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以前那样，简直就是在跟华沂撒娇็。
他虽然总是抱怨嘴里都要淡出鸟来,可那粥其实一点也不淡，华沂总是会叫人在小锅里煮上几个时辰，芽麦粒里面混满了香料,他亲手调配的，味道不咸也不淡,ไ每一块贝肉都被小心地剔去了边边角角的地方，用香草水煮过一遍去了腥味,却不去鲜香……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子，每一下心跳都像是跳空了似的，整个胸膛都跟着没上没下起来，这叫长安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色愈加凝重，长安挂在几乎ๆ垂直上下的山壁上的藤蔓上，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那ว石破天惊一般的雷声正好惊醒了他，他一激灵，这才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松了，险些吓出一身冷汗来。
当年，南大陆城郭林立、行人入水曾叫他们羡慕不已过，如今算来，他却俨然也有了将近南大陆一半的领土。
五年能让学步的小兽人长成个半大小子，能让懵懂的少年自立成人。能让华沂将整个东海ร沿线，足足六百里的海岸线全部纳入囊中，曾经几百个人手拿火把打群架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天灾叫人们六神无主ว、无处投奔，却全都成全了他。
长安：“我……”
遇到เ敌袭，不见他着慌，打了胜仗，他却也没有什么เ喜色，索ิ莱木退后他半步，并不与他并肩而立，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首领如今甚至还不算进入壮年，却先养出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城府，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是他没话找话的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男人卖了出来，指着他对长安说道：“这是海澜，说话和棒槌ຄ一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长安也觉得他似乎憔悴了一些，尽管眉目依稀，腰间的酒壶也依稀。
他没了心情在林子里玩耍，闷闷地往回走去。心里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不知道自己应该“偏向”谁，是师父他们，还是他的亲爹。
大长老叛乱的时候，他年纪小，对那些事情一知半解，带着压抑的畏ั惧和渴望跟在长安身边，直到那场空前绝后的天灾成全了他。
随后他充满嘲讽地看了卡佐一眼，又铿锵有力地补充了一句：“你懂个ฐ屁！”
卡佐一抬手把桌子掀了，一圈人都被迫站了起来，他叉腰瞪眼地嚷嚷道：“照你那样说，我们一辈子也甭想好好过日子，今天隔着城墙把人打回去了，明天他们心情好或者没事做了，就又要来，你不种地、不打鱼不打猎么？整天跟着他们这么耗？”
那ว一边的兽人因而被迫闪开，而另一边的那一位却趁机绕到了长安身后——高高跳起，笔直下劈。
长安却忽的往后一弯腰，整个ฐ人弯成了一个拱形，黑暗中ณ即使不远处的人都难以从那ว晃动得厉害的火光中看个ฐ分明，唯有金属碰撞的时候发出的迸发出的杀意、以及刀尖剑刃划开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只见长安退后一步，义正言辞地指着他说道：“你不讲道理。”
长安“咣当”一下将大棒子戳在旁边，皱着眉，表情严峻地看着华沂，将自己的衣服用力往回一拽。
长安怕他吵着别ี人，无可奈何地给了他一脚，想让他闭嘴，可鲛人“啊啊啊”给鼻子上脸，还厚颜无耻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用稻草堵了三天耳朵以后，长安终于忍无可忍，拿着训徒弟用的木刀，大清早地便一脚踹开门，杀气腾腾地出来把“啊啊啊”打跑了。
在山洞里生活的时间长了，索ิ莱木头上的那根野鸡毛都变得光秃秃的，竖在头上，越发显得孤零零，可是此时，没有人会笑话他。
索ิ莱木应和着鲛ຑ人歌声里的节奏似的，以一种奇异的语调说道：“因为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想知道万物为什么有出生，又为什么有死亡。我想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人死后究竟会不会像灯火熄灭、毫无声息。我想知道天有没有尽头，地有没有尽头，天地的尽头是什么，那些消失的诸神是不是全都埋在那ว里。我想知道神存在的意义，人存在的意义，为ฦ什么一朵花开了，转眼便会凋谢，为什么四季有轮回，日月有起落……我不在乎别人是否尊敬我，女王——因为ฦ啊，我是个ฐ疯子。”
连近海的珊瑚都像水草一样，捡了一茬又一茬。只是眼下谁也没有人有心思摆弄这些平时也算价值连城的东西。
终于，在长安这场要命的伤风好利落了以后，华沂对这个不要脸的“啊啊啊”实在是忍无可忍，为ฦ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长安拎上了山。
长安半睡半醒，周遭的声音只能听个大概ฐ，虽然平时也冷，但好歹是外面的冷，点一堆火便能ม驱散，这回却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太阳穴处也突突地跳着，跳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第二天，华沂这个在外面坐了大半夜的倒是皮糙肉厚屁事没有，长安却着了凉。
长安果然就没站稳，随着船跌了下去，华沂将船桨放在一边，这才好整以暇地张开手，刚ธ好便抱了他个满怀，嘴里还笑嘻嘻地说道：“在船上跳上跳下的，你是猴子变的么？看，摔了吧。”
他怕水这件事虽然没表现出来，华沂却早看出来了，因此故意使坏不把船靠过来。
他喊得脖子上青筋凸起，简直在用他最后的生命嘶吼。吉拉拼命地抬起头，尾音嘶哑到了极致，接着便发不出其他的声音来，于是两行浑浊的眼泪，就顺着他布满灰尘的脸颊๐上淌下来。
巨兽的大头垂在了地上，眼睛似乎ๆ无力地闭了一下，然而下一刻๑，又勉力睁开，接着他原地化成了人形，正是吉拉。
索莱木却在这欢快的歌声中扭过了头去，忧心忡忡地望着山洞外面的大雨，心里想道，哪能是好兆头呢？
小婴儿晃动着胳ฑ膊，勾住了长安的头发，他还不会抓东西，头发很快从他胖乎ๆ乎的胳ฑ膊上掉了下去，小家伙“啵”地吐了个泡泡出来，一股味。
