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未及多想，点头应下转身就走。
“您说。”
这还是明霜长这么大头一次在野地里过夜，江城从来在外漂泊惯了，早习以为常，她却显得百般不自在。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十多年养出来的小姐，山洞阴冷潮湿，坐一会儿就凉飕飕的。
夜色还很深，从头顶明月的高度来看，应该不到子时。明霜缩在地上抱膝发呆，换下的衣裙上全都是泥，还得由江城来给她洗。不知道从前给姑娘家洗过衫子没有，她从洞里望出去，瞧着他的背影感到很稀罕。
“是啊。”明霜也发起愁来，“几时才有的？怎么从前不这样……”
他喉中微哽，面上却佯装无事，垂首应了，仍旧退出门外。
果然是为这个而来的。她摩挲着杯盏沉默未语。
明霜唇边笑意未减。
从来没听说过人昏睡还用喊魂的，江城将信将疑地看着明霜：“我不会说故事。”
“是么？”
她吩咐要疾驰，车夫便扬起鞭子来往马上一甩，车内颠簸了一下，很快就摇晃着辘辘前行。尽管已๐经是快马加鞭，明霜仍旧ງ嫌太慢了，心里跟着马车一起七上八下。杏遥把帘子打起来往外看了眼。
“算了。”明霜此时着急，又想起他这几日冷言冷语的，终是摇头，“叫上他难不成火就能灭么？先走吧，回头再让人知会他一声。”
明绣自打从郡ຉ王府回来就把人关在房里，想是觉得丢了人，连饭也不吃，只顾着生闷气。她正愁没处撒火，这孩子恰好跑去撞枪口上了，也难怪会这么小题大做。
“小的不中用，来传话的时候打翻了小姐的茶盏，三小姐一气之下就罚我跪在这儿了。”
眼见明绣接了，明霜才招呼杏遥：“走吧，林子里怪冷的，等日头出来可就糟了。”
她听着不解，皱眉寻思了好一会儿。
从前也没少进来，大约是看里面丫头多，怕给她招闲话。明霜把玩着手里的暖炉子，摇头笑道：“既是这样他又何必赶着回来……你把这个拿给他，叫他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她将汤婆子递过去。
“诶，怎么？”
江城望着他淡然揭开，“混江龙。”
话音刚落，两边的骰子就如同下冰雹，噼里啪啦摇起来，二人对坐相互凝视，表情皆有些肃然。明霜由他握着手晃骰盅，怎么前后左右的拿捏是没感受到，不过倒莫名嗅出一丝火药味儿来……
左听云笑得很暧昧：“莫非你是对她……”
“还是说你心甘情愿跟着那个女人？”
叶夫人笑着说是，“她在家里年纪最小，打小捧手心里宠着，难免娇็惯。”
今日明锦和瑞康王世子也回来省亲。亲家公的寿辰，王妃自然很赏脸的跟着过府坐了一坐，大约是对明锦非常满意，和叶夫人闲话家常的时候顺带就提到了剩下两个姑娘。
婚礼热热闹闹的筹办着，秋季也慢慢到了尾稍，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多添件衣裳，然而对于明霜而言，这无疑是最难熬的季节。
她这个人素า来不喜跟人撕破脸，便是不大待见谁，明面上也从不显露出来，自己้有铺子有钱，于是大大方方出了十匹上好的绫罗送过去。杏遥回来就掩着嘴笑说：“你是没见着大小姐那ว表情，又惊又喜的，还抓了一把钱给我呢！”
“好，我知道了。”明霜定了定神，眸色肃然，“推我过去。”
“你说。”
“这算盘打得够响啊。”明霜咬着牙笑道，“真会‘趁火打劫’，我偏偏不买，大不了这一单咱们不做了。”
“你有话就说。”
他难得没有别过脸，反而很是欣然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您……没事吧？”
怀里的小姑娘琢磨着小声开口：“吓人。”
“算是。”江城回答道，“从前高先生曾帮过我一回，至今相识已有数年。”
“妹妹怎么说也是明府的小姐，要说身份本来也不低了。”明锦面色未改与她对视，含笑道，“只可惜，妹妹是妾养的，人家王府未必看得上。”
“那ว也快了。”说完，又笑着去问明绣，“听说三姑娘也想嫁到瑞康王家里去？”
明霜把东西放了回去，喃喃自语：“这地方比东西大街上的集市有趣多了，做生意么，还是热闹些比较好玩。”
夜市上有卖头饰、头花、抹领的，明霜凑到摊子上捡了朵绢花在发髻上比划ฐ，然后笑吟吟地转头问他：“小江快看，好看么？”
杏遥连忙点头，“诶，您想逛哪儿？”
