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小说 > 莞香 > 第二十五章 独守易屋的女人☆☆

第二十五章 独守易屋的女人☆☆

说到女儿香,人们总会忆起若干年前,一个叫馨儿的姑娘出嫁时的情境。不管是她的出嫁还是她后来那段凄迷的爱情故事,都让东莞人经历若干年之后仍然记忆犹新า,口口相传好几代人。

易氏家族๣女儿藏香、传香的历史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易氏祖宗易木鱼那一代的女儿们的藏香历史。

因此存璞十分看重这香火相传的祭祀仪式,他在这种仪式中深深地感到父亲说的含义,那就是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良心。通过祭祀เ,人们把内心的祈求和善愿,向神说,因为ฦ人们相信在那样的仪式中,人的心是与神在一起的。

存璞从小就耳濡目染了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他父亲易天农与商人们,不管在生意场上,还是在航运运输,都有着宗教般的虔诚和信仰,他们把这种祭祀仪式看得很重,每当运香船只从寮步起航时,都会有一场庞大而隆重的祭祀仪式。每次举行祭祀仪式,存璞的父亲都要带上他,父亲总是对存璞说:“买卖之外,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高悬于我们的头上,在照耀着我们,祭祀就是让我们感受那种东西。”

时隔多年,阿枝也无法忘记发生在那一天的事——她被一个枯瘦的女人推下河,然后又被几个男人劫上船……她在昏迷中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仍然还在船上。船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船底哗哗的水声使四周显得格外寂静。她睁开眼睛,竟然看到满天的星星。这时,她才发现四肢麻木的没有一点知觉,胳ฑ膊和双腿被捆在一起,她动弹不了……她望着天上的星星,眼角的余光中,有几个人正躺在船舱外面的舱板上,她的身边也有人在躺着,发出粗细不均的呼吸声。一盏豆大的油灯,挂在桅杆上,她顺着那缕微弱的光线朝下看,她看见一张枯瘦女子的脸——这张脸຀使她浑身的血液一下澎涨๲起来——是这个女人把她推下河的——她一定是那ว种传说中的水客!她像恶魔一样骗走年少无辜的乡๥下女子,这些乡๥下女子的命运都无端地攥在这些水客的手中ณ。

后来,阿枝就把这只兔子,供奉在神位上,把它当成对遥远的故乡、挚爱的亲人的永远的思念和祈祷。

上官兰儿时常站在易屋的后面看自己家的那ว片山林,天晴的时候,她看见自己家的香林被阳光照耀着,热气腾腾地散发着树木的生生活气,她会不由自主ว地深深地吸几口气,心里便有说不出来的舒坦。下雨天,屋后的山林被茫茫雨雾笼罩着,丈夫正在林子里劳作,她便拉长嗓子朝山里吆吼——回来嘞ๆ……食饭嘞……

上官兰儿茫然地望着老榕树,心想,今晚的月怎么เ这么亮啊,便不由自主地迈开腿走出了大门,犹豫片刻๑后又转到了易屋后面去。

婆婆望着大门外,疑惑不解地说:“你阿爸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怎么走了,什么事情啊?”

这时婆婆出来了,问上官兰儿什么事。

就在众人的一片赞美声中,他与这个被众人认定为ฦ将来会生仔的女人,并肩站在了一起,双双向父亲母亲叩拜。

大妗姐的话的确引来一片惊讶的目光,接着就是一片赞叹的啧啧声。

麦耕望了一眼蹲在晒场上的阿枝,像平日一样叫了一声:“阿枝!”便没话了。

麦耕没进屋去,放下竹筐便帮易天农锯木,他拉木锯的样子憨à实有力,“哗哗”一会就锯了一大堆。

可是存璞不敢,因为先生的戒尺不时地在头上呼呼作响,先生虽然很少打学生,但是他手中那ว根长而的“黄金棍”,随时在他们头上呜呜乱响,吓得这一群乳຃臭味干的学生,早已两股战战。他只能够呆呆地望着那个让他续,又让他怜悯的身影出现又消失。

王先生与莞城一个木匠家的女儿结婚,生有两儿一女,两ä个儿子,一个5๓岁,收在自家学堂念书。小儿三岁,成天在母亲身边。爱娘是老大,因出生后不久一场高烧,治疗不及,成了小儿麻痹,原本好好的一双腿,变成了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由á于爱娘生性温顺ิ聪慧,深得王先生宠爱,虽没进学堂念书,可私下里王先生教她识文写诗,深得熏陶。小小年纪的爱娘便可熟读“四书๰”“五经”,可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可是王先生妻子生孩子落下腰痛毛病,几乎干不了家务重活,所以爱娘๤从小就学会了做家务,洗衣做饭,样样都担当。爱娘常常拖着一条残腿,到柳荫河边去提水,洗衣洗菜,瘦小单薄的身子,总是那么奔波劳碌。王先生在厢房里教书๰,从厢房的窗口就可以望见小女从自家门里进进出出,往返于河边与家门的小小身影,令王先生心里就充满了怜爱与酸楚。

