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竟然敢前来送死！让我去宰了他！”
“高爷不在老营。德娃哥，有什么紧急事情？”
1斗方แ——明末士大夫喜欢把他们作的诗写在一种四方纸上请别人看，这种纸叫做斗方。
破寨子，烧尔房屋，杀尔人，鸡犬不留แ！
李自成派出贺金龙带一百骑兵去抢占左ุ边的小山寨安顿老营之后，就带着高一功、李双喜、张鼐和中军营的全部ຖ将士投入战斗。他首先以不可抗拒的攻势向马科冲去，转眼之间把敌人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跟着把马科的骑兵也冲得立脚不住，纷纷后退，使敌人企图截断老营，把农民军分别包围的计划成了泡影。马科斩ล了一个小校，仍不能ม制止住溃退形势，便只好拨马而逃。闯王追杀一阵，回头来增援前队。
“快拿去把剑磨利。还有，叫人把乌ไ龙驹牵出棚子溜一溜。你听听它的叫声，几天不上阵，它又急啦。”
闯王挥兵追杀了两ä三里路，停止再追，赶快把他的骑兵集合。收兵的锣声刚ธ住，突然从丘陵间像旋风一样卷过来一队骑兵，来到他的面前，他才知道是双喜带着孩儿兵，而不是刘宗敏派来的人。看见双喜已๐经是这样善于用兵，孩子们是这样勇敢善战，而他们来得又恰是时候，他说不出有多么เ高兴。尽管他曾经命令双喜和孩儿兵都不要离开老营，但是他不能再责备他们。他匆匆检点一下人数，问明白孩儿兵的伤亡极轻，然后排好队形，带着大家向曹变蛟的侧翼杀去。
刘ถ宗敏和刘ถ芳亮会合以后，重新า杀迸官兵核心，救出另外两ä三股陷入包围的人马，并且同袁宗第遇到一起。
而今狗命垂亡。
“老乡，山那ว边是什么เ地方？”
“朕亦深知欲攘外必先安内，故一再渝卢象升不可浪战。但如一味避战，使敌之气焰日高，我之ใ士气日馁，亦非善策。遇到该战的时候，还得鼓勇一战，将来就是行款，也使东虏知我非不能战，横生要挟。”
“什么事？”
1้家生孩子——明朝士大夫家庭养有家奴，特别ี以江南为ฦ盛。家奴生的子孙仍为ฦ家奴，称为家生孩子，和临时投靠来的或收买的不同。
“只要能生擒逆贼，为朝廷解西顾ุ之忧，即学生标营人马明日亦将听我兄指挥。”
“高起潜来了么？”
1令乔梓——封建士大夫阶层对别ี人父子的美称。
──────────────
“手相怎么样？”
“同将军的八字一样好。”
“该有多好？伙计，你可别ี以为ฦ我跟别ี人一样喜欢戴高帽子，故意奉承咱几句！”
王又天很认真的说：“决不敢故意奉承。欲知八字如何好法，请将军屏退左右。”
献忠挥退左右，小声问：“快说吧，该有多好？”
“敬轩将军，你以前可请人算过八字？”
“请人算过，可是都不肯说实话。”
“他们怎么说？”
“都说我要做大官，做大将军，可是没有人肯说我在做贼，这就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张献忠哈哈地大笑起来，略带棕色的长胡须ี在胸ถ前抖动。
“哎哎，将军真是会说笑话！阁下这个八字，嗨，这个ฐ八字……”
“到底怎么样？”
王又天重新า站起，又是深深一揖，然后探身向前，凑近献忠的耳朵小声说：
“贵不可言！”
献忠半信半疑ທ地问：“真的？”
“确实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献忠故意问：“能够做一个ฐ实实在在的大元帅？”
“岂止大元帅！这话只能我知你知：日后贵不可言！”