“夫人说先回去休息，咱们等午饭再过来。”
“不是……”
着实没料到他会在门外，明锦吃了一惊，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先给他请了安，急声解释：“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爹爹不要怪罪，我只是觉得妹妹这身子不利爽，在外抛头露面终究不大好……”
这丫头是她房里除了杏遥以外年纪最大的，人挺机灵，不过也不敢留她一个人做大事。明霜示意她俯身，在耳边低低交代了几句。
明霜颔首看她：“小姐今天有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办，你成不成？”
“爹爹没告诉你？”明锦故作吃惊，继而叹气，“他也是喜欢你的紧，就怕你受委屈。前些时日和夫人说想让你跟着陈掌柜去学着打理他名下的几间铺子，你瞧你本就不舒服，更何况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也不成体统。”
“你这身子本就不好，眼下又病了一场，不是姐姐说，你还是应该在家多休养一段时间。”
杏遥一边给她按压腿上的肌肉，一边悄悄回头去瞧室外，隔着屏风，那小丫头心不在焉地拿剪子修花枝。她遂压低了声音：
明霜也很知足，五年前父亲高升进京，她安安心心的留在杭州ะ养病治腿，日子过得平静舒适，曾经想着若能ม一辈子这样安稳就好了。
他咬咬牙，“就算您要退亲，也不至于叫人到เ人家家门口去给人难堪！你要保住我的名声，那明霜呢？她是个姑娘家，往后你叫她怎么嫁人？！”
“废话，鱼和熊掌岂能兼得？”乔夫人神色一转，厉声喝道，“你是我乔家的儿子，朝里的吏部侍郎，你的名声重要，还是那个瘸了腿的女人名声重要？她本就是嫁不出去的人，我们家肯要她，是给她脸，谁叫她水性杨花？就算我不让人上门退定礼，她往后也照样难嫁！”
“你！……”
他知道明霜的心性，明明是最与世无争的人，倒头来却人人都要针ฤ对她。自小丧母，双腿残废，在家里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好不容易能嫁给自己้，他已做好了要护她一生一世的打算，想不到此刻会令她受这样的侮辱。
乔๒清池心头怒意难平，转身就要走。
“回来！”乔夫人把佛珠往柜子上狠狠一掷，“你爹已经官复原职，没必要再和明家人来往。陆朝这座大山快倒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意气用事。”
他额头青筋凸起，回头道：“那明霜呢？”
“你还想着她？”乔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天下好姑娘多得是，你那脑子进水了么？偏偏扯着她不放？她有哪里好了？残疾、轻佻、年纪也过了二八，模样虽然还算凑合，可她那腿废成这样，你能拿出去见人么？为娘改日就给你找个更好的。”
乔清池冷声看她：“除了明霜，没有更好的。”
“你！”她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理喻，“都这时候了，明哲保身才是要紧ู的！你若是做出什么事来，牵连的不止你一个人。咱们乔家这几百口人，可都是拴在一起的！”
“你喜欢明霜，她过得难，过得不好，想过你的兄弟姊妹么？莺儿才多大？还有小叶呢，他们可都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就忍心见他们吃苦？！”
见她提到妹妹，乔清池此时才微微一怔，寻思良久ื，终究忿忿地甩了袖子。
*
饶是前院一直瞒着退婚的事，到底还是传到明霜耳朵里来了。她坐在床前绣荷包，杏遥捂着未晚的嘴，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她穿了一针，也没抬头：
“别捂了，退了就退了吧。”
“小姐……”见她这样风轻云淡，杏遥反而感到酸楚，“您伤心就说出来。”
明霜停了手，认真思索，“哎，也不是很伤心，就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