另一种说法就更加奇特了,大火烧毁莞香之后,清政府不是因为烧毁莞香而缉拿邓泽厚,而是以偷卖国宝的罪名缉拿邓泽厚。这罪名的缘由是邓泽厚勾结京城的一位王爷,合谋运送一批中国珍贵瓷器到เ国外,在广州港口被查出是国宝级的文物,当即就被查封了。

有人发现这天深夜时分,有一个身穿绿裤白衫的英武之人,从天而降,然后就消失在迷茫的海ร上,当烟雾浓起的时候,这个绿裤白衫的英武之ใ人,腾空而起,然后就消失在迷蒙的海岸。

在一旁的阿枝对于邓知恩的康复自然是欣喜不已๐,可是对舅公多日的不知去踪也๣想问个究竟,阿枝说:“舅公,您到底去了哪里?我和舅婆都很担心……怕您出什么เ事了。”

邓知恩赶紧向舅公行了大礼,虽然双腿还有些颤巍,但他还是虔敬地向舅公跪下谢恩。∞∞

刘郎中呼吸着药草的气息,一天的劳碌也就渐渐退去。

夜色将草丛枝叶朦胧成一片,风一吹,发出一片细碎的和声,或浓烈或清淡的草药气味也随之飘散开来。

几年之ใ后,易父病垂,去世之前๩,易父才把易木鱼的身世真相告诉他。

易木鱼却对父亲说:“我生来就没见过女人,何必为我娶ດ妻?”

江家的二姑娘๤半夏,聪明伶俐,敢说敢干,为人仗义แ,和姐姐一样孝敬父母,温顺明理。她自然是喜欢长着一对大眼睛的树和,树和言语不多,却温厚情深,她和树和岁数一样大,而且他们的生日຅也๣在同一天。她对树和说,这是天意,说她们姐妹是命中注定,等待他们兄弟二人的来临。

树和听了虽然颇็有感动,但是眼睛里还是溢满了眼泪,他忍不住将易家的灾难,易家的莞香渊源一一向这个姑娘๤道出,并告诉姑娘,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家乡๥,要重整他们易家的香业。树和取出藏于怀中的莞香,送了一片给半夏,半夏闻了之后,默默地望着树和,然后泪流满面,树和不知道姑娘๤为什么流泪,不好深问,只好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流泪的姑娘。

半夏擦干眼泪,对树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吗?”

树和默然摇头。

半夏说:“那ว种香味,是会招魂的,你是莞香后人,灵魂永远在被莞香招唤……因为你们身上流着莞香的血脉ำ。”

树和听了半夏的话,一股感动和伤楚,猛然涌上心头,就在这一刻,他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姑娘。这个血气方แ刚的小伙子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姑娘的手,说:“将来你跟我一道去我的家乡吗?”

半夏神情幽幽地点点头。

易家兄弟俩内心伤痛深沉,日日຅思念父母和家乡,他们根本不知父亲已经遭难,家中ณ只剩下母亲一人,只有当他们回忆父亲临别时的话语时,才隐隐悟出,那ว是父亲的遗嘱๥……父亲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兄弟俩常常暗自悲泪,因为不知易家那场灾难是否平息,想到他们如此千辛万苦地逃难出来,怕不知深浅地回去,再遭祸殃,所以不敢冒然回去。

为了报答老药农的救命之恩和感念江家姐妹的情深意长,兄弟俩暂时在江家安定下来,帮老药农打理农事,种植中ณ药。兄弟俩深受江家人的厚待,时间也很快过去一年,他们和江家姐妹的感情也๣在天天加深。第二年的春天,药农夫妇请来媒人保了媒,请来亲朋好友,在同一天,易家兄弟便娶ດ了江家的姐妹。

在成婚的头一天,兄弟俩双双面向南粤方แ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声哀唤:“阿妈、阿爸,儿子不孝,没得父母的恩准,便自作主张成婚……求父母饶恕儿子的无຀理无孝!”

