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而已集
作者：鲁迅
内容简介：
本书收入鲁迅先生192๐6年至1927๕年间所作杂文33篇及题辞1篇。
而已集体现了鲁迅先生以及阶级论作为理论基础后观察和分析社ุ会现象记录“时代的眉目”的进取精神和大无畏精神。“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我于是只有‘而已๐’而已！”而已集语言精炼，勾画典型形象，讽刺鞭辟入里。
裘า沙和王伟君两位艺术家以毕生精力用画ฑ笔“揭示鲁迅思想体系”，执著控索，苦心构思，大胆创น造，以“理解的准确，，表现的深刻，艺术的精湛”再现了鲁迅的世界。
正文
题辞〔1〕
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许多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泪揩了，血消了；屠伯们逍遥复逍遥，用钢刀的，用软刀的。
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我于是只有“而已๐”而已！
以上的八句话，是在九二六年十月十四夜里，编完那年那ว时为止的杂感集后，写在末尾的，现在便取来作为ฦ九二七年的杂感集的题辞。
九二八年十月三十日，鲁迅校讫记。
〔1〕本篇最初收入华盖集续编，是作者编完该书时所作。
黄花节的杂感〔1้〕
黄花节〔2〕将近了，必须做点所谓文章。但对于这个题目的文章，教我做起来，实在近于先前的在考场里“对空策”〔3〕。因为ฦ，——说出来自己也惭愧，——黄花节这三个字，我自然明白它是什么意思的；然而战死在黄花冈头的战士们呢，不但姓名，连人数也不知道。
为寻些材料é，好发议论起见，只得查辞源〔4〕。书里面有是有的，可不过是：“黄花冈。地名，在广东省城北门外白云山之麓。清宣统三年三月二十九日，革命党数十人，攻袭督署，不成而死，丛葬于此。”
轻描淡写，和我所知道的差不多，于我并不能ม有所裨益。
我又愿意知道点十七年前的三月二十九日的情形，但时也找不到เ目击耳闻的耆老。从别ี的地方——如北京，南京，我的故乡——的例子推想起来，当时大概有若干人痛惜，若干人快意，若干人没有什么意见，若干人当作酒后茶余的谈助的罢。接着便将被人们忘却。久受压制的人们，被压制时只能ม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乐，悲壮剧是不能久留在记忆里的。
但是三月二十九日的事却特别ี，当时虽然失败，十月就是武昌起义，第二年，中ณ华民国便出现了。于是这些失败的战士，当时也就成为革命成功的先驱，悲壮剧刚要收场，又添上个团圆剧的结束。这于我们是很可庆幸的，我想，在纪念黄花节的时候便可以看出。
我还没有亲自遇见过黄花节的纪念，因为久在北方。不过，中山先生的纪念日〔5〕却遇见过了：在学校里，晚上来看演剧的特别多，连凳子也踏破了几条，非常热闹。用这例子来推断，那么，黄花节也定该是极其热闹的罢。
当三月十二日那天的晚上，我在热闹场中，便深深地更感得革命家的伟大。我想，恋爱成功的时候，个爱人死掉了，只能给生存的那个ฐ以悲哀。然而革命成功的时候，革命家死掉了，却能每年给生存的大家以热闹，甚而至于欢欣鼓舞。惟独革命家，无论他生或死，都能给大家以幸福。同是爱，结果却有这样地不同，正无怪现在的青年，很有许多感到恋爱和革命的冲突的苦闷。
