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就不该奢侈这回吗？全香港有几个有红木书柜的？我把它用来收藏我的表们，也沾点儿书卷气，不也有道理？
这个书房平时只有致远进，流苏仅在致远有新的收藏时才来。现在，她重走进这间书房，竟有隔世之感。
小香给她端上晚间的冰糖莲子，流苏端在手心无法下咽。她望着致远的豪举ะ，心中想的是，再珍贵的东西，在时光面前，都是黯淡无光了。
时光长廊
齐致远收藏的各种名表有近千种。对盛产表的时代来说，这不算多。光瑞士的时尚表斯ั沃琪，就有几百种。齐致远去世前的几年，没有心力去远处了，就只在香港转转。也许是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他自己都嘲讽自己้是卡通人物了。只爱斯沃琪的牌子。
其实不是这样的。打开致远的收藏柜，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名表像古董样被主人保护得非常完好。每个ฐ小盒子上都有对此款名表购买时间的记录。最让流苏感兴趣的是致远买
表的时间和地点，那ว实际上就是致远和流苏的段生活记录。
致远因为喜欢表而喜欢上了旅游。他在将自己้手上的纸张公司交给了董事会后，就彻底不再过问。流苏本来就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像她这种岁数的女人，尤其是能ม说上话的女人大都是凑在起打麻将的，或者是约在起品个茶，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煲电话或看电å视。但流苏对旅游也没有什么兴趣。说起来流苏都感到奇怪，她与致远之间似乎ๆ并没有多少相同的东西，但他们就是这样相安无事地走完了辈子。
辈子是多久？就像眼前这些兀自按照自己้的时间长廊在那ว里走动的名表样，它们相加起来，不知走过了多少岁月，但它们却又都仅仅是在走自己的轨道。有几次，流苏趴在致远的肩头，幽幽地说：
你这样让这些表没有用处地走着自己的时间，不觉得是种浪ฐ费吗？
致远斜了她眼，反问道：
难道在别人的手上走，就会多走些时间？还是会放慢些时间？
在致远和流苏之ใ间，都是这样没有称呼地相互表达自己的意思。在外人看来，有些不敬，但仔细品味，会感觉出他们之间的种信任感。就是说，他们不在乎对方แ是否会为此不快，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觉。
有时流苏惊然发现这种事实时，曾想过，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想了想，觉得这样实际上是对对方的最大的信任。再往前想，她对范柳原曾是多么在乎ๆ，小心翼翼地陪着他，将她女性的温柔手段全部拿出来哄着他，逗着他，甚至藏起了自尊，甘愿为他做老妈子。范柳原没有因此而善待她。
再往前些，她的第位丈夫，年纪轻轻，倒是对流苏有过些疼爱，但每给流苏点点好，他都要从流苏那里再还索ิ回来。那ว是交换来的。后来，就连这点交换的爱也没有了，在外面娼宿，聚赌，把个家产活生生糟蹋没了，反过来还要怪她是丧门星。不但再没有了好，还拳脚相加，只把流苏打回了娘家，也从此使流苏再也没有了家。
往事历历在目。
那ว个ฐ充满了鸦片香气的温吞水样的白公馆。若不是三爷四奶奶们的促狭精怪，流苏这生恐怕就交待给了那ว个不见光日的白公馆了。但就是这样他们也不容。他们花光了流苏的本钱，就不再容流苏在白公馆里待下去。是白公馆把流苏交给了范柳原的。
还算流苏的劫数未尽。怎么想也没有想过还有个上好的齐致远在前面等着他。也惟独这个齐致远把个流苏还给了她自己้，让她自己当自己的家，自己做自己的主子，流苏在无拘无束中做回了她自己。但她当时还没有感觉出，现在想来，这倒是致远对她最大的好了。原来还以为，她是小心地光顾着齐致远的，现在想来，这种小心翼翼，在与齐致远相处的漫漫岁月里，是多么เ微不足道啊。
在这些陈旧的，崭新的，名贵的，简约的形形色色的表当中，流苏最喜欢的种牌子是“浪ฐ琴”。她喜欢的是品牌的名字，有那么些久远的大自然的味道，就像在黑沉沉的黑夜里划过的道闪电，如同有许多精灵在天幕下曼舞。浪ฐ琴，海ร浪的琴声。在流苏心里最沉郁的时候，她就会戴上致远送她的款浪琴表，到维多利亚海湾去听海浪的声音。
致远送过她几款名表，“劳力士”，“伯爵”，“英纳格”，还有近两年来有些蹿红的雷达表。她都照例表示ิ下感谢，就让致远给她收起来，连戴也没戴过。她倒是常戴戴那种有纯白色表盘玄色表带的浪琴表，有时还会自己้去选款很有女士风情的精工女表，让致远连连摇头，没有品位，没有品位。
