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没了，还能再招，招一千，招一万，招十万！可是小弟只有一个，他不能哑巴๒着和小弟道别。
他累极了，早就累了，心累็，从北戴河累到北京，又从北京累到เ了保定。一股邪火烧出了他的邪劲，原来总说顾承喜邪ิ，现在他想其实自己้也邪。像是一具被鬼魂附了体的行尸走肉，他累็得气都要喘不动了，可是还能单枪匹马的对着顾ุ团方向连开三十炮。
大哥的虚弱比大哥的暴怒更可怕，大哥顶天立地，他活了二十年，没见大哥虚弱过。坐在床边垂了双腿，他弯腰把自己的左脚往皮鞋里塞，眼睛里干巴๒巴的，泪水在心里翻腾激荡。他觉得自己像是亲手杀了大哥，像是一刀子戳进了大哥的胸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没杀死，可也杀了个半死；没杀到肉身，可也杀到了灵魂。
欠大哥的情，必定是还不清了，他不想再连累一个小顾。小顾原本是个土包子进城，连刀叉都不会用，连洋酒都不会喝；千辛万苦的熬成了团长，不是容易的。他得让小顾活，得救小顾ุ的命。小顾安全了，他便像是赎了一桩罪——罪太重了，赎一桩，是一桩。
元满垂了头：“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元满想了想，又瞄了霍相贞一眼，有了点羞羞答答的意思：“大帅……”
小棉球在酒精中ณ浸透了，散着潮湿微凉的酒气。轻轻触碰了霍相贞的伤口，红白对比得倒是很鲜明。马从戎知道他疼，而且是非常疼，但是很奇异的，自己并未心生怜惜。小棉球缓缓的擦到了伤口末端，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换了个小棉球重新擦，他忽然现自己้很少怜惜霍相贞。或许因为ฦ霍相贞是过了分的刚ธ强，刚ธ强得惹人恨了。
“大爷疼不疼？”马从戎一边问一边扫了他一眼。霍相贞没回答，但是马从戎看到了他额角上隐隐暴出的青筋。
顾承喜跟着马从戎连走带跑，突破了卫兵的人墙。走到เ霍相贞身旁打了立正，他抬手行了个军礼ึ，朗声说道：“大帅，卑职到了。”
顾承喜连忙笑了：“秘书长，你也跟着大帅去西安？”
马从戎清清楚楚的答道：“陈司令昨天带着他老娘去天津了。”
霍相贞一脸嫌恶的皱了眉头，正要说话，客厅帘子一掀，却是马从戎快步走了进来。停在霍相贞面前弯了腰，他开口说道：“大爷，聂人雄已经到京。”
顾ุ承喜当即开骂：“白米饭回锅肉你还吃不下，你要死啊？”
顾承喜人高马大的站在赵良武面前，皱着眉毛问他：“你是不是吃不饱饭？”
他不说话，只是想，一边想，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家。
吃饱喝足之ใ后，团长派出一队人马，护送他们上了路。顺顺ิ利利的到了家乡，城里的县知事和保安团长全都毕恭毕敬的迎接了他。当初毒打过他的赵家保安队长，则是一路逃去了乡下避难，赵老爷也领着孙男娣女慌忙出城，走亲戚去了。
巴掌覆上了白摩尼的后背，隔着一层丝绸睡衣，可以摸到隐约的骨头。先是单手摸，后是双手摸，霍相贞几乎是捧起了他的身体：“我……”
白摩尼偷偷的睁开了眼睛，斜斜的窥视他：“我要是又淘气了，你会不会还像原来一样教训我？”
马从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咱家哪能闹亏空。”
马从戎又问：“大爷，年末了，用不用给您报一次账？”
因为ฦ始终是等不到“一句准话”，所以顾ุ承喜惶惶然的坐在家中，始终是摸不清头脑。他知道霍相贞治军很严，自己这个团长的名分还没捂热呢，要是因此丢了可是太可惜。然而过了几日，天下太平；他缩了的胆子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尺寸，于是跃跃欲试的又露了头。
霍相贞面无表情的解释道：“红。”
顾承喜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含羞带笑的说道：“秘书长，你别拿我开玩笑。你叫我团长，我不敢当。”
一夜过后，他醒了酒，蹲在院子里嚓嚓的刷牙哗哗的洗脸。最后对着镜子正了正军帽，他英姿飒爽的出了门，要去霍府陪白摩尼玩七巧板。小林无可奈何的望着他，看他回家是这个德行，出门是那个德行，简直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把话说得断断续续，余音袅袅。霍相贞侧身给自己้又倒了半杯茶，然后不置可否的吹了吹杯中热汽：“你认为ฦ你能管多少人？”
霍相贞喝了一口热茶：“你是不是想换差ๆ事？”
顾承喜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掀开门框——门框还连着半面仆了地的砖墙呢！
顾承喜没空理他，干活干得手直哆嗦，不是因为累，是怕炮弹会在自己的脑袋上开花。一鼓作气的搬了一阵，他忽然气急败坏的一拍大腿：“妈了个x的——”