以上的所谓“革命成功”，是指暂时的事而言；其实是“革命尚未成功”〔6〕的。革命无止境，倘使世上真有什么เ“止于至善”〔7〕，这人间世便同时变了凝固的东西了。不过，中国经了许多战士的精神和血肉的培养，却的确长出了点先前所没有的幸福的花果来，也还有逐渐生长的希望。倘若不像有，那ว是因为ฦ继续培养的人们少，而赏玩，攀折这花，摘食这果实的人们倒是太多的缘故。
我并非说，大家都须天天去痛哭流涕，以凭吊先烈的“在天之灵”，年中有天记起他们也就可以了。但就广东的现在而论，我却觉得大家对于节日的办法，还须改良点。
黄花节很热闹，热闹天自然也好；热闹得疲劳了，回去就好好地睡觉。然而第二天，元气恢复了，就该加工做天自己该做的工作。这当然是劳苦的，但总比枪弹从致命的地方穿过去要好得远；何况这也算是在培养幸福的花果，为ฦ着后来的人们呢。
三月二十四日夜。
〔1〕本篇最初发表于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广州ะ中山大学政治训育部编印的政治训育第七期“黄花节特号”。
〔2〕黄花节九年四月二十七日夏历三月二十九日，同盟会领导成员黄兴赵声等人在广州发动武装起义แ，攻打两ä广总督衙门，结果失败。事后将收集到的七十二具烈士遗体合葬于广州ะ市郊黄花岗。民国成立后曾将公历三月二十九日定为ฦ革命先烈纪念日，通称黄花节。
〔3〕“对空策”汉代以后科举考试时，用有关政事经义的问题作题目，命应试者书面各陈所见，叫做对策。“对空策”就是对题目毫无具体意见，只发通空论的意思。
〔4〕辞源部ຖ说明汉语词义及其渊源演变的工具书，陆尔奎等人编辑，九五年商务印书馆出版。
〔5๓〕中山先生孙中山1866๔—1925，名文，字逸仙，广东香山今中山人，我国伟大的民主革命家。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病逝于北京。
〔6〕“革命尚未成功”孙中山在遗嘱中告诫其同志的话。
〔7๕〕“止于至善”语见大学，意思是到达尽善尽美的境界。
略๓论中国人的脸〔1้〕
大约人们遇到不大看惯的东西，总不免以为他古怪。我还记得初看见西洋人的时候，就觉得他脸太白，头发太黄，眼珠太淡，鼻梁太高。虽然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理由á来，但总而言之：相貌不应该如此。至于对于中国人的脸，是毫无异议；即使有好丑之别ี，然而都不错的。
我们的古人，倒似乎并不放松自己้中国人的相貌。周的孟轲就用眸子来判胸中的正不正，〔2〕汉朝还有相人〔3〕二十四卷。后来闹这玩艺儿的尤其多；分起来，可以说有两派罢：是从脸上看出他的智愚贤不肖；是从脸上看出他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荣枯。于是天下纷纷，从此多事，许多人就都战战兢兢地研究自己的脸。我想，镜子的发明，恐怕这些人和小姐们是大有功劳的。不过近来前派已经不大有人讲究，在北京上海这些地方แ捣鬼的都只是后派了。
我向只留心西洋人。留แ心的结果，又觉得他们的皮肤未免太粗；毫毛有白色的，也不好。皮上常有红点，即因为颜色太白之ใ故，倒不如我们之黄。尤其不好的是红鼻子，有时简直像是将要熔化的蜡烛油，仿佛就要滴下来，使人看得栗栗危惧，也不及黄|色人种的较为ฦ隐晦，也见得较为安全。总而言之ใ：相貌还是不应该如此的。
后来，我看见西洋人所画的中国人，才知道他们对于我们的相貌也很不敬。那ว似乎是天方夜谈或者安兑生童话〔4〕中的插画，现在不很记得清楚了。头上戴着拖花翎的红缨帽，条辫子在空中飞扬，朝靴的粉底非常之ใ厚。但这些都是满洲人连累我们的。独有两眼歪斜ฒ，张嘴露齿，却是我们自己本来的相貌。不过我那时想，其实并不尽然，外国人特地要奚落我们，所以格外形容得过度了。
