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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火烧香园

刘郎中说:“麦耕怎么不来?”

一大早,麦耕的老婆菊花,一路小跑去到了寮步刘郎中家里。

这奔涌的翠绿,匍匐于火红的木棉之下,使木棉花显出惊人的傲岸和妖艳,那栋洋楼也更显俊逸。

掩映在花红深处的这栋三层洋楼,是维多利亚时期新古典主义的建筑,修建在半山腰上,白色的楼ä墙,深咖啡色的门窗和房顶,被四周的木棉簇拥其中,楼的尖顶伸向天空,在火红的木棉花中,显得神秘而肃穆。

不出所料é,一会儿时间,黎树贵就把存璞叫到一边,先是对陈香大加赞赏一番,然后询问这些陈香是否易家香园所产。

存璞与黎树贵寒暄一阵,舅公过来要求存璞领ๆ着商客们观看香铺里的陈香。

上官兰儿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锥心地去想,越想这个女人的形象就越加模糊,久而久之,这个女人的形象就模糊的像一团雾——一团穿戴绫罗绸缎、浑身金玉珠宝叮当作响的雾。

上官兰儿没有将这个ฐ化解不开的郁结告诉任何人,甚至她的丈夫存璞,也不知道藏在她心里的秘密——那就是每当夜深人静,她脑海ร中就会出现一个ฐ陌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远在京城里那个皇帝ຓ的女人。

滋润无比的女人,爱意无限地看着她的男人,想到自己这一生,将要与这个ฐ男人在一起,她的身体和她的生命都要与这个男人密不可分,而且与这个ฐ男人一起开花儿结果儿……上官兰儿脸颊就红得像春天狄花儿一般。

绽放了的女人的身体,是青春的、奔放如母马一般的,她告别了那个ฐ十六岁女孩儿的身体,仰或是那ว个十六岁女孩儿的身体,诞生着这个血肉丰满四射的女人的身体,仰或是这个男ç人完成了这个女人身体的完美。

上官兰儿的父亲,先是愣了一下,随口就说:“好啊,就叫兰花儿吧,你看这满树的花朵……”上官兰儿的父亲望着满树的花朵,听着婴儿的哭声,心里自然添了几分欣喜。

这时,上官兰儿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他也๣觉得这盛开的玉兰花出奇般的香,站在院子里,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么香……”

接着,易天农在树的根部往上一尺左右的地方,凿开一个ฐ口子——这就叫开香门。

除了这些,凿香的刀具更是要讲究,凿香的木锤一定要刚柔相济的花梨木做的,锤把一定要光滑而有韧劲的柳木做的。凿香口的锉刀要磨得刃口锋利映人,凿香门时最忌讳钝刀拙锤将香口凿得歪斜ฒ毛刺,毁了树的灵气和香源。

阿枝的父母仍然以阿枝已经许配给麦家为由á,拒绝了邓知恩的求婚。

邓ฑ知恩看出了阿枝父母和舅公的为ฦ难,天一亮,他就去拜见阿枝父母,他对阿枝父母说:“请你们二老放心,我会一辈子爱惜阿枝,我的父母也同你们一样,忠厚善良,只是生活在香港那个地方แ,家父在生意场上,也是信义之ใ人……知恩指望二老开恩将阿枝嫁给我邓知恩……”

若是腊ຘ月,便是寮步附近几个地区香农最忙碌的日子,香农把准备了一个秋季的莞香,挑到集市上来卖,芽香街就热闹起来。街道上排成两条长龙,做莞香生意的商人早几天就在芽香街的客栈安顿下来,等候一年一度的莞香上市。一开市,商人便融入这条香火袅绕的古老街巷,卖香人将早已备好的上好香木,放在随身带来的香炉里点着。香炉就摆放在香摊边,从香炉里徐徐冒出香烟来,卖香人,不肆张扬和声嘶竭力地叫喊,身旁这的香烟就是招揽客商的吆喝。

这是莞香的香气。莞香它袅绕的烟雾,不声不响地弥漫和氤氲着整条街。若是刮ุ风奠气,香气便被风吹拂着,从芽香街漫向码头,顺着那条源源流长的寒溪河,朝水雾迷茫的东江海ร面飘去。

舅婆摇摇头,说:“我觉得你舅公被什么เ事情纠缠住了,否则不会这么เ近的路,自己不回来……怎么也应该回来一趟啊?”