赵副官长喜笑颜开的进入了正题：“秘书长这回再去，说是要带几个得力的人随行，其中就有你一个ฐ。你快点收拾收拾，然后直接去处里吧！秘书长也在衙门里呢！”
赵副官长一点头：“正是，秘书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过呢，说是马上还得再去。”
霍相贞看他贱头贱脑的，和白摩尼倒真是一对好搭子。双手叉腰望着他，霍相贞一时间无话可说。
前方แ的顾承喜回了头，见他卸了武器，便转身面对着他一笑，又一弯腰，小声说道：“大帅别生气了，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霍相贞转向了前方笑道：“没有节操的东西！”
随即他回头望向了元满：“你愿意吗？”
霍相贞说不出整话了，眼前黑蒙蒙的全是金星。正是狼狈痛苦之时，勤务兵来报，说是安师长来了。
霍相贞深深的弯了腰，从牙关之ใ中挤出了呻吟：“哎……呀……”
顾ุ承喜疼得弯了腰，一脸懵懂的笑，心里则ท是骂遍了连毅的祖宗十八代。
顾承喜摇着头笑：“我……不敢当。”
霍相贞足足落了他小半夜。
霍相贞把额头抵上了他的后脑勺，从头到脚一起对他使劲，仿佛是要把他干个肠穿肚烂，干出他的一条人命。灼热的呼吸烫着他的后脖颈่，他想大爷半个来月没回家，真是憋急了。其实天津什么没有？何至于非得把火气攒到เ家里，留แ给自己一个人？
马从戎迈步进房，顺ิ手关了房门：“大爷，盐务局的缺，顾爷不要了，是不是……”
顾承喜成了霍相贞心中一根刺，埋伏在心底，时不时的扎他一下，让他一疼或者一惊，可又扎不出他的血。起身慢慢的踱向了门口，他想去看看白摩尼。然而房门一开，马从戎欲语还休的向他一笑：“大爷，人送走了。”
霍相贞一扬眉毛，随即张开双臂向后一仰，做了个退避三舍的姿势：“是水太热。”
然后他化身为ฦ鱼，乘风破浪ฐ的要向霍相贞报仇。霍相贞抓了他的头抓不住他的尾，一边回击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想白摩尼真是没长大，没心没肺的只爱闹。最后一把将白摩尼紧紧ู的箍到怀里，他又服了软：“小弟，不闹了。水都凉了，你让我也洗洗。”
但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抬起脚，凭着马从戎单膝下跪给他穿了马靴。
马从戎在一刹那ว间把霍相贞看了个透。一抬腿把自己้的马靴扒下了一只，他光着袜底跑到เ了霍相贞面前：“大爷先对付着穿我的，我马上去给您找衣服！”
顾承喜其实也糊涂，起码是不比平安更清醒。抬手摸了摸平安的脏头，他别ี有用心的劝道：“安心住着吧，我身壮力不亏的，总有本事养家糊口，穷也穷不到เ你身上。”
平安岿然不动的任他搂着，老气横秋的告诉他：“别ี闹。”
霍相贞终于沙底下翻出了皮面软底的大拖鞋。一脚踏进拖鞋里，他对白摩尼一眼不看，直接敷衍孩子似的嘀咕道：“多大点儿事，别胡闹。”
霍相贞转身向下伸了腿，一时间没找到拖鞋。于是一只脚๐虚虚的点在地毯上，他把另一条腿老实不客气的搭上了白摩尼的大腿。大头朝下的望着沙底，他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让见？”
马从戎也站了起来：“英国人要把片子带回上海去剪。我们先留一份拷贝，余下的事情，让他们慢慢去做吧！”
霍相贞一点头，然后转身要往外走。马从戎跟上一步，却是又道：“大爷，还有件事儿。”
霍相贞回头看他：“什么事儿？”
马从戎笑道：“莫小姐临走前，托我送您一张照ั片。”
霍相贞仰头想了想，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回了前方：“我不要，你留着吧。”
马从戎追上了他：“人家又不是给我的，我留着也不像话啊！”
霍相贞不回头，只一摆手：“交际花，我不招惹。”
马从戎听到这里，心里痒了一下，想笑，而且不是好笑：“大爷，交际花不比秘书长强？”
霍相贞给他一个侧影：“胡说八道，疯啦？”
往前又走了几步，霍相贞忽然停下脚๐步，背着手做了个向后转：“你是不是想跟我要什么？想要就说，别拿话敲打我！”
马从戎眨巴眨巴๒眼睛，也有点儿要怔：“我没想要什么เ。”
霍相贞转身继续往前走了：“那就闭嘴。”
马从戎默然无语的跟着他走了几步，却是又开了口：“大爷，我心里头有点儿糊涂ิ。”
霍相贞低头望着脚๐下道路：“糊涂什么？”
马从戎问道：“大爷，您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霍相贞抬了头，看远近的景色都被晚霞镀了红光：“你啊，还行。”
马从戎点头笑了，心中恍恍惚惚的。霍相贞答得没毛病，他可不就是“还行”？不算好，不算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并肩和霍相贞一起走了，马从戎决定真的闭嘴。他糊涂，大爷也糊涂，糊涂着来吧，有些道理，和大爷讲不清楚。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