但此后对于中国部分人们的相貌，我也逐渐感到เ种不满，就是他们每看见不常见的事件或华丽的女人，听到เ有些醉心的说话的时候，下巴总要慢慢挂下，将嘴张了开来。这实在不大雅观；仿佛精神上缺少着样什么机件。据研究人体的学者们说，头附着在上颚骨上，那头附着在下颚骨上的“咬筋”，力量是非常之ใ大的。我们幼小时候想吃核桃，必须放在门缝里将它的壳夹碎。但在成|人，只要牙齿好，那咬筋收缩，便能咬碎个核桃。有着这么大的力量的筋，有时竟不能收住个并不沉重的自己的下巴，虽然正在看得出神的时候，倒也情有可原，但我总以为ฦ究竟不是十分体面的事。
日本的长谷川如是闲是善于做讽刺文字的。去年我见过他的本随笔集，叫作猫·狗·人〔5〕；其中有篇就说到เ中国人的脸。大意是初ม见中国人，即令人感到较之ใ日本人或西洋人，脸上总欠缺着点什么。久ื而久之ใ，看惯了，便觉得这样已经尽够，并不缺少东西；倒是看得西洋人之ใ流的脸上，多余着点什么。这多余着的东西，他就给它个不大高妙的名目：兽性。中国人的脸上没有这个，是人，则加上多余的东西，即成了下列ต的算式：人＋兽性＝西洋人他借了称赞中国人，贬斥西洋人，来讥刺日本人的目的，这样就达到了，自然不必再说这兽性的不见于中国人的脸上，是本来没有的呢，还是现在已经消除。如果是后来消除的，那么，是渐渐净尽而只剩了人性的呢，还是不过渐渐成了驯顺。
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猪，狼成为ฦ狗，野性是消เ失了，但只足使牧人喜欢，于本身并无好处。人不过是人，不再夹杂着别的东西，当然再好没有了。倘不得已，我以为还不如带些兽性，如果合于下列的算式倒是不很有趣的：人＋家畜性＝某种人中国人的脸上真可有兽性的记号的疑ທ案，暂且中止讨论罢。我只要说近来却在中国人所理想的古今人的脸上，看见了两ä种多余。到广州，我觉得比我所从来的厦门丰富得多的，是电影，而且大半是“国片”，有古装的，有时装的。因为电影是“艺术”，所以电影艺术家便将这两种多余加上去了。
古装的电影也可以说是好看，那好看不下于看戏；至少，决不至于有大锣大鼓将人的耳朵震聋。在“银幕”上，则有身穿不知何时何代的衣服的人物，缓慢地动作；脸正如古人般死，因为要显得活，便只好加上些旧式戏子的昏庸。
时装人物的脸，只要见过清朝光绪年间上海的吴友如的画ฑ报〔6〕的，便会觉得神态非常相像。画报所画的大抵不是流氓拆梢〔7〕，便是妓女吃醋，所以脸相都狡猾。这精神似乎至今不变，国产影片中ณ的人物，虽是作者以为善人杰士者，眉宇间也总带些上海洋场式的狡猾。可见不如此，是连善人杰士也做不成的。
听说，国产影片之所以多，是因为华侨欢迎，能够获利ำ，每新片到เ，老的便带了孩子去指点给他们看道：“看哪，我们的祖国的人们是这样的。”在广州似乎ๆ也受欢迎，日夜四场，我常见看客坐得满满。
广州现在也如上海ร样，正在这样地修养他们的趣味。可惜电影开演，电灯定熄灭，我不能看见人们的下巴。
四月六日。
〔1〕本篇最初ม发表于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北京莽原半月刊â第二卷第二十二十二期合刊â。
〔2〕孟子·离娄有如下的话：“孟子曰：存乎ๆ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ถ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3〕相人谈相术的书，见汉书·艺文志的数术类，著者不详。
