鬼，人送外号痨病六的，从樊三大爷身后冲出来，抡起铁棍，对准鸟儿韩老娘的脑袋便是棍，那老婆子脑浆迸流，断气身亡。鸟儿韩哀嚎声，好像受伤的狼。他从腰里拔出弹弓，弹指间射出两颗泥丸，打瞎了痨病六的双眼。接下来是场混战，外乡人渐露败势，鸟儿韩背着老娘尸首，且战且退，直退到村西大沙梁子下。鸟儿韩放下母亲，拔下弹弓，装上颗泥丸ฤ，瞄着樊三大爷说：“当头的，不要赶尽杀绝吧?兔子急了也咬人！”言未毕，嗖溜声，颗泥丸射中樊三大爷左耳。鸟儿韩说：“看在都是中国人份上，我留你条命。”樊三大爷捂着豁成两半的左耳，声不吭地退了。
外乡人在沙梁子下搭起了几十个窝棚，争得了立足之ใ地。十几年后，这里便成了个村庄。又过了几十年，这里变成了个繁华的大镇，房屋与大栏镇几乎连成—片，中间只隔着个大池塘，条小路。九十年代，大栏镇撤镇设市，沙梁子镇变成了大栏市的湾西区。到那时这里会有个亚洲最大的东方แ鸟类中心，许多在国家动物园里都难觅踪影的珍稀鸟类，可以在这里买到。当然，买卖珍稀鸟类的活动是半秘密地进行的。鸟类中心的创น始人，就是鸟儿韩的儿子鹦鹉韩，他依靠饲养繁殖培育新า品种鹦鹉发家致富，并在他老婆耿莲莲的帮助下大出风头，然后锒铛入狱。
鸟儿韩在沙梁上埋葬了母亲，提着弹弓，操着异乡口音，在大街上骂了两个来回。他向村人们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我现在是光棍条，杀个ฐ够本，杀两ä个赚个。希望大家能相安无事。有痨病六瞎掉的双眼和樊三大爷的豁耳朵为例，村里人谁也个愿再去出头。何况，我三姐说，人家把娘的命都搭上了。
从此，外乡人和村里人便心存芥蒂和平相处了。我三姐与鸟儿韩几乎每天都在初次相赠双鹧鸪的地方相遇，起初还像偶然相逢，后来便成为田à野约会，不见不散。三姐的双脚把那块地方踩得寸草不生片白净。鸟儿韩每次都不说话，扔下鸟儿便走。有时是两ä只斑鸠，有时是只野鸡，有次，他扔下了只身高背阔足有三十斤重的大鸟。三姐费了很大劲儿才把那鸟背回家，连见多识广的樊三爷也不知这只鸟的名字。我只知道那大鸟的肉味无比鲜美，当然我是通过母亲分泌给我的||乳|汁间接地知道了那鸟肉的鲜美。
樊三爷依仗着他与我们家的亲密关系，特别ี提醒母亲注意我三姐与鸟儿韩的关系，他的话说得质量低劣，味道腐臭：“侄媳妇，您家三姑娘与那个ฐ捕鸟的啊，伤风败俗，村里人都看不下去啦！”母亲说：“她才多大呀！”樊三大爷说：“你们家的女儿，跟别人家的不样。”母亲顶了他句：“让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下地狱去吧！”
尽管母亲顶了樊三，但当三姐提着只半死不活的丹顶ะ鹤归来时，母亲还是严å肃地与她进行了谈话。“领弟，”母亲说，“咱不能再吃人家的鸟了。”三姐直着眼问：“为什么？他打只鸟儿比捉个虱子还容易。”母亲说：“再容易也是人家捉的。你难道不知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的道理？”三姐说：“等我将来还他就是了。”母亲说：“你拿什么还？”三姐轻松地说：“我嫁给他。”母亲严厉地说：“领弟，你两个姐姐，已经把咱上官家的脸丢â尽了，这次，我说啥也不能听你的。”三姐愤愤地说：“娘，你说得轻巧，如果不是鸟儿韩，他能有这样么？”三姐指指我,ไ又指指司马家的小男孩，“还有他。”母亲看着我丰润的脸和司马家小子红红的脸，无语可对，憋了会儿，说：“领弟，从今以后，咱说啥也不能吃他的鸟了。”
第二天，三姐背回来串野鸽子，赌气地扔在母亲脚๐下。
