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喜垂头丧气：“参谋长，承你吉言。早知会有今天这么一场，我就应该提前找你给我算一卦。”
顾承喜“唉”了一声：“我上火嘛！谁摊上这事谁不愁啊？”
主任与青年像一对恶霸似的，一路坏笑着出门上了洋车，直奔了霍平川的宅子。而这两人刚走不久，马从戎满面春风的到了。背着手溜达进了屋子里，他穿了一件很素净的灰鼠皮袍，看着苗苗条条，一身的清爽利ำ落相。众人见了秘书长，立刻一拥而上的出欢声笑语。马从戎抬手一拍顾承喜的肩膀，然后笑问：“刚才我在门口看到了老张和小李，这二位贼眉鼠眼的冲着我笑，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一名西装青年一跃而起，很兴奋的找帽子戴手套：“谁跟我一路走？上他家里揪人去！昨天就让他逃了一顿，今天不信我堵不着他！”
马从戎点了点头，然后从食盒里端出了米粥菜肴。用个大托盘逐样盛放好了，他端稳盘子，亲自上了楼。
马从戎挥了挥手：“行了，你给我跑趟厨房，弄几样清淡的饭菜过来，快！”
顾承喜听了这话，急得声音一波三折，宛如驴叫：“啊？这么好的事儿？元副官，劳驾回去告诉大帅，就说我马上到เ。”
一个苹果下了肚，他开始闹起毛病。手里攥着一大叠手纸，他蹲在茅房里出不来。人在茅房里一泻千里了，他的耳目可还朝着外面使劲。听到元满来了，他隔着一堵砖墙高声问道：“元副官，恕我现在没法儿见你，是大帅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赵副官长感觉这是个ฐ一言难尽的事情，所以只是笑，没法解释。
赵副官长笑得像只大猫，周身笼罩着一团和气：“省长早ຉ走了，但是又从外地来了一群县知事。大帅现在正对他们训话呢！”
逃回家，当然是不可能ม。霍相贞第一次派给了他正经差ๆ事，他必须做出个正经的成绩。继续迈步向前走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敢赌了命去见连毅，不是为了向霍相贞效忠，是要让霍相贞知道自己也是条好汉。有朝一日，他要让霍相贞对自己心服口服。
顾承喜道了声辛苦，然后迈步要往前走，不料é副官在他身后一伸手：“慢，师座只见顾ุ团长一人，其余的弟兄，还请留แ在前院等候吧！”
白摩尼登时晃了一下，脑子里轰隆隆的响。正是哆嗦着想要做出还击，旁้边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操你娘的，你爹才是铁ກ拐李！他妈的上次没把你揍老实，现在你又出来找打了？”
白摩尼没听明白，但是知道他对自己一定没有好话：“什么เ意思？”
霍相贞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人敢笑话我，我也不怕笑话。你好好养伤，将来……好给大哥当理匠。”
霍相贞俯身问他：“看不上我啦？”
霍相贞松了手——他在马从戎的身上任性惯了，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轻重。他自认为只是抱了抱小弟，然而小弟却是快要落了泪。
他吓了一跳，立刻๑抬起了头：“小弟，怎么了？”
白摩尼一直蹲着，从清晨蹲到了中午。下午他身不由己的向旁一栽，“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四肢试探着伸展开了，他大睁着眼睛，忽然很想去见霍相贞。霍相贞像座山，即便天地都变了，他也不会变。白摩尼艰难的爬起了身，爬出肚子里一串叽里咕噜的叫。
外面“噢”了一声，拖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最后又用力的搂了搂白摩尼，他不知道自己几乎勒碎了白摩尼的细骨头。白摩尼不是马从戎，白摩尼被他一下子勒出了眼泪。
他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尤其没有万花丛中过的志向。找个ฐ可心合意的人，一生一世的过一场，就很好，就正好。
霍相贞已经上车，所以落了后的安如山闭着气一点头：“嗯。”
霍相贞站在了下风向，呼吸之间全是连毅身上散出的幽幽暗香。他很分得清香臭，从不厌恶芬芳，可因为香气的主ว人是连毅，他便有些招架不住。继续向前迈了步，他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上车！”