〔4〕天方夜谈原名千○夜，古代阿拉伯民间故事集。安兑生r，1805—1875๓，通译安徒生，丹ล麦童话作家。这里所说的插画，见于当时美国霍顿·密夫林公司出版的安徒生童话集中ณ的夜莺篇。
〔5๓〕长谷川如是闲1875—196๔9日本评论家。著有日本的性格现代社会批判等。猫·狗·人，日本改造社九二四年五月出版，内有中国人的脸及其他文。
〔6๔〕吴友如？—1893名猷又作嘉猷，字友如，江苏元和今吴县人，清末画家。以善画ฑ人物世态著名。他主ว编的点石斋画报，旬刊，八八四年创刊，八九八年停刊，随上海申报发行。
〔7〕拆梢上海带方言，指流氓制造事端诈取财物的行为。
革命时代的文学〔1〕
——四月八日在黄埔军官学校〔2๐〕讲
今天要讲几句的话是就将这“革命时代的文学”算作题目。这学校是邀过我好几次了，我总是推宕着没有来。为ฦ什么เ呢？因为我想，诸君的所以来邀我，大约是因为我曾经做过几篇小说，是文学家，要从我这里听文学。其实我并不是的，并不懂ฦ什么。我首先正经学习的是开矿，叫我讲掘煤，也许比讲文学要好些。自然，因为自己的嗜好，文学书是也时常看看的，不过并无心得，能说出于诸君有用的东西来。加以这几年，自己在北京所得的经验，对于向所知道的前人所讲的文学的议论，都渐渐的怀疑起来。那ว是开枪打杀学生的时候〔3〕罢，文禁也严厉了，我想：文学文学，是最不中用的，没有力量的人讲的；有实力的人并不开口，就杀人，被压迫的人讲几句话，写几个字，就要被杀；即使幸而不被杀，但天天呐喊，叫苦，鸣不平，而有实力的人仍然压迫，虐待，杀戮，没有方法对付他们，这文学于人们又有什么益处呢？
在自然界里也这样，鹰的捕雀，不声不响的是鹰，吱吱叫喊的是雀；猫的捕鼠，不声不响的是猫，吱吱叫喊的是老鼠；结果，还是只会开口的被不开口的吃掉。文学家弄得好，做几篇文章，也许能够称誉于当时，或者得到เ多少年的虚名罢，——譬如个烈士的追悼会开过之后，烈士的事情早ຉ已不提了，大家倒传诵着谁的挽联做得好：这实在是件很稳当的买卖。
但在这革命地方的文学家，恐怕总喜欢说文学和革命是大有关系的，例如可以用这来宣传，鼓吹，煽动，促进革命和完成革命。不过我想，这样的文章是无力的，因为ฦ好的文艺作品，向来多是不受别ี人命令，不顾利害，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流露的东西；如果先挂起个题目，做起文章来，那又何异于八股〔4〕，在文学中ณ并无价值，更说不到能否感动人了。
为革命起见，要有“革命人”，“革命文学”倒无须急急，革命人做出东西来，才是革命文学。所以，我想：革命，倒是与文章有关系的。革命时代的文学和平时的文学不同，革命来了，文学就变换色彩。但大革命可以变换文学的色彩，小革命却不，因为不算什么革命，所以不能变换文学的色彩。在此地是听惯了“革命”了，江苏浙江谈到革命二字，听的人都很害怕，讲的人也很危险。其实“革命”是并不稀奇的，惟其有了它，社ุ会才会改革，人类才会进步，能ม从原虫到人类，从野蛮到文明，就因为没有刻不在革命。生物学家告诉我们：“人类和猴子是没有大两样的，人类和猴子是表兄弟。”但为什么人类成了人，猴子终于是猴子呢？这就因为猴子不肯变化——它爱用四只脚๐走路。也许曾有个猴子站起来，试用两脚๐走路的罢，但许多猴子就说：“我们底祖先向是爬的，不许你站！”咬死了。它们不但不肯站起来，并且不肯讲话，因为它守旧。人类就不然，他终于站起，讲话，结果是他胜利了。现在也还没有完。所以革命是并不稀奇的，凡是至今还未灭亡的民族，还都天天在努力革命，虽然往往不过是小革命。