转眼间便到了八月，成群的大雁从遥远的北方飞来，降落到เ村子西南方แ向的沼泽地里。村里人和外乡人运用钩钓网苫等古老的方แ式，猎获着大雁。起初ม人们收获颇็丰，致使村子里大街小巷处处飘着雁毛，但大雁们很快就学精了，它们栖息在沼泽地淤泥最深连狐狸都难以立足的中间地带，使人们的种种诡计统统落空。只有三姐，每天总能提回只雁，有时是死的，有时是活的，鬼知道鸟儿韩用什么方法捕获了它们。
面对着严酷的现实，母亲只有妥协。因为不吃鸟儿韩赠送的鸟，我们将缺乏营养，像村里大多数人样，浮肿气喘，双眼如鬼火样闪烁不定。而吃了韩的鸟，无非是继鸟枪队长和毁桥专家之ใ后，再来个ฐ捕鸟专家做女婿。
八月十六日上午，三姐又去原地领ๆ鸟，我们在家企盼着。大家都有点吃腻了带青草味儿的雁肉，盼望着鸟儿韩给我们换换口味，不敢奢望三姐再背回只那种肉味鲜美的大鸟，但提回几只野鸽鹌鹑斑鸠野鸭，总是可能的吧？
三姐空手而回，双眼哭得像桃子样。母亲急问原故，三姐说：“鸟儿韩被群身穿黑衣佩着长枪，骑着自行车的人捉走了”
同被捉的，还有十几个青壮男人。他们被捆成串ธ蚂蚱。鸟儿韩奋力挣扎着，双臂上发达的肌肉鼓得像气球样。兵们用枪托子捣他的屁股腰眼儿，用脚踢他的腿。他双眼发红，像要喷出血，或者是火。“你们凭什么抓我？”鸟儿韩大叫。个小头目，抓起把泥土，摔到เ鸟儿韩脸上，迷了他的眼。他困兽般咆哮着。三姐追上去，站住，喊句：“鸟儿韩——”，便立住，等到队伍远去，她又追上去，站住，喊句：“鸟儿韩——”。兵们望着三姐，不怀好意地笑着。最后，三姐说：“鸟儿韩，我等你。”鸟儿韩大声说：“去你妈的，谁要你等？！”
中午，面对着锅能照清人影的野菜汤，我们——当然也包括母亲——才意识到鸟儿韩对于我们是多么的重要。
三姐趴在炕上，哭了两天两夜。母亲用几十种方法试图止住她的哭声，但都无济于事。
鸟儿韩被捉走后第三天，三姐从炕上爬下来，赤着脚，毫无羞耻感地袒露着胸膛走到院子里。她跳上石榴树梢，把柔韧的树枝压得像弓样。母亲急忙去拉她，她却纵身跃，轻捷地跳到เ梧桐树上，然后从梧桐树又跳到大楸树，从大楸树又降落到我家草屋的屋脊上。她的动作轻盈得令人无法置信，仿佛身上生着丰满的羽毛。她骑在屋脊上，双眼发直，脸上洋溢着黄金般的微笑。母亲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可怜巴๒巴地哀求着：“领弟，娘的好闺女，下来吧，从今往后，娘再也不管你啦，你愿意咋样就咋样吧”三姐毫无反应，好像她已变成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母亲把我的四姐五姐六姐七姐八姐，连同司马家的小家伙，都叫到院子里，动员她们向屋脊上的三姐喊话。姐姐们声泪俱下地呼唤着，三姐依然不理睬。她侧低下头，像鸟儿梳理羽毛样咬咬肩膀。她的脑袋转动幅度很大，脖ๆ子像转轴样灵活，她不但可以轻而易举地咬着自己的肩膀，甚至能低头啄着那两ä颗小小的||乳|头。我毫不怀疑ທ三姐能咬到เ自己的屁股脚后跟，只要她愿意，她的嘴巴可以触到身体上任何个部ຖ位。实际上，我认为三姐骑在屋脊ิ上时，完全进入了鸟的境界，思想是鸟的思想，行为是鸟的行为，表情是鸟的表情。我认为ฦ，如果不是母亲请来樊三等干强人，用黑狗血把三姐从屋脊上泼下来的话，三姐身上就会生出华丽的羽毛，变成只美丽的鸟，不是凤凰，便是孔雀；不是孔雀，便是锦鸡。无论她变成只什么鸟，她都会展翅高飞，去寻找她的鸟儿韩。但最终的也是最可耻最可恨的结果是：樊三大爷委派身材矮小灵活外号猴子的张毛林提着桶黑狗血，悄悄地爬上房脊，从后边逼近三姐，劈头盖脸地将狗血浇下去。三姐在房脊上猛地跃起，呼扇着双臂，充满了飞翔的意念，但她的身体却咕噜噜地从房脊滚到เ房檐，然后，沉重地跌在砖石甬路上。三姐头上破了个杏子般的窟窿,
