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羽儿安顿ู好母亲，带些狼肉，走下山来。天虽凉了些，草却绿得腻。远处的雪山仍扎眼，那ว顶上的雪终年不化，山腰以下却变成了水流，直流向凉州ะ，史称谷水。它们中ณ有的叫石羊河，有的叫扎木河，有的叫西营河，滋润了大片凉州，金刚家也是谷水的受益者。不过，细算来，那受益固然是受益，但因了那水，村里每辈里都有不得善终者。水滋润了金刚家，又使金刚家饱受了械斗之苦。
宽三在村口燃了麦秸，村人齐跪了，先拜了鞍神，又开始祷告：天护身，地护身，五大金刚护我身。护了前心护后心，护了鼻子护眼睛。护得两耳不灌风，护得身体如铁棍金刚ธ家的本尊神是金刚，明王家的本尊神是明王。开战前，各先求各的本尊神，这是规矩。
雪羽儿使开手段，猫捉老鼠般跟熊缠斗。也许，那算不上缠斗，只能ม算是。熊屡屡扑空，暴跳如雷，舞着手掌，将身旁的小松树劈折了许多。母熊却只是观战，并不参与。
雪羽儿走向个隐秘的所在，那地方，只有久爷爷知道。久爷爷在这儿坐过三年静。有个姓毛的行者曾在这儿专修十二年，成就了胜乐金刚法。据说，他跟个女孩双修多年。上师说，要是没有双修，毛爷只能成就世间法。雪羽儿便知道了情不仅仅是祸根，有时，还是能得大成就的助缘呢。
话说那马队们呼啸多日，金顶仍杳无下落。按旧小说的惯例，那县爷定然会将那ว捕快头子打上若干棍，并定下破案日期。那班头于是长吁短叹，夫人问其故，于绝路处忽然逢生。我也很想这样，可这号路数多得像凉州茅厕里乱ກ滚的蛆，我用，别ี人会骂，瞧那阿甲，大小也算个神哩，咋如此没想象力？于是我就想叫那县爷逮了雪羽儿的妈，可你又说这号情节是红烧肉，也早ຉ叫人吃腻了。我想疼了脑แ袋，想不出新鲜ຒ些的。便想，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有时候，实话实说，比啥都得益。
舅舅大笑：“这话对。天生啥，总得给它个ฐ活路，见阿甲â来没？”雪羽儿说：“早上还见，老拧个眉头。上师，同是出家人，咋你老是乐่哈哈的，他总拧个眉头？”舅舅说：“我看开了，他没看开。他总想些不该想的问题。”
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们兄弟四个，就剩下三个。妈妈眼泪涌个不住，顺那箭洞，渗入土地。那地方แ，从此就成了盐碱地。
黑鹰心虚地飞
在阿甲呓语中，有段很有当代意味的文字，我怀疑它是“穷和尚”的手笔，大意如下：
人类最可怕的不是屠杀，而是对屠杀的讴歌。你只要翻开历史，就会发现人类顶ะ礼膜拜的，其实是屠杀自己同类的人。杀人越多，可能越被认为是英雄，如拿破仑亚历山大成吉思汗曾国藩等。这是整个人类的堕落，也是历史书写者和文学参与者的罪恶。
杀人者因为有其强权基础和欲望引诱，会情不自禁地进行屠杀。当人们无法制止其屠杀时，就不能ม不忍受命运的苦难。但我们必须明白点，那屠杀是罪恶，是必须谴责的，决不能讴歌。这时的讴歌比屠杀本身更值得诅咒。因为屠杀者终究会因肉体和生命的消失而中止罪恶，那“讴歌”却可以依托文化传递给后人，在人类心灵中植入恶的基因。而遇到เ适宜的气候，那恶的种子，就会发芽生根开花，长出杀性更重的屠夫来。
所以，赞美屠夫的文学是人类心灵上的毒瘤，我们必须ี割除它。我们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那些貌似强大且被人类讴歌了千百年的征服者不是英雄，他们其实是屠夫，是罪恶的载体。真正的英雄是甘地耶稣孟子孔子等将爱撒向人类和历史的人。他们才最值得人类赞美和讴歌。