华沂站了起来，把大马刀扛在肩头，“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说道：“咱们的旗子就在山头那ว里，瞎子也看得见，他们连个ฐ人脸都不露，显然是没打算多说，就是为ฦ了抢地盘和抢东西来的——你来问我该怎么办？”
华沂一抬眼皮，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多少人？什么เ情况？”
卡佐问道：“臭味？”
华沂站了起来，伸出一手指戳了戳那肥虫子呼呼的身体。
长安一愣，他知道这些事都是所谓“部落里的大事”，虽然看不出它们“大”在哪里，但别人都是极重视的。从没有人找他商量过什么“大事”，长安心里突然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人把一个摇摇欲坠又极重要的瓷碗交到เ他手里似的。
这是要轰人了。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这种来自权力的滋味，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能让人脑袋滚到地上，一句话能ม让人从普通的侍卫变成长老，大起大落，随心所欲，比任何一种力量都来得叫人心驰神往。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从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武士脸上飘开，华沂眼窝很深，因此显得目光森冷，内里仿佛带着沉沉的铁ກ锈味。
长安扫了他一眼，觉得华沂忘太大，刚ธ说完的话，都叫他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但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还是不温不火地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去打猎。”
长安道：“行。”
索莱木却不理会，接着说道：“它是九天之外飞落地面的神铁ກ所制，确实不凡，但也确实易断ษ，执拿的人，力气小一点，刀刃送不出去，然而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折断他自己的刀，下手之力必须ี垂直，否则刀会崩成两截。它脆弱极了，可也因此锋利极了。它能把一头发丝纵向劈成三瓣，能将人的脑袋整个ฐ砍下来，人却要走出十步以后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刀神告诉我的。”
长安皱眉道：“那不可能ม，那样的刀很快就会断ษ。”
那幽灵部落后面的追兵带着几种不同的旗子，看起来是几个ฐ部落的联盟，巨เ山首领ๆ洛桐走上前去，对那ว些追兵郑重地弯腰行礼ึ，口中说道：“从我的部落里出的叛徒，惹来了贪婪的豺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安没见过这等阵势，呆呆地单手搂着他的刀，还没想起来把自己้的手腕归位，战斗就已经尘埃落定。
老瞎轻声道：“别慌，往前六十里，有个ฐ山坳，我算了算，以我们的脚程，正好可以赶在秋狩节的时候到那里，去弄些美酒，再买些漂亮女人回来，咱么叫银牙好好地过一个节，绝不让他离开那ว个谷地。”
长老没办法，只能暗中和老瞎商量。
就在此时，少年突然开口问道：“哲言说你那ว时候年纪还很小，一个ฐ人在路上，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食物救他、还给他打了一头鹿呢？”
华沂听着那小孩尖锐而歇斯底里的惨叫，知道那是被要被活活烤成人干时的发出的声音，然而他的脚步丝毫也没有停留，脸色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ฐ人。
那一刻仿佛是很长，叫他思前想后脑子里像是跑过了很多的事，然而又很短——长安下手从来利索，一招得手，绝不耽搁。
那只手并没有停留แ，自路达的脖子上抹过，随后路达觉得有一点疼……真的只有一点疼，他一直看着长安，拼命地站直了，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而后全身的力气都在流走似的，他连站也站不稳了，只能任凭自己้倒下去，视线也一点一点地暗了。
他心里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忽然间弥漫到他的整个心里，浓稠得化也化不开，仿佛是他一生中唯一真实的东西。
——那么เ不甘心，那么的痛苦。
长安一招得手，心里骤然像空了一块似的那么难受，从未有过的苦味顺着他的嗓子要往下走，他却硬是含在嘴里，并不下咽——这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下一刻他就一矮身，猛地往前一扑，躲过身后一道劲风，长安本能地举刀去挡，黑暗中砸过来的却是一把两尺半长的大砍刀，拿刀的是个穿重甲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直上直下地一压，实打实的万钧之ใ力，耳边一声倾向，长安便知道要坏。
这时，不知是谁，正从那铁巨人身后滚过，直挺挺地撞在铁巨人身上，咣当一声撞歪了他的刀，长安迅速趁机回撤，再望过去，那突然冒出来救了他一回的人却不见了，华沂的人从山坡上居高临下地往下冲，荆楚的人全部在集中战斗，他这边还有个搅屎棍一样的疯子……人声、兽吼、喧嚣声、脚步声、兵器碰撞的声音……简直混乱成了一团。
而他手中的短刀，断成了两截。
华沂在下令下山之前，其实已经瞧见了山下的骚乱——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就这样大喇喇地冲下去，也是想埋伏一阵等天黑，再杀对方แ个措手不及，谁知方才打算出来探查一下情况，便远远地瞧见了那形似主ว帐的旁边的混战。
华沂第一个ฐ反应便是长安，顿ู时把什么เ“时机”也忘了，抬手便叫人往山下冲。
至此，第一批从山上冲下来的人已经到了荆楚营地的边缘，兽人与最外围的兽人厮杀在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那些目光呆滞的家伙好像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死，单单是往前冲，是玩命的打法，而后面一层是穿着重甲的人，就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挡在那里，仿如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