“又天兄，你是在同我老张开玩笑？”
“岂敢！岂敢！”
“要是真的……”
“真的，真的。”
“我一定要重重谢你。”
“此事关系重大，将军万勿泄露。”
“你也不要再提。”
“当然不敢乱ກ说。”
张献忠把王又天留แ下吃午饭，并且约本城举人王秉真。名士方แ岳宗、应城秀才潘独鳌都来作陪。方岳宗是现任松江知府方แ岳贡的哥哥，为人慷慨侠义แ，豪放不羁，喜欢喝酒，十分健谈。献忠才进谷城时，借他家的房子安置家眷，以为他很富有，借故把他拘禁，要他出钱助饷。随后他知道了方แ岳宗确实没有钱，他的弟弟方岳贡做官有清廉之名，就赶快把他释放，表示歉意，并且同他做了朋友，时常约他吃酒，不拘形迹地畅谈。献忠对于一般的朝廷官吏都是痛恨的，曾经发誓要荡平中国，剪除贪官污吏，没有提出来更高的起义目标。所以到谷城不久，他出人意料地给远在几千里外的松江知府方岳贡写了封信，表示他对方的敬仰。他在信里边坦率地说：“使为官者人人皆如我公，百姓不受脧削之苦，献忠何能ม起事！”他叫方แ岳宗派家人把信送往松江，并且说他知道方知府不会回信，他也不希望得到เ回信。
陪客中ณ的潘独鳌原是应城县的小地主，半年前因为ฦ同本县的一位有钱有势的绅士争田，有理输了官司，气得走投无路，遂杀了知县和绅士全家，树了反旗，投了献忠。献忠待他很好，近来派他带一小队人马驻扎在南河同汉江汇合的仙人渡地方，向来往商船征税。
客人中还有一位是从河南省新า野县来的丁举人。今年正月，他的妹妹出嫁，花轿正走在重新野往南阳瓦店镇的官道上，碰见了献忠从这条官道上经过，把他的妹妹抢来，当晚就拜堂成亲。瞎子王又天对献忠所说的“令乔梓”中的那位“梓”，就是这位丁夫人所生的婴儿。当妹妹才被抢走的三四个ฐ月内，丁举ะ人认为ฦ是奇耻大辱，痛恨妹妹不能ม殉节，作个“百世流芳”的烈女。每次听见母亲在堂屋里为女儿的事痛哭，他连母亲也极不满意，走进内宅，对老人说：
“你还哭她？哼，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的宝贝女儿！咱家是世代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没想到เ竞出了这个没廉没耻、失节从贼之人！你儿子好歹是个ฐ举ะ人，出了这件丑事，叫我没脸见人，今后怎么在官场中ณ混？她这个贪生怕死的贱东西，把咱丁家祖宗八代的人都丢净了！唉，唉，你老人家真胡涂，还在想她！”
老太太哭着说：“早知有今天，我不如在她落地时把她扔到尿罐儿里，也免得她长大了失节丢â人！”
“唉，这都怪我们的家教不好！”丁举ะ人又愤恨又伤心地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他本来想直率地责备母亲几句，但为着要在全家妻、妾、兄、弟和子、侄们面前做个ฐ孝子表率，话到เ口边又咽了下去。
可是从张献忠受了“招抚”以后，妹妹派人带了十匹绫罗绸缎和二百两纹银来家联亲，丁举人的态度立刻大变。他心中矛盾了半个月，在老母的催促下，亲自带着礼物前来同献忠认亲，当人们谈起来他的妹妹是张献忠将军的如夫人时，他便面带春风，笑嘻嘻地拈着胡子说：
“舍妹的八字么，从前经几个高人看过，都说生的不错。再说，生在兵荒马乱年头，文不如武，能ม够同武将结婚也好，不能ม讲是不是书香门第。”他为ฦ着面子上光彩，矢口否认他的妹妹是“如夫人”，硬说是张将军的“续弦夫人”。