她倒是生来就想讲品位的。但她想要讲品位的时候，她在生活中ณ狼狈不堪，品位自然全无。等到她能够讲品位的时候，她又没有了讲究的心劲儿。她很后悔，没有在尚年轻的时候陪致远齐去旅游，去讲究品位。到了真正老的时候，你会感到，人生最年轻的时候，就是你的当下时候。过去的，你已๐经失去了；未来的，你还不知是否拥有。只有当下，是你的所有。也只有当下，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梦想和念头。
流苏看着眼前的精致的带有齐致远高雅品位的表，才发现齐致远为她留下的是多么เ丰盛的笔财富。她无需远足，就能领ๆ略到眼前每块表的历史和来历。因为齐致远在每块表的背后都附有张卡片，上面详尽介绍了表的来历与背景，甚至还有他的评语。
流苏不知道这是不是品位。但在她的眼里，这是她所看到เ的最有品位的件事情了。流苏受的教育与其说是教会学校的那套淑女家政，不如说是白公馆里的生存本能的自卫意识。在与致远婚后安稳的生活里，流苏牢记的就是不事张扬。
品位有时是种张扬。被命运的反复无常折腾怕了的白流苏，再也不愿意过种没有下落的生活。眼前的切就好，是她平时最基本的生活态度，为此齐致远总是笑话她，上海女人。真正的上海ร女人。
上海ร女人是没有野心的。
但因为她的太讲究精制，就使生活怎么过都是种粗糙。尤其是流苏的生活。
流苏挥了挥手，让小香把眼前的表收起来。
她累了，她觉得她这辈子好像比别人的辈子都要长，老也没有剧终的时候。到了该下场的时候了，她的思维又格外地活跃起来。这都是那个ฐ该死的范柳原闹的，让她在晚年也不得安生。
范柳原啊范柳原，我以为ฦ已经把你彻底地忘了，却不想你在这里等着，等着和我清下账。好吧，是应该清算下了，再不算，难道还要带到那边去吗？
不，流苏摇头。在当下的时候，流苏没有真正和致远琴瑟相调过，在那边，流苏要和他真正圆场。那ว时，范柳原的阴影是不能ม带过去了。
流苏决绝地想。
倾城之恋的结局
黄昏时的香港最给人以温柔。
打拼了天的人们腰板也软了下来。金色的夕阳好像要安抚疲惫了天的尘世之人，热度也退却了，只留下了灿烂的影像让人格外地怜惜自己。
坐在平台上的白流苏，仍旧披着那件r的披肩。在夕阳的金辉下，沉浸在与范柳
原的清算中。
不是那么容易的。
白流苏当然知道把笔感情债留到最后来清算的代价是什么。也许正是潜意识里知道这笔代价，才迟迟不让清算的念头出现。
现在，再不清算就来不及了，白流苏才发现，她的血液在此时居然还流动着激动的浪涌ไ。这使她在回想往事的时候就觉得很疲惫，需要调动很大的体力。她，个外表上还算优雅的老太太，按照世俗的算法，已经是古稀老人了，却还要在秋风正浓的时候，来回味自己้过往的情史，没有点意志力是难以完成的。可见范柳原在她心中的分量。不，应该说是范柳原的伎俩。他自己้早早就在英国仙逝了，但他偏偏留แ下了札什么忏悔书，搞得坊间有好事者还编排了不少香艳的故事。好在与范柳原分手，流苏就与过往的切有关系的人都断了联系，包括当年给他们牵线的徐太太。
有次，就在范柳原与她在香港办完离婚手续后，流苏还看到了那位萨黑荑妮公主ว。这位辈子在男人身上流浪ฐ的女人，辈子受的也是男人带给她的烦恼。流苏本要上前告诉她，自己与范柳原已๐经结束。但就在那刻，她突然决定要与过去的切结束。干干净净地结束。
流苏这样白天在平台上坐着已经几天了，小香每天只是端上小碗炖品来招呼流苏。走近大姑，她才会惊奇地发现，大姑的眼睛里闪烁着反常的光亮。她知道，她不用思考就知道，大姑有问题。在小香的停止成长的脑子里，对大姑的特殊的记忆也始终如。
有问题的流苏确实是正在严å酷的拷问中，她究竟是在哪里把范柳原给丢了？
这个问题在最初范柳原离开她时，她就不停地拷问过。
当时没有结论，是因为流苏不仅被刚刚ธ降临的又次苦难击倒了，还因为她还来不及仔细地清算范柳原和她自己，就被迫又次陷入了生活的窘困之中。
优雅的流苏被次又次的生活窘困给击倒了。
那ว天，是范柳原离家出走后三个月的天。
后来，流苏才知道，对于个人来说，生活中最重要的天，常常是没有任何征兆的。那ว天，在流苏的生活里，是那样不显山不显水的了。三个月来，流苏没有柳原的音信，什么都没有，连个电话也没有。结婚年多来，范柳原时有离家的事情发生。有过思想准备的流苏对此并无微辞。她太熟悉了。她的第任丈夫就是这样开始的。而她与范柳原本来就是从同居开始他们的婚姻的。老实说，对流苏与范柳原的婚姻ี，流苏直认为ฦ是上苍在某天打了个盹，才使这对并不看好的人走到了起。要不，也不会以座城市毁灭的代价来成全他们。
范柳原在与流苏最好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可能会犯老毛病。但那绝不是真的，男人有时完全是为了种刺激，或者是烦闷，就像女人有生理周期样，男人在某些时候也会有的。他提前给流苏打了预防针。