流血不止，昏厥过去。
母亲哭泣着，抓了把草木灰堵住了三姐头上的血窟窿，然后，在四姐五姐的帮助下，洗净了三姐身上的狗血，把她抬到炕上。
傍晚时分，三姐苏醒过来。母亲含着眼泪问：“领弟，你好了吗?”三姐望着母亲，仿佛点了点头，也仿佛没有点头。眼泪从她眼里串串涌出。母亲说：“委屈死俺的孩子啦”三姐却冷冷地说：“他被捉到日本去了，十八年后才能回来。娘，给我设个坛吧。我是鸟仙了。”
母亲听了这些话，犹如五雷轰顶，心中交集着百感，她惊悚地看着三姐妖气横生的脸，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但却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高密东北乡短暂的历史上，曾有六个ฐ因为恋爱受阻婚姻不睦的女性，顶ะ着狐狸刺猬黄鼠狼麦梢蛇花面獾蝙蝠的神位，度过了她们神秘的让人敬畏的生。而如今，个ฐ鸟仙出现在我家，母亲满心里都是阴森森粘腻腻的感觉，但却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前头便有血的教训：十几年前，驴贩子袁金标的年轻妻子方金枝与年轻后生在坟地里偷情被捉住，袁家的人把那年轻后生活活打死，方金枝也饱受毒打，羞恨交加，喝了砒霜，被人发现，用人粪尿灌口催吐救活，方金枝醒后，便自称狐仙附体，请求设坛。袁家不允。从此袁家的柴草经常失火，袁家的锅碗瓢盆无缘无故破碎，袁家的老太爷从酒壶里倒出壁虎，袁家的老太大打了个ฐ喷嚏，竟然从鼻孔里射出两颗门牙，袁家煮了锅饺子，捞出来竟是盆死蛤蟆。袁家只好屈服，为狐仙设了神位，为ฦ方金枝辟了静室。
鸟仙的静室设在东厢房里。母亲带着四姐五姐，清除了沙月亮留下的鸡零狗碎，扫掉墙壁上的蛛网和房梁上的灰挂，重新裱糊了窗户。在北墙角上摆起了香案，点燃了三柱上官吕氏当年祭祀观音菩萨时烧剩ທ的檀香。香案前应该悬挂幅鸟仙的图像。但鸟仙是什么模样?母亲只能征求三姐的意见。母亲跪在三姐面前，虔诚地请示：“仙家，案前供奉的神像，该去哪里请?”三姐闭目正襟而坐，面颊潮红，好像正在做着美好的春梦。母亲不敢造次，用更虔诚的态度又请示遍。我三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依然闭着眼睛，用种啁啁啾啾的介于鸟语与人言之间的极难辨别的声音说：“明天就有了。”
第二天上午，来了个鹰鼻鹞眼的叫花子。他左手拄着根竹筒制ๆ成的打狗棍，右手端个ฐ边缘有两个ฐ豁口的青瓷大碗。他浑身尘土，好像刚在沙土里打过滚，又好像长途跋涉了万里，连耳朵眼里都落满了征尘。他声不响，径直进入我家的堂屋，像回到自己家里样自由随便。他掀起锅，舀了碗野菜汤，呼噜呼噜喝起来。喝完了汤，他坐在我家锅台上，声不吭，只用那两只锐利得像尖刀样的眼睛，剜着母亲的脸。母亲有些惶恐不安，但还是装ณ出泰然样子，说：“客人，穷人家没有什么待客，如果不嫌弃，您把这个吃了吧。”母亲把个野菜团子递给他。他拒绝了野菜团子，舔舔裂了许多血口子的嘴唇，道：“你们家女婿让我带来了两ä样东西。”说完这句话，他并不往外拿东西，我们看着他身上那套千疮百孔的单衣和从单衣破洞里露出来的粗糙肮脏仿佛生着层灰白鳞片的皮肤，实在想象不出他带给我们的东西能藏在什么地方แ。