当我们的书籍上充满了对血腥的罪恶赞美时，我们的心定然会受其熏染而异化。入鲍鱼之ใ肆，久而不闻其臭。当那ว恶臭延续千年时，人类心灵定然会被熏染，种习以为常的恶就衍化为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亦如世上有“嗜痂之癖”样，种“口味”的异化终究会使已经“异化”的心灵更加失去人性。
不信？你可以翻开历史，扑入你眼眸的名字中，有几位是真正爱人类的人？有几位真正为人类带来过光明？屠夫和暴徒被当成英雄，甚至连贝多芬那样的天才也曾将拿破仑当成了英雄而讴歌，他的英雄交响曲仅仅因为是拿破仑称帝而换了名字。但实质是：无论拿破仑称帝，还是充当执政，拿破仑最大的功绩，就是侵略和屠杀，但他却成了世界意义上的英雄。这难道不是人类的堕落和悲哀吗？
我们的诗仙李白亦不能脱俗，他赞美的侠客，“十步杀人，千里不留行。”但李白之ใ所以成为李白，还在于他有“清风洒六合，邈à然不可攀”的大情怀。前者之瑕，难掩后者之ใ瑜，故李白方成为李白。
但人类中的清醒者并不太多，从“投笔从戎”的班超到“上马击狂胡”的陆游，再到เ明清，再至当代，文人的“封侯”欲望，淹没了人类本有的良知，却忘了善待每个生命。当个ฐ民族，个世界的文化都在讴歌变相的“种族灭绝”时，人类的灾难是不会有尽头的。
几乎所有的民族英雄都是真正意义แ上的种族灭绝者，都被“渴饮匈奴血，饥食胡虏肉”之类的文学煽๓情得失去了理性，都想占领ๆ异族的地盘，都想屠杀异族的人民，都想君临ภ天下奴役同类。于是，东征西杀的薛仁贵被人们传颂至今，壮志未酬的岳武穆赢得了历史的慨叹，穷兵黩武的诸葛亮被称为智者，不忍叫百姓送命而放弃皇位的刘禅倒成了“扶不起的阿斗”，强调“仁义แ”的宋襄公更是被讥笑了几千年。充斥人间的，大都是讴歌屠杀赞美屠夫的文字。那“恶”代代相积，终成气候，小小的地球于是烽烟四起，杀声不断。血泊中ณ站起个个狞笑的屠夫，裹挟他的，是搅天的欢呼声。
多么可怕。
我们不能左右强权，我们无法消除罪恶。相对于强权，我们的笔很软弱。但我们可以支配我们的笔和喉咙，使它发出种相对有良知的声音。个ฐ微弱的声音固然会被时代的噪声淹没，但千万个ฐ喉咙，起发声时，可能会使些被梦魇裹挟的灵魂惊醒。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也会擦亮眼睛，放开喉咙，发出种有益于人类的声音。当代代人这样喊下去时，定然会有更多的人明白：什么เ是罪恶？
许多时候，比屠夫更可恶的是他的拉拉队。正是在拉拉队的鼓噪声中，小屠夫长成了大暴君。当然，他很可能ม做的件事是，那把越抡越疯的屠刀，最终也会削去拉拉队们的脑袋。
我们的文化，不应该是拉拉队。因为ฦ历史告诉我们，所有讴歌罪恶者，最终仍会成为罪恶的牺牲品。
面对历史上的把把屠刀，我们应该放直了声音——哪怕会招来屠刀——歇斯ั底里地大叫：那是罪恶！
当个人代代，直这样叫下去。等到有天，人类翻开以前引以为傲的历史时，他们定然会羞红了脸。因为，他们直将血腥当成了胭å脂ฦ。
那时，他们会说：来呀，将这块罪恶的抹布扔向阴沟，由我们来重写历史吧。
那重写的历史里，定然会有有益于人类的无上光明。
冤家1
我们继续进入梦魇。
对那些不专心的读者而言，梦魇中ณ的故事不太好看，因为ฦ它没有迎合我们的阅读习惯，它忽而清晰如画ฑ，忽而团混沌。谁叫那是梦魇呢？但对于很有智慧的读者，梦魇就很精彩了，因为ฦ那里面，有着别处看不到的风景。
我们先进入梦魇里的某个ฐ清晨。
那个清晨，格拉来请舅舅，说是族长请，商量打冤家的事。格拉是管家。在金刚ธ家的寺院里，管家是最有权势的人。
舅舅冷笑：“打个ฐ毛，被窝里的猫儿，咬被窝里的吊。”但还是叫了琼块去。