顾承喜答道：“全听你的。”
顾ุ承喜没看出哪里“不错”，但是因为知道它贵，所以心悦诚服的点头：“嗯，好。”
霍相贞躺在床上，刚刚ธ喘匀了气，冷不防的又受了惊动，胸膛中登时烦出了一团虚火，抓心挠肝的躺不住坐不起。马从戎正好进来了，迎面见了窗外的白摩尼，他在惊讶之ใ余当即笑道：“哟，大爷，白少爷又淘气了，爬了梯子上二楼，正拍窗户叫您呢！”
他是说到做到，抬了脚真要上梯子。卫兵不敢坐视白少爷登高上远，怕他摔着，慌忙去拦。在一片讨价还价的混乱声中，顾承喜悄悄的走了。
在八大胡同的一家清吟小班里，顾承喜见识了名震北京的花国状元。马从戎提前嘱咐过他，说这班子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高级货，让他手脚老实点。其实这话本不必说，他对于娘们儿一直是不大来劲。尤其高级娘们儿们一个个飘飘欲仙的，更让他连句玩笑都不敢开了。
他这话说得太实在了，引得马从戎笑出了声：“顾爷，谢你这句话了。虽然我也本事不济，但是蒙你看得起我，有忙我一定帮！军需处我知道，没大事，有大事现在也轮不到你干。别走了，下午带你出去玩玩。”
顾承喜看着他的平安，他的平安也在看他。霍相贞侧身靠着大沙椅的靠背，微皱着眉头注视了前方的顾承喜。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顾承喜，他现顾ุ承喜是个松散的大个子，大得不上台面，和书房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顾ุ承喜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棉裤两侧，直挺挺的，茫茫然的，通过了房门。
霍相贞被他左一句右一句的闲话说回了神：“好，晚上我找马从戎。”
霍相贞的头长了，又上了一点点生油，看着分外服帖，连带着一个脑袋都体面了许多。慢慢的攥下了白摩尼的手，霍相贞的手很干很凉，把白摩尼的手一直攥着撂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无意识的将手指合拢又放松，他魂游天外的揉搓着手里这只软而潮热的嫩巴掌，对床上的白摩尼则ท是一眼不看。
顾承喜很了解三骆驼，见三骆驼半死不活的哑巴了，他心里立刻有了数：“咱们换个ฐ地方说去？你别看不起我，现在我是真缺钱。”
顾ุ承喜轻轻巧巧的做了回应：“放你娘的狗屁！问你句话，现在我手头又紧了，你有没有财的路子？”
顾承喜很高兴，要问为什么高兴，却是说不出。从下巴一直擦到脖子耳根，他其间洗了好几次毛巾，毛巾本来就要薄如蝉翼了，经他这么เ一搓，干脆成了渔网，不过拧成团了也是一样的用。一路向下擦到了平安的手，他现平安肯定不是一般人。平安贴身的小棉袄都是好白绸缎做的，摸一下软得像水。平安的皮肤也挺光溜，平安就是头剃得不好，两鬓短到泛青，是个愣小子的型。
脏鬼潦草的一点头，表示同意。于是顾ุ承喜逗孩子似的唤了一声：“平安？”
元满听清了他的命令，当即答应了要出门。结果未等他向后转，安如山自己้来了。站在厅外敬了个军礼ึ，他高声说道：“大帅！”
隔着一层水晶珠帘，霍相贞向他一招手：“来得正好。”
元满为安如山掀了帘子，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安如山龙行虎步的走到了沙前，见霍相贞对自己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便一屁股在沙上坐下了：“大帅，新า得了个ฐ消息——”他扑哧一笑：“连毅和万国强打起来了。”
霍相贞饶有兴味的又放下了大总统：“他们的联盟解散了？”
安如山思索着笑道：“说是连毅把万国强的儿子给那什么了。”
霍相贞一皱眉毛：“万国强的儿子能有多大？连毅疯了？”
安如山摆了摆手：“也没真那ว什么，反正就是撩闲呗。之前他们也有矛盾，现在借着这个事儿，正好就彻底闹翻了。”
虽然连毅距离霍相贞有着千里的距离，但霍相贞回忆起连毅的言谈形貌，还是不由á自主的要寒：“现在他们谁占上风？”
安如山正了正脸色：“大帅，本来是连毅占上风，但是万国强没动地方แ，连毅动了。”
霍相贞看了安如山的眼睛：“他想回来？”
安如山沉吟了一下：“不好说。他在的那ว个地方，往北就是回直隶，往西就是进河南。他要是从山东往外打的话，段中天肯定不会插手。”