大革命与文学有什么影响呢？大约可以分开三个时候来说：大革命之前，所有的文学，大抵是对于种种社ุ会状态，觉得不平，觉得痛苦，就叫苦，鸣不平，在世界文学中关于这类的文学颇็不少。但这些叫苦鸣不平的文学对于革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叫苦鸣不平，并无力量，压迫你们的人仍然不理，老鼠虽然吱吱地叫，尽管叫出很好的文学，而猫儿吃起它来，还是不客气。所以仅仅有叫苦鸣不平的文学时，这个民族还没有希望，因为止于叫苦和鸣不平。例如人们打官司，失败的方แ面到了分发冤单的时候，对手就知道他没有力量再打官司，事情已经了结了；所以叫苦鸣不平的文学等于喊冤，压迫者对此倒觉得放心。有些民族因为叫苦无用，连苦也不叫了，他们便成为沉默的民族，渐渐更加衰颓下去，埃及，阿拉伯，波斯，印度就都没有什么声音了！至于富有反抗性，蕴有力量的民族，因为叫苦没用，他便觉悟起来，由哀音而变为怒吼。怒吼的文学出现，反抗就快到了；他们已经很愤怒，所以与革命爆发时代接近的文学每每带有愤怒之音；他要反抗，他要复仇。苏俄革命将起时，即有些这类的文学。但也有例外，如波兰，虽然早有复仇的文学〔5〕，然而他的恢复，是靠着欧洲大战的。
二到了大革命的时代，文学没有了，没有声音了，因为大家受革命潮流的鼓荡，大家由呼喊而转入行动，大家忙着革命，没有闲空谈文学了。还有层，是那时民生凋敝，心寻面包吃尚且来不及，那里有心思谈文学呢？守旧ງ的人因为ฦ受革命潮流的打击，气得发昏，也不能再唱所谓他们底文学了。有人说：“文学是穷苦的时候做的”，其实未必，穷苦的时候必定没有文学作品的，我在北京时，穷，就到处借钱，不写个字，到薪俸发放时，才坐下来做文章。忙的时候也必定没有文学作品，挑担的人必要把担子放下，才能做文章；拉车的人也必要把车子放下，才能ม做文章。大革命时代忙得很，同时又穷得很，这部ຖ分人和那部分人斗争，非先行变换现代社会底状态不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做文章；所以大革命时代的文学便只好暂归沉寂了。
三等到大革命成功后，社会底状态缓和了，大家底生活有余裕了，这时候就又产生文学。这时候底文学有二：种文学是赞扬革命，称颂革命，——讴歌革命，因为进步的文学家想到社会改变，社ุ会向前走，对于旧社会的破坏和新社会的建设，都觉得有意义，方แ面对于旧制度的崩坏很高兴，方面对于新的建设来讴歌。另有种文学是吊旧社会的灭亡——挽歌——也是革命后会有的文学。有些的人以为ฦ这是“反革命的文学”，我想，倒也无须ี加以这么大的罪名。
革命虽然进行，但社会上旧人物还很多，决不能ม时变成新า人物，他们的脑中满藏着旧思想旧东西；环境渐变，影响到他们自身的切，于是回想旧时的舒服，便对于旧社会眷念不已，恋恋不舍，因而讲出很古的话，陈旧ງ的话，形成这样的文学。这种文学都是悲哀的调子，表示他心里不舒服，方面看见新的建设胜利了，方面看见旧的制度灭亡了，所以唱起挽歌来。但是怀旧，唱挽歌，就表示已经革命了，如果没有革命，旧人物正得势，是不会唱挽歌的。
不过中国没有这两种文学——对旧制ๆ度挽歌，对新า制度讴歌；因为中国革命还没有成功，正是青黄不接，忙于革命的时候。不过旧文学仍然很多，报纸上的文章，几乎全是旧ງ式。我想，这足见中国革命对于社会没有多大的改变，对于守旧的人没有多大的影响，所以旧人仍能超然物外。广东报纸所讲的文学，都是旧的，新的很少，也可以证明广东社会没有受革命影响；没有对新的讴歌，也没有对旧的挽歌，广东仍然是十年前底广东。不但如此，并且也没有叫苦，没有鸣不平；止看见工ื会参加游行，但这是政府允许的，不是因压迫而反抗的，也不过是奉旨革命。中国社会没有改变，所以没有怀旧的哀词，也没有崭新的进行曲，只在苏俄却已产生了这两种文学。他们的旧文学家逃亡外国，所作的文学，多是吊亡挽旧的哀词；新文学则ท正在努力向前走，伟大的作品虽然还没有，但是新า作品已不少，他们已经离开怒吼时期而过渡到讴歌的时期了。赞美建设是革命进行以后的影响，再往后去的情形怎样，现在不得而知，但推想起来，大约是平民文学罢，因为平民的世界，是革命的结果。