母亲纳闷地问：“哪个女婿?”鹰鼻鹞眼人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家的哪个ฐ女婿，我只知道他是个ฐ哑巴，能写字，会使把缅刀，他救过我次命，我也救过他次命。我们俩谁也不欠谁。因此，两分钟前我还在犹豫，是把这两件宝贝给你们，还是不给你们。如果刚才我舀你们的汤喝时，大嫂口出不逊之言，我就把这两ä件宝物私吞了。但大嫂非但没出不逊之言，反而把仅有的个菜团子赠我，我只能ม把它们给你们了。”说罢，他站起来，把缺口大碗放在锅台上，道：“这是秘色青瓷，是瓷器中的麒麟凤凰，天下也许只有这件，你们那ว哑女婿，并不知道它的价值，他只是在次打劫后的分赃中ณ分到了它，捎给你们，无非是因为ฦ它大吧。还有这件，”他把竹筒往地下顿了顿ู，使竹筒发出空空洞洞的响声，“有刀吗?
”母亲把菜刀递给他。他接了刀，切断了竹筒两端几乎ๆ看不见的细绳，竹筒豁然开朗，裂ฐ成两片卷画ฑ轴掉在地上。那人抖开画轴，使我们嗅到了股霉烂的气息。我们看到เ，那发黄的绢纸中央，画着只大鸟。我们不由á地大吃惊，画上的鸟竞与三姐背回来的那只肉味鲜美的大鸟模样。在画上，它昂首挺立，并用大而无神的眼睛，轻蔑地斜视着我们。关于这幅画和画ฑ上的鸟，鹰嘴鹞眼人没做任何说明。他卷起画ฑ轴，放在碗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我家堂屋。他的解放了的双臂修长地垂挂下来，在阳光中随着他的巨大的步伐僵硬地摆动着。
母亲像棵松树，我像松树上的赘瘤。五个ฐ姐姐像五棵白柳树。司马家的小男ç孩像棵小橡树。我们组成片小小的混生林，默立在玄而又玄的秘色瓷碗和鸟画前。如果不是炕上的三姐发出哧哧的冷笑声，我们也许真的就成了树。
三姐的预言应验了。我们毕恭毕敬地把鸟画请入静室，悬挂在香案前。缺口的大碗既然有如此不凡的来历，凡人谁配使用?母亲福至心灵地把大碗供在香案上，碗里盛满清水，方แ便鸟仙饮用。
我家出了鸟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高密东北乡，并迅速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前来求药问卜的人络绎不绝，但鸟仙每天只接待十位求者。她把自己้关在静室里，求医问卜的人跪在窗外。那种似鸟语又似人言的声音从窗户上特意挖开的个小洞里传出来，为问卜者指点迷津，为求医者诊病处方。三姐，不，是鸟仙，她开出的药方奇特无比，且充满恶作剧ຕ的色彩。她为个患胃病的人开的处方是：蜜蜂七只屎克榔ศ滚的粪球对桃叶两鸡蛋皮半斤，研末用开水冲服。她为个ฐ头戴免皮帽患眼疾的人开的处方是：蚂蚱七只蟋蟀对螳螂五只蚯蚓四条，捣成糊状涂在手心里。那患眼疾的人捡起从窗洞里飘出的处方，看了看，脸上出现大不敬的神情，我们听到他低声嘟哝着：“真是鸟仙，开出的方子全是鸟食。”那人嘟嘟哝哝走了，我们替三姐感到害躁。蚂蚱呀蟋蟀呀，都是鸟儿的美食，怎么可能治好人的眼疾呢?正在我在胡思乱想时，那ว个害眼疾的男人飞跑着回来，扑通跪在窗前，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说：“高仙恕罪，高仙恕罪吧”那ว男人连声求饶，三姐在屋子里冷笑。后来我们才听说，那ว个多嘴的男ç人出门就被只从空中俯冲下来的老鹰狠狠地在头上剜了爪子，然后抓起他的帽子腾空而去。还有个心术不正的男人，假冒得了尿道炎，跪在窗前求医。鸟仙在窗里问：“你有什么病?