眼看着时间在一年一年地过去,兄弟俩也有了自己的一儿一女,江家父母也相继去世,可是兄弟俩思乡念父母的心,一天也没有平静,他们在料é理了老岳父和老岳母的丧事之后,带着自己的妻儿,回到了大岭山。

儿子们的回归,给这个ฐ多年饱受凄风苦雨的易家,带来勃勃生机,在十年的孤苦中挣扎的上官兰儿,终于看到了易家的希望。这一天,上官兰儿带领儿孙,去到已๐是荒草丛生的香园,在那棵陪伴了易家世世代代的老香树底下,她让儿孙们跟老香树跪下磕头,祈求老香树保佑易家后人平安,保佑易家香业重振。

儿孙们一一祭拜了他们的祖先,上官兰儿这才在丈夫的坟前๩透心透肺地长哭一场,这是她经历那场灭顶ะ之灾之后,第一次放开喉咙地哭嚎……多少的悲伤、多少的凄凉、多少的委屈,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等待和绝望,都从她的哭声里释放出来。

上官兰儿的哭声传遍了大岭山的山峦,声浪及处,树叶在纷纷下落,落叶无຀声如同雪花飘飞……

两个儿子目睹了落叶的情境,都惊了脸,他们回忆起逃离家乡那一天,回首香园时,亲眼目睹了那棵老香树无声垂落树叶时的悲壮情境。

树义和树和将岳父家种植中药材的经验,用在了自己้家的香园里,他们把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药根药种——党参、牛七、北芪、金银花、生地,等几十种药材种在山地里,到了第二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片能够使莞香精萃芳香的红土壤,竟然也使中药材也药质精湛。他们把晾晒烘干的药材运到寮步中ณ药市场出售,没有想到一下引来了不少的药商,药商询问中药出自哪里,易家兄弟说:“大岭山。”

药商若有所思点头,说:“那里出产莞香,出极品莞香啊!”

兄弟俩听了互相望了一眼,心里涌出阵阵伤感,他们知道,不仅他们莞香人家对莞香难以释怀,但凡经历过焚香的人们,都难以释怀。

上官兰儿自小就是编织草席的能手,她当姑娘时编织的草席,方圆几十里地的人,都知道上官家的女儿编织的草席精致耐用,寻找着来买。上官兰儿重捡几十年前的手艺,教两个儿媳妇编织草席。哪知两ä个儿媳妇一学就会,编织出各种草席,让上官兰儿满心欢喜。

从此,易家十几口人,就靠着卖中ณ药材和编织草席打发生计。

可是一直埋在上官兰儿心里的那个伤痛,却在日益加深,就是那些仍然埋在黄土中的老树头,到底如何,上官兰儿却一无຀所知。将近十几年过去,虽然从老树头上长出的新树,已经被那场大火烧毁,可是埋在黄土中的根头,却有着不为人知的香脂。可是这些香脂ฦ是否被大火烧毁,上官兰儿不敢去动这伤心之物。她回忆自己嫁到易家后的几十年,与莞香朝朝暮暮,亲身感受到เ了莞香带给易家的恩泽、兴旺和无尽的灾难,一代又一代的易家男人都因莞香而命运多舛的悲惨结局,令她心碎,令她噩梦连连——令她永远也๣无法走出那个ฐ纠缠一生的噩梦——与那个也是叫着兰儿的女人,纠缠一生的噩梦。

不久,上官兰儿让儿子们将深埋于堂屋中的几大箱女儿香挖出来,打开一看,虽然时过境迁,年深月久ื,但那些香脂ฦ浓郁的女儿香,仍然色润如初,香气夺魂,幽幽香气袅绕着易屋……

上官兰儿扶箱长叹,说道:“真是物是人非啊……为什么เ易家的女人总把她们的香魂留下,人却不知去了何方?”

上官兰儿亲手将这些女儿香,仔细晾晒,精恤拣保存,装ณ入木箱之ใ后,用石蜡将木箱原封封好,放于原来香珠的屋子里。

年岁已๐高的上官兰儿,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焚香静坐,在这些默含幽香的女儿香的旁边,目视着盘旋袅绕的香烟,缓缓伸向空中ณ,渐渐散去淡去的情形……那些她曾见过和没有见过的易家的女孩儿们,仿佛都随烟飘然而至,她仿佛听见她们稻息,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她甚至可以在茫茫苍苍的往事烟雾中,看见她的丈夫站在遥远的地方,在深情地注视着她……

……

其实树义和树和兄弟俩,虽然身在异乡,可时刻๑也没有忘记他们家香园里埋藏的香头,当他们重新回到เ家乡之后,兄弟俩背着阿妈,将剩余的香头拔开看了,他们惊讶地发现,老树根已经腐朽,但是腐木中的香脂ฦ,却仍然完好,历经风雨不腐不烂,色泽如黑金般浑然沉郁,香气仍然浓郁浑厚。他们俩商议之ใ后,决定将这些埋于地下的,易家最后的一点香脉ำ,取回家去。

儿子们从来不在母亲面前๩提及莞香的事,他们怕触动这块任然在易家人心里流血的伤疤,他们见母亲每天的焚香祈祷,知道母亲永远无法放下对莞香的牵挂,对失散亲人的牵挂。

当上官兰儿看到两ä个ฐ儿子从香园里抬回来的几大筐莞香时,她发愣了半天,然后伸出的双手,抚摸着浸透了丈夫和易家女儿们血泪的香片,她对儿子说:“你们的父亲在天之灵,该安息了,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