个ฐ大好的天，日光金子般灿烂。风微微吹拂，清爽宜人。那ว树的绿，草的绿，四下里流溢。可在这大好的天里，人们却要商量打冤家。琼晃晃脑袋。
按某些心理学家的说法，人的梦是没有色彩的，据说在睡眠中ณ，那主管色彩的区域呈休眠状态，但梦魇中却有金子般的日光。不过，笔者也老做彩色的梦，这似乎并不奇怪。
梦魇中ณ的某些记载跟遗事历鉴有异，后者称明王家是土著，金刚家是外来户。梦魇却说两ä家原是兄弟。梦魇称，这条山本来归兄弟俩所有，以丫ฑ豁处的玛尼堆为界ศ，南边归哥，叫南房家；北边归弟，叫北房家，各引了无数人种，渐渐成大户了。论人数，南边少些，论势力南北均衡。初为ฦ信仰，引起争端，北房家认为切实有，南房家认为切皆空。两ä家供的本尊也不样，家供金刚，家供明王，后来遂用“金刚家”“明王家”了。两ä家各执词，争论不休，言语上分不出胜负，就只好在拳脚上见高低了。后来，争论渐渐扩至草场水源宗教互相征战，血流不停，几百年了。
上回的梦魇中，谝子抢的便是明王家的大户。不过，他眼里，南北的界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贫富界线，穷人好，富人坏。他说：“穷人的尿也比富人的干净。”
梦魇中也有琼和雪羽儿等人，也跟空行母应化因缘中的记载有异。对此差ๆ异，个学者如是解释：梦魇发生在琼的潜意识深处，再以梦魇的形式表现出来，并记录整理而成。另个ฐ学者却认为，梦魇中ณ的故事，可能发生在本书叙述时间开始之ใ前的早年，是琼对童年经历的种变异的记忆性表述。但个信仰神秘主义的学者称，梦魇发生于另个ฐ形而上的生存空间。对那ว个空间，我们可以称之为“负宇宙”。那ว是跟实存的生命时空相对应的另个ฐ时空，它有点儿像时下网络上的虚拟空间，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那ว个ฐ时空里，也有跟我们的实存时空相对应的人物，如谝子宽三舅舅久ื爷爷等人，亦真亦幻，妙趣横生。
对以上诸多说法，笔者不置词。
在梦魇的“剃๙度”部分里，宽三爱上了雪羽儿，在她家的门口点了酥油，雪羽儿不愿嫁他，就在尼姑寺里入了册。这样，她便可以借出家人的身份，躲开许多世间的麻烦。
于是，宽三问雪羽儿，舅舅就说：“人家早ຉ出家了，以后做事，先把眼珠子拨亮，别ี苍蝇撵屁，场空。”宽三讪讪笑道：“可惜了，叫那月貌花容，去陪青灯古佛，真煞风景。”
琼说：“那ว也比牛吃玫瑰花好。”舅舅哈哈笑了。
宽三却说：“琼，那你娶ດ她算了。那丫ฑ头，天生个，望，魂都飞了。听说你想出家，别出，那ว和尚有啥好当的？没劲。”见舅舅望他，又改口道：“要当，就当你舅舅这样的法王，要功也有，要德也有。”
冤家2
“我可不是法王。我只是个信仰者，也无功，也无德。”舅舅说。
金刚寺前的草地上，聚了许多人。族长正在吆喝，久爷爷正和群娃儿玩羊骨游戏，娃儿耍赖，久爷爷大哭。这久爷爷，形似乞丐，时哭时笑，疯疯癫癫，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谁都可以欺负他，只有舅舅待他很恭敬。旁边，有个黄头发洋人，正看游戏。他叫约翰，是几年前来传教的，被人驱打过几次，也没离开。村人眼里，他和久爷爷是路货色。
见舅舅来，族长远远地招呼。舅舅摆摆手，择个僻静处坐下，族长支使人来请，舅舅不去。行完这礼ึ节后，族长也不去管他，他巴不得这样。琼知道对这号事，舅舅并不热心，也懒โ得出头露面，但这打冤家，是金刚家全族的事，受金刚家的供养，不来也说不过去。前几次打冤家，金刚家输了，明王家人多势众，打伤了这边几人，其中个ฐ伤势过重，得破伤风死了。幸好有谝子，时时趁对方不备，带人掠过百十只羊来，才算为金刚ธ家争回些面子。