他经常来谷城探望妹妹和妹夫，打打秋风。但是他的胃口不大，一次给他百儿八十两ä银子他就满足。他除掉来谷城探望亲戚外，也常到襄阳活动。熊文灿左右的人们一则ท要笼络献忠，二则ท都受过献忠的贿，所以对丁举人都很客气。连总理本人也请他吃过饭，送过所谓“程仪”1้。丁举人喜欢来襄阳和谷城走走，除要打秋风外，另外还有个ฐ政治目的。新า野同襄阳虽不同省，却是邻县，同谷城也距离不远，他能同大官们和将军们交游，一则ท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在本县官绅和庶民中获得更大的敬重，二则ท也为他自己้寻找一个在仕途上进身的机会。这次他来谷城，借口外甥
满月，特来致贺，实际上他是想向妹妹要一二百两银子，趁着家乡灾荒极大，又是年残岁尾，买进一处庄子2๐和一处非常难得的好坟地。这坟地，据说可以出三品以上的大官，几家大户都在争；因为他想要，大家都怕张献忠，只好让他。
──────────────
1程仪——作为旅费名义แ送的银钱。
2庄于——包括一个ฐ小村子的农民住宅和周围的耕地。这个名词显然是从古代庄园制遗留แ下来的。
──────────────
酒宴开始了。正中间一张八仙桌，王又天是首座，举ะ人王秉真是二座。张献忠亲自坐在下席敬酒。另一张八仙桌上，新า野丁举ะ人首座，方แ岳宗二座，献忠的军师徐以显代表主人坐在下席。张献忠今天特别高兴，不住地大嚷大叫，同大家猜枚划拳，热情劝酒。在别ี人正在划ฐ拳当儿，丁举ะ人趁机会掂着一把锡酒壶走过来给王又天和王秉真敬酒，惹动全桌子客人和主ว人都站了起来，王又天接受了敬酒以后，赶快恭维说：
“舅老爷今天要多喝几杯。我给令甥掐过八字，是一个ฐ大富大贵的命，难得，难得！”
“舍妹的八字也很不错，王先生可曾算过？”
“尚不曾算。改日一定要细细推算。不过，令妹的八字愚弟虽尚未推算，但既为敬轩将军夫人，不推算亦可知矣。如非八字特别好，也不会如此天缘巧合，于金戈铁ກ马之中得遇敬轩将军。”
“是，是。婚姻都是命中注定的，非人力可以强合。”
每个人都向王又天敬酒，使他简直应接不暇。幸而他是海ร量，没有醉倒。大家对他这样客气，不仅因为他是初次来献忠这里做客，也因为他今天替献忠父子算了八字。人们从他叫献忠屏退左ุ右、小声谈话的神秘态度，从他和献忠都不肯说出算八字的结果如何，从对他们察言观色所得的种种感觉，都猜到献忠的八字一定是“贵不可言”，这些人，在这个问题上都是非常敏感的。因此在酒宴上都很兴奋。各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活动。例如，丁举人希望他的妹妹日后能ม成为ฦ娘娘，他自己能做国舅，封公封侯。略微使他遗憾的是，张献忠目前有一大群夫人，他的妹妹排在第八，未免美中ณ不足，显然命中ณ注定他的妹妹没有正宫的份儿，只能ม做不能专宠的妃子了，徐以显是一个ฐ政治野心极大的人，平生以诸葛自居，他希望自己้能做开国宰相，建立不朽功业。举ะ人王秉真投张献忠原是不得已๐，曾经逃跑一次被献忠追了回来。这时他也很希望献忠成功，像本朝太祖皇帝一样，因为ฦ这样，他这个举ะ人就不但不会落个“从贼”的坏名声，反而是新朝的“从龙之ใ臣”，比宋濂和刘基的受太祖聘还要在前，在后人修的史书中ณ少不了他的“列传”，至于潘独鳌，因为他是被地方当权派逼上梁山，当然切盼着江山易主。在座的还有几个人，尽管有不同的心理活动，但在希望张献忠成功这一点却是一致的，只有方岳宗一则因来得太晚，不知道王又天替献忠算命的情形，二则他自己并不想背叛朝廷，所以根本没注意这个ฐ问题。他今天在酒席上兴奋快活，只是因为他喜欢张献忠的奔放豪迈性情，同这样人一起喝酒，不能不感到痛快。