”那人说：“我小便不畅，僵冷。”屋里突然没了动静，好像鸟仙因羞涩而退位。那人色胆包天，竞把眼睛贴到窗洞上往里观看。但他随即惨叫声。只特大号的毒蝎子，从窗户上边，掉在他的脖子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厾子。他的脖子很快便肿起来，脸也跟着脖子肿了，肿得那人的眼睛成了两条缝，跟娃娃鱼的模样极其相像。
鸟仙大显神通惩治了坏蛋，既让善良的人拍手称快，同时也使她的名声远扬。接下来的日子里，前来求药问卜的人，都操着遥远的外省口音。母亲上前询问，得知他们有的来自东海，有的来自北海。母亲问他们如何得知鸟仙显灵消息，这些人竞瞪着眼睛，茫然不知所云。他们身上，散发着股腥咸的味道，母亲告诉我们，这就是海的味道。外乡人露宿在我家院子里。耐心地等待着。鸟仙我行我素，每天看完十个病人，便立即退位。鸟仙退位后，东厢房里便是死般的寂静。母亲派四姐端水进去，把三姐替换出来，然后再派五姐送饭进去，再把四姐替换出来，如此川流不息，看得香客们眼花缭乱ກ，根本无法知道顶着仙位的是哪个ฐ姑娘。
三姐从鸟仙状态中解脱出来后，基本上是个人，但异样的神情和动作还是不少。她很少说话，眯着眼，喜欢蹲踞，喝清清的凉水，而且每喝口就把脖ๆ子仰起来，这是典型的鸟类饮水方แ式。她不吃粮食，其实我们也不吃粮食，我们家没有粒粮食。前来求医问卜的人，根据鸟的习性，贡献给我们家些蚂炸蚕蛹豆虫金龟子萤火虫之类的荤食儿，还有的贡献些麻仁儿松子儿葵花子儿什么的素食儿。我们当然把这些贡品首先喂给三姐，三姐吃剩的，母亲和姐姐们和司马家的小东西分而食之。我的姐姐们都很孝顺，为了推让只蚕蛹或条豆虫，她们经常弄得面红耳赤。母亲的泌奶量降到很低的水平，但奶汁的质量尚好。在这段鸟日子里，母亲曾试图给我断ษ奶，但终因我的不哭死不罢休的反抗而罢休。
为了感谢我们家提供的热水和方便，当然更重要的是感谢鸟仙为ฦ他们排忧解难，海边来的人，临别ี时将麻袋干鱼留给了我们。我们感激万分，直把这些人送到河堤上，这时我们才看到，水流平缓的蛟龙河里，停泊着几十只竖立着粗大桅杆的渔船。蛟龙河的历史上，只有过几只大木盆，供洪水暴涨的日子里使用。因为我们家的鸟仙，蛟龙河与辽阔的大海建立了直接的联系。时令是十月的初头，河上刮着短促有力的西北风，海边人上了船，哗啦啦地升起了缀满硕大补丁的灰色船帆，慢慢地移到河心。船尾的大棹把淤泥搅起来，使河水浑浊不清。群群银灰色的海鸥，不久前追随着渔船而米，现在又伴随着渔船而去。它们尖利地啼叫着，时而低飞时而高飞，有几只还表演了倒飞和滞空飞行的特技。村子里有很多人站在河堤上，本意是来看热闹，但无意中却造成了欢送远方来客的红火场面。那些渔船鼓着风帆，橹声欸乃，渐渐远去。他们将由蛟龙河进入运粮河，由运粮河进入白马河，由白马河直入渤海ร。整个航程要二十天。这些地理学知识，是鸟儿韩十八年后告诉我的。如此遥远的客人访问高密东北乡，简直有点像郑和徐福故事的重演，是高密东北乡历史上富有光彩的笔。而这切，是因为我们上官家的鸟仙。这光荣冲淡了母亲心头的愁云，她也许很巴望着家里再出现兽仙鱼仙什么เ的，她也许根本没这样想。
渔民们返航后，又来过个ฐ显贵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