现在中国自然没有平民文学，世界上也还没有平民文学，所有的文学，歌呀，诗呀，大抵是给上等人看的；他们吃饱了，睡在躺椅上，捧着看。个才子出门遇见个ฐ佳人，两个人很要好，有个不才子从中捣乱，生出差迟来，但终于团圆了。这样地看看，多么舒服。或者讲上等人怎样有趣和快乐，下等人怎样可笑。前几年新青年〔6〕载过几篇小说，描写罪人在寒地里的生活，大学教授看了就不高兴，因为他们不喜欢看这样的下流人。如果诗歌描写车夫，就是下流诗歌；出戏里，有犯罪的事情，就是下流戏。他们的戏里的脚色，止有才子佳人，才子中状元，佳人封品夫人，在才子佳人本身很欢喜，他们看了也很欢喜，下等人没奈何，也只好替他们同欢喜欢喜。在现在，有人以平民——工人农民——为材料，做小说做诗，我们也称之为平民文学，其实这不是平民文学，因为平民还没有开口。这是另外的人从旁看见平民的生活，假托平民底口吻而说的。眼前的文人有些虽然穷，但总比工人农民富足些，这才能有钱去读书，才能有文章；看好像是平民所说的，其实不是；这不是真的平民小说。平民所唱的山歌野曲，现在也有人写下来，以为是平民之音了，因为是老百姓所唱。但他们间接受古书的影响很大，他们对于乡下的绅士有田三千亩，佩服得不了，每每拿绅士的思想，做自己的思想，绅士们惯吟五言诗，七言诗；因此他们所唱的山歌野曲，大半也是五言或七言。这是就格律而言，还有构思取意，也是很陈腐的，不能称是真正的平民文学。现在中国底小说和诗实在比不上别ี国，无可奈何，只好称之曰文学；谈不到เ革命时代的文学，更谈不到เ平民文学。现在的文学家都是读书人，如果工人农民不解放，工人农民的思想，仍然是读书人的思想，必待工人农民得到真正的解放，然后才有真正的平民文学。有些人说：“中国已有平民文学”，其实这是不对的。
诸君是实际的战争者，是革命的战士，我以为现在还是不要佩服文学的好。学文学对于战争，没有益处，最好不过作篇战歌，或者写得美的，便可于战余休憩á时看看，倒也有趣。要讲得堂皇点，则譬如种柳树，待到เ柳树长大，浓阴蔽日，农夫耕作到เ正午，或者可以坐在柳树底下吃饭，休息休息。中ณ国现在的社会情状，止有实地的革命战争，首诗吓不走孙传芳〔7〕，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自然也有人以为ฦ文学于革命是有伟力的，但我个人总觉得怀疑，文学总是种余裕的产物，可以表示民族的文化，倒是真的。
人大概是不满于自己目前所做的事的，我向只会做几篇文章，自己也做得厌了，而捏枪的诸君，却又要听讲文学。
我呢，自然倒愿意听听大炮的声音，仿佛觉得大炮的声音或者比文学的声音要好听得多似的。我的演说只有这样多，感谢诸君听完的厚意！
〔1〕本篇记录稿最初ม发表于九二七年六月十二日广州黄埔军官学校出版的黄埔生活周刊第四期，收入本集时作者作了修改。
〔2〕黄埔军官学校孙中山在国民党改组后所创น立的陆军军官学校，校址在广州黄埔，九二四年六月正式开学。在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反革命政变以前，它是国共合作的学校，周恩来叶剑英恽代英萧楚女等许多共产党人都曾在该校担任过负责的工作。
〔3〕指三八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