当大家都喝有七分酒意的时候，张献忠还是不断地向客人敬酒，特别ี向方岳宗敬酒最凶，由小杯换成大杯，大杯换成大碗，他喜欢方岳宗这个ฐ人率真、豪爽，在地方上并不倚势欺人，而且从来对他无所求，也不像别人一样害怕他。故意向他献殷勤，反而有时敢当面说出他某事某事做错了，应该改正。可是方แ岳宗知道自己已经喝得快醉了，而自己้喝醉后往往会闹出事来，不大雅观，所以当献忠第三次用大碗给他倒酒时，他粗狂地推开酒壶，舌头不能转弯地大声说：
“不要再，再敬我酒。再多喝，我就、就会发酒疯啦！”
“在我这里，只要喝得痛快，发酒疯也不要紧ู，反正咱们今天是痛饮取乐่，不喝醉别ี想回去！”
“再、再、再喝，我就成、成一滩泥啦。”方แ岳宗告饶说。
“有轿子抬你回府，怕什么เ？”
张献忠不但自己逼着方แ岳宗喝酒，也叫大家给方แ敬酒，存心看朋友的醉态取乐่。方岳宗已经立脚不稳，看人的脸孔像隔着一层雾。起初他还想“适可而止”，但喝着喝着，酒性大发，兴奋异常，大声呼叫，拍拍胸ถ脯，说：
“好吧，来吧，舍命陪君子！别ี看我醉，我、我、我还能ม，‘饮似长鲸——鲸——吸百川’！”
献忠笑着叫：“对啊，方แ兄！这才是好样的！”
“敬……敬轩将军！来，来，我同你对、对、对饮一碗！”方แ岳宗浑身摇晃，举ะ着酒碗，继续叫：“对饮！对饮！不敢对饮……你是孬种！”
献忠看着朋友的醉态，听他说出粗鲁的醉话，快活地大笑起来。
“你笑？你笑？”方岳宗乜斜着眼睛说。“你笑也得对——对——对饮三碗！……你要是不饮、不饮，我就、我就捶你……三拳！”他自己้把碗里的酒一口喝干，然后望着献忠大叫：“快喝！快喝！不要装ณ孬！”
献忠因为巡按御史林铭球今天下午要到，已๐经派养子张定国去县境边准备，他自己้不久要前去迎接，所以坚决不再喝酒，却望着方แ岳宗的醉态继续大笑。在座的人们一半感到有趣，一半也是凑趣，跟着大笑。
“快喝！快喝！”方岳宗发音不清地叫嚷着。“你不喝，我就、我就打你……三拳！”
张献忠只把满大碗的酒咂了一口，继续笑着。方岳宗突然扑了过来，左手抓住献忠崭新า的青缎面紫貂皮袍的圆领，右手握成拳头，在他的脊ิ背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当第二拳快落下时，献忠把身子猛一闪，没想到皮袍的领口哧啦一声撕破了一道足有三寸长的口子。两ä张八仙桌上的客人和在左右服侍的人们一齐大惊，脸上变色。方岳宗的酒意忽然醒了大半，但临时很难转弯下台。他松了手，继续说：
“你喝！你喝！”
许多人都以为ฦ方แ岳宗惹了大祸，性命难保，同时这酒宴也将不欢而散，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劝解，献忠已经端着酒碗站起来，嘻嘻地笑着说：
“还是方แ兄有办法，有办法。好，我干这一碗！”说毕，他把漂亮的大胡子往旁้一揽，一饮而尽，还亮着碗底儿叫方แ岳宗看。
大家松了一口气。王秉真的两手原来攥得很紧，这时松开了，才感到เ手心里出了冷汗。他正想使眼色叫方แ岳宗说几句赔罪的话，没料到献忠竟然像没有这回事儿，又替自己้斟满酒，端起碗来望大家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