久爷爷抢个ฐ羊骨拐跑了，几个娃儿去追。那ว疯子行履不稳，跤跌倒，磕出嘴血来，又大哭了。人们哈哈大笑，注意力都从族长转向疯子。族长气极，吼几声，娃儿们四散而逃，久爷爷却大哭不止。
宽三过去，踢他脚，喝道：“哭啥？”久爷爷的声音越发高亢，竟蹿入云里了。
“苦呀，苦呀！”他边哭边叫。
“苦啥？”人问。
久爷爷抹把鼻涕，叫：“苦海无边呀。”
“开会，开会。”族长吼，宽三带几人过去，往久爷爷嘴里塞把草，塞住嚎叫，拖向远处。久爷爷吐去青草，手舞足蹈，号哭而去。那ว叫声，却不因人的远去而减弱，声厉似声，声声扎心。
约翰说：“就是，都是兄弟，要爱呢。”待了几年，他的本地话似模似样了，“要爱仇人。”
宽三叫：“爱个吊。再嚷嚷，给你也塞把草。”洋人划个十字，暖暖地笑。
族长分配各家各户，准备武器。火枪要求每家支——上回，就吃了火枪少的亏。抛石器，人个，有时火枪反不如抛石器方便；砍刀棍棒都要齐备；再叫各家出两块大洋，要到เ县里去打官司。这官司，打几百年了，忽而你胜，忽而我胜，随银子多少而定。明知这官司扯淡，也不得不打。不然判对方胜，那官家的兵呀将呀就会帮对方。
按说，这号事，谝子该出头的，可他说，狗咬狗嘴毛。打冤家时，穷人也是冤家，不好。天下穷汉是朋友。不过，在针对明王家的大户时，他却踊跃得紧，不待族人催促，时时窜了去，留下路威风。
约翰过来，对舅舅说：“吴师父，这号事，你该管管，大家都是兄弟。”
舅舅笑道：“你叫我也当疯子？有个就成了。”又说：“那ว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也样。”
约翰叹息道：“就是。你的思维超强年，叫先驱；超前五年，是圣人；超前十年，就成疯子了；超前百年，必是妖魔无疑。”
舅舅说：“你那经，我看了。那人，也是菩萨。这话，我只对你人说。有人，我就会说，你传的是邪教。”
“为ฦ啥？”约翰问。
“谁都需要我这样说——要是我不想成妖魔的话。我明白，你的博爱，我们叫慈悲可我不能说。你传了几人？”
约翰苦笑道：“三人。”
“不错了，”舅舅叹息道，“难为你了，到这儿来传教，亏你们想得出。”
宽三远远喊：“吴师父，你和那ว妖魔说啥？”
舅舅低声说：“瞧，再说，我也变妖了。”大声说：“妖魔也是众生，我在度他。”约翰默默地走开。
久爷爷的声音却仍在耳旁炸响：“苦呀！苦呀！”
电子书分享平台
心魔
望着远去的约翰，琼心里有些哽噎。他听过约翰的布道，也叫人行善，教人忍辱，叫人布施，可不知为啥，却被当成妖魔了。问舅舅，舅舅说：“有时，妖魔也会装ณ圣徒的。”
他想，舅舅为啥这样说呢？
现在，他明白了，舅舅只能这样说。
瘸拐大过来，对琼说：“你爹找你。”琼望望舅舅。舅舅问：“有事吗？”
“有事。”
舅舅说：“千魔万魔，都是心魔。琼，你去吧。”
琼就跟了瘸拐大走回寨子。
寨子建在山头上，三边齐崖，石垒高墙，边有道，有石阶，常有兄弟们守候。寨子很宽大，愿常住的兄弟，可将家眷搬来。母亲屡次想搬出寨子。父亲不许，他怕冤家胁持了家眷来要挟他。
见了爹，琼垂下脸，谝子朝身旁้的女人道：“瞧，我这娃子，像个姑娘。唉，虎父养了个病猫。”那ว女子笑道：“未必，猫儿尝腥，比虎厉害呢。”
“也倒是。”谝子笑。
“娃子，”谝子说，“不能ม叫你再逛下去了，再逛，我就断后了。”女人道：“就是。这寨子，经营几十年了，咋能叫外路鬼捞了去？看得出，这娃子胆小。可胆子是能练大的。这宽三，开始规矩得紧ู，后来还不是老虎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