舅婆叹口气。说:“你舅公捎来口信,说要陪衙门的王大人去一趟什么地方,说你舅公三五天之ใ内回不来……”

阿枝虽然从小就随同父亲上山下地干粗活,可是阿枝十五六岁就出脱的亭亭玉立,身段儿高挑俊美,瓜子脸຀蛋白里透着红,一双月牙儿一般闪亮的眼睛,总是那么深情善良地打量着这个ฐ世界。

父亲易天农,看了女儿藏了十几年的香,每一片都积攒着女儿生命的印迹,虽然有说不出的高兴,但也有说不出的酸楚和愧疚。因为ฦ他和妻子一辈子就得了一儿一女,阿枝老大,虽说是女儿家,他们夫妇却从来都是把她当儿子来使用,什么粗活重活都少不了她。上山凿香、培植香树、抡斧头砍香木,拉锯倒树,她样样都行,久而久ื之,父亲都忘了阿枝是个ฐ女孩儿了。只有当他发现有上好的香块,便情不自禁地从木中ณ切割下来,送给女儿,做父亲的心里才多少有了些安慰。每当女儿收到父亲的赠香,自然是喜欢得很,在手掌中ณ把玩欣赏多日,然后悄悄用丝线穿起来,挂在胸ถ前,香气始终伴随着女孩儿。

从此“香港”的来由á就成了后人争论不休的问题——到底是因莞香而起的“香港”,还是因“香港”本生地殊地理而使“莞香名扬天下?

因此,久符盛名的寮步香市,就成了与广州花市๦、廉州ะ珠市、罗浮药市之四大名市等名而名扬天下。

回到家里,人像木头一样呆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目光一直望着大门外,他听着从香园里传来的燃烧声,那阵阵惊心动魄的炸裂ฐ声,万剑๳穿心似的击碎了存璞的心,他的身子不停地。

上官兰儿得知女儿香珠没有被找见,一下就呆愣住了,她怵然的目光望着丈夫,说道:“天啦,我可怜的香珠……她?”

上官兰儿转身就去到堂屋里,枯嗵一声跪在祖先的灵位前,她声声呼道:“祖先,你们要保佑香珠啊,她死不见尸到เ底为什么?如果香珠还活着……你们要保佑她啊!”

上官兰儿转过头来望着丈夫,她睁大惊愕的眼睛,盯住丈夫看,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存璞迷茫地摇摇头,又迷茫地点点头,他把上官兰儿紧紧ู搂在怀里。

上官兰儿眼前一片恍惚,觉得自己又走进了那个旷日持久ื的旧梦……

她突然觉得,这个悠长如谶语般的的旧ງ梦,一直在缠绕着她,缠绕着易家,使她在望不到边的噩梦中,苦苦地挣扎,直到เ今天,她仿佛突然看到了噩梦露出的那ว条诡秘的尾巴……

存璞平静下来以后,他的第一个ฐ念头就是,易家的大灾难,今天晚上该是结局的时候了,他默思片刻之ใ后,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他要让三个儿子连夜逃出东莞。

三个ฐ儿子一直处在极度悲痛中,听了父亲的决定,都被震惊了,他们纷纷跟父亲跪下,大儿子树义说:“父亲,家难当头,作为儿子,怎么能ม够一走了之ใ,再大的灾难我们也要同父母在一起……”

存璞没有等儿子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兄弟三人逃出去以后,不管在外混不混得出人样,将来都要回到大岭山来,因为易屋就剩ທ下你们的母亲一个人了……你们一定要回来……”

存璞哽咽难语,双泪纵横。

上官兰儿为儿子收拾了几件衣物,为各自都装了一包莞香,让三个儿子都将莞香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上官兰儿对三个儿子说:“别ี忘了你们是莞香人家的后代,想家了,就闻闻这莞香,心里就踏实了,身体有小病小灾了,就用莞香煲碗水喝……”

在存璞的再三催促下,三个ฐ儿子也感到เ无路可退了,他们跪在了父母膝下,对养育他们的父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当他们从易屋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后山香园里火光映天,传来阵阵树木燃烧时发出的爆炸声,他们都惊了脸,纷纷朝着老香树的方向跪下,兄弟三人都从心里发誓,如果不重整莞香香业,决不是莞香世家的子孙。

存璞和上官兰儿眼睁睁看着三个儿子消失在黑夜中。

回到屋里,上官兰儿突然发疯似的把将丈夫抱住,她央求道:“你赶快逃走,他们过不了今晚就会来……你走,走的远远的!”