流苏当时还很感动，为了范柳原对她的信任。她也不是第次嫁人，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能ม忍就忍，她不会像在上海的第次婚姻那ว样率性了。何况，这是她第次真正爱上的男ç人。更何况，因为范柳原不俗的迎娶，她在白公馆挣够了面子。仅为ฦ此，她受什么样的委屈都不算什么เ。
于是，婚后他们曾到เ上海小住过几个月。
在上海，他们度过了婚后最好的段时光。每天的早ຉ点是由á宁波乡下来的女佣做的，常常有酒酿汤团，加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萝卜酥，素า菜包。中午到老正兴那些老牌菜馆去吃油爆河虾虾仔海参。下午到大光明影院看太太万岁。晚上再到国际饭店吃西餐，去百乐门跳舞。流苏想，她是把辈子的福都在这几个ฐ月享了。
有顶峰就会有低谷。有幸福就会有不幸。生活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从来都不是单打的。
流苏应该早看出苗头的。
她是被幸福冲昏了头。后来，后来流苏就是这样批评着自己。当苗头就在身边缭绕着时
，她居然浑然不觉。
事情就出在上海女人身上。
流苏早就应该想到，不仅仅只是她个ฐ人是上海女人。
上海女人的精致，上海女人的纤秀，上海女人的恰到好处，和上海女人的温糯，不仅仅是她个白流苏所独有的。上海女人的种种的好，是种种的上海女人所共有的。
在国际饭店的二楼吃西餐时，就遇上个比上海女人还像上海女人的小姐。
西餐馆般都是男侍从。但就是那么天，突然换上了个如汤团般的小姐。这小姐使得范柳原的情绪无端地高涨起来。他居然守着流苏与小姐调情，流苏还错以为ฦ是对自己的信赖和亲密无间的表现。男人，你怎么能把他们当真。真的时候不可信，可信的时候又不真。流苏以为是他们的上海生活有些乏味了，才使范柳原有了些调皮的念头。
是的，他们就这样在上海玩儿了近三个月，三个月来就是吃喝玩乐，是神仙也有够的时候。流苏没有让范柳原回到那个ฐ充满了潮湿气味的白公馆里。他们只在国际饭店请了白家亲戚桌，就再也没有了来往。
流苏是个不记仇的人，她的生很少能ม够念念不忘他人的不好。但她永远忘不了她在白公馆受的窝囊气，那个ฐ得理不让人的四奶奶竟受了流苏的启发也与四爷离了婚。白家把这笔账记到เ了流苏的身上，更让流苏就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楚了。他们就没有想过流苏离婚后又有了再嫁范柳原的好的成就，完全是白家自身的“成就”。反过来又成了流苏的不是。有的人，是辈子都要被人误解的。流苏想，她在白家，永远是个担当坏名声的人，从开始就是这样，好像某个人生下来就是来替人担当名声的。这也是上苍要成全流苏以后真正过上个上好的生活所提前索要的代价吧。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权当白家没有了这个人，走了之ใ，断了之。
范柳原不这样想，他希望流苏仍旧与娘家保持着联系。现在想来他是有预谋的，他希望他不至于将流苏的终生都包下来。他可以在战乱的年代给予流苏个婚姻，实际上也是对他自己的交待。旦天下太平，他就地复苏，便会挣脱这个非常时期编织的篱笆。
国际饭店的汤团小姐并不十分好看，按照流苏对范柳原的了解，他是需要刺๐激性的人，怪异之美才是他的所好。就像当年浅水湾的那个ฐ飞金流彩的萨黑荑妮公主。浑身上下饱蓄燃烧不尽的热量，任何男人都会被她身上的那ว种热带风情所蛊惑。范柳原欣赏流苏的身上温糯的上海之美也是被萨黑荑妮公主ว烧烁后寻找的休息。但没想到他也同样欣赏其他上海女人的好处。许是在上海吃甜糯的东西多了缘故，范柳原对这个ฐ汤团小姐居然也有了意思。
这意思范柳原还没有准确地意识出来，流苏已经从柳原的眼睛里读出来了。
顿西餐下来，柳原就没有望过流苏，这让流苏寒心。以前在娘家时，就听那些在学校里学到เ不少新词汇的侄女们讲过，如果在饭店里看见对男ç女吃饭目不转睛地相互盯着，那就定是对情侣。否则，就是夫妻。还在离异痛恨中的流苏当时说，是夫妻就不会到饭店去吃饭，以表示她的老派。后来，在柳原带她到饭店用餐时，还在心里偷偷责怪着自己้的老派。因为ฦ范柳原直是目不斜ฒ视地盯着她，欣赏着流苏的所有的好。
可是，当她看见范柳原的眼睛在追随着小姐的身影时，她在心里批评自己错了。她不该还把柳原当作恋爱时的情人看待。饭店原就不是夫妻表情达意的地方แ。
有过经验的流苏当下决定搬回香港，实在不是为了柳原，而是为ฦ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