霍相贞缓缓的点了点头：“连毅要和谁打、想去哪里，我全不管，但是直隶地界ศ，不许他踏进一步。如今姑且观望着，一旦有变，我立刻๑派兵过去支援陆师。”
然后他转向安如山，把话说入了正题。安如山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他忍不住插了嘴：“大帅，您让他自己้回去得了。大不了咱们给他多派些兵，一路把他护送严密了，不也是一样的？”
霍相贞一摇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现在他是烫手的山芋，没人敢碰。别人不管，我管。再说他的岁数摆在那里，这一趟离了北京，将来未必还有回来的日子。我亲自送他一趟，既ຂ是对得起他，也是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话到此处，他叹了口气：“这位老伯根本就不是当大总统的料é，还非要过一过君临天下的瘾，结果如今弄得晚节不保，真是何苦来。”
安如山听了这话，也是有所感慨，同时又问：“大帅打算什么时候出？”
霍相贞答道：“越快越好。”
元满像个门神似的守住了客厅，让霍相贞和安如山在里面谈话。谈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见内容也是越来越机密。如此过了良久，安如山匆匆的告辞离去。
霍相贞随之也出了客厅，站在楼前的台阶上，他望着苍白的天空又了呆。这一阵子天气不好，小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空气总是凉阴阴的含着水分。抬起手臂做了个扩胸的姿势，他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虽然从北京到เ西安不算很远，而且又有着现代化的火车铁路，往来一趟绝不算难。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物，又怎敢轻易离开自己的大本营？他手握着一省的军政大权，命太值钱了。
头顶ะ忽然受了轻微的袭击，霍相贞猛然抬头，看到二楼开了一扇窗户。而白摩尼探出了头，对着他又掷了一小块橘子皮：“大哥！你傻站着干什么哪？”
霍相贞收回目光转向前方，继续思索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他又把元满叫出来了：“马从戎呢？”
元满答道：“秘书长上午出了门，说下午回来。”
霍相贞沉默片刻๑，然后说道：“你出去一趟，先把雪冰叫过来，然后给顾承喜电报，让他带兵进城。”
元满答应一声，迈步向前便走。走了没有三米远，一名副官小跑而至：“报告大帅，雪团长来了！”
元满登时回头对着霍相贞笑了——今天他活该就不是跑腿的命。
霍相贞的警卫团长是个旗人，姓沙拉，名叫雪冰。没人记得住他的姓氏，提起来都叫他雪团长。雪冰比霍相贞大了几岁，从小爹娘死得早ຉ，在霍老爷子身边先当小奴才后当小军官，有一点像养子，但是又没有养子的名分和地位。他也知道自己้不当不正的有些尴尬，所以格外的自觉，无论得了什么差事，都闷声不响的认真干；平时霍相贞不找他，他也从来不主动往霍家凑。今天过来了，他是想请霍相贞的示下——自己้接下来是留在北京呢，还是回天津？
结果北京他是留不住了，天津也回不去。霍相贞让他从警卫团里挑选一批精兵，随着自己上火车，去西安。
雪冰答应了，立刻去办。而霍相贞见元满笑眯眯的站在原地看热闹，便不耐烦的一挥手：“快去电报！顺便把秘书长找回来！”
元满这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敬了个军礼正要答应。可是未等他开口出声，马从戎慢悠悠的溜达过来了：“大爷，您干什么呢？”
霍相贞和元满一起看着他，然后忍不住全笑了。
马从戎很疑惑的停了脚步：“笑什么？家里有喜事了？”
元满笑道：“大帅今天神了，说谁来谁。”
马从戎转向了霍相贞：“大爷刚提我了？”
霍相贞背了手，望着他问道：“你从早ຉ到เ晚的野跑什么เ？我是不是得给你套个笼头才行了？”
马从戎眨巴๒眨巴眼睛，然后很认命的一低头：“大爷，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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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