存璞紧ู搂着妻子,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他深情地注视着哀恸的妻子,说:“兰儿,我不能够走啊,我走了,你和麦耕家都要遭灾,都要被杀头啊,他们会放火烧了我们的易屋,还要殃及到大岭山的乡๥亲,我不能ม够走……”

上官兰儿悲痛欲绝,她嘶哑的声音喊道:“你在等死啊!”

存璞决绝地摇摇头,说:“我在等易家长久以来的一个结局,今天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上官兰儿望着丈夫那张瞬间苍老的脸,仿佛往事都一下涌上了心头……

就在这时,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了几下,上官兰儿受惊地盯着油灯,灯光映照着她的面孔,她那双眼睛像遥远的星空中的一颗寒星在闪烁。

存璞万分心痛地望着上官兰儿,说:“兰儿,你的那个噩梦,该要结束了。”

上官兰儿悲怆地摇摇头。

易存璞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站立起来,沉默片刻之后,对上官兰儿说:“兰儿,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就是我们抵押给广州王老板的那枚香胆,如今还在王老板的手中,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将我的话转告于他,就说我易存璞无力将香胆赎回,请他永远保留……”

上官兰儿默然点头。

夫妻俩执手相望,泪眼模糊。

久久之后,存璞说:“兰儿,去煲一锅莞香水,我要泡澡。”

听了丈夫的话,上官兰儿浑身都为ฦ之ใ一颤,愣怔片刻之后,她哀伤地点点头,她知道易家只有在为香树开香门的时候,男人才会焚香沐香浴,这是易家代代相传的规矩。后人一直延续着这种仪式。而且以往每年开香门的季节,是易家老小最开心的日子。她会在开香门的头几天就开始忙碌,首先将祭祀的贡品准备好,要杀,宰鹅,蒸红团粉果,一家大小欢天喜地,到了第二天,丈夫一早ຉ起来,就焚香沐浴,换上银衣,开始祭祀祖先,然后进山为香树开香门。仪式结束后,请来亲朋好友饮酒庆贺——因为开香门就预示着,来年的吉祥和丰收,也๣是一棵香树一生的奉献的开始。

可是这样的喜庆日子,易家从此不会再有了。

这个伤心的夜晚,存璞要与他们易家血脉ำ相依几代人的莞香告别了,他要向他的祖先祈罪,他要像开香门那样虔诚地举行告别仪式。

上官兰儿架起大火,煲了一大锅莞香水,然后灌入浴桶里,湿漉漉的水蒸气和香气,萦绕着上官兰儿,她站在雾气中默默地看着丈夫脱去衣物,渐渐沉入水中的样子。

上官兰儿背过身去,双手捂住脸,伤心地抽泣起来。

存璞透过雾气,轻声地唤她:“兰儿……”

上官兰儿没有回应丈夫,她仍然背对着丈夫,丈夫只看见她剧烈的双肩。

存璞又叫了一声:“兰儿,再给我搓次背吧……”

上官兰儿转过身去,走到浴桶边,她没有去看雾气中丈夫的眼睛,她知道一旦ຆ目光与丈夫相遇,她会疯狂,会坍塌,她会像丈夫烧毁香园一样将一切毁灭……

她用木瓢舀起热水,浇在丈夫的身上,然后用布巾轻轻地搓丈夫的后背,她的泪水和着莞香水滴在丈夫的身上。

存璞仰起头,对上官兰儿说:“兰儿,你在哭啊,我能ม够分辩得出哪是莞香水,哪是你的眼泪……莞香水像热风一样吹过,兰儿的泪水会穿透我的心啊……”

上官兰儿再也๣忍不住了,她紧ู紧地抱住丈夫水淋淋的身体,把内心积压的泪水都倾泻出来。

存璞紧紧地抱住上官兰儿,上官兰儿紧闭住双眼,一口气堵在胸口里,发出憋闷的声音,同时存璞也感到了窒息,窒息使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他多么เ想就这样和妻子一同死去,就这样相依相拥走向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