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吞虎咽的吃了烧饼夹肉,他放下报纸,叹了口气。现在是个ฐ风云变幻的时节,万国强兄弟还在一边攘外一边内讧,霍相贞则是和段中天结了同盟——段中天一直是和聂人雄好,好了好几年,好处全落在了聂人雄的头上,段中天一无所获,想当直鲁豫巡阅使,结果也落了空。与其如此,索性翻脸,不和他好了。
所以,顾承喜决定和连毅结盟。结盟也许就是引狼入室,但是即便他关门闭户,也挡不住外面群狼环伺。与其等着被人吃,不如主ว动去吃人。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撤到山里当土匪。
在天津拍摄了整整五天,霍相贞等人回了北京。拍摄还未完成,因为督理大人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也有丰富多彩的私生活。摄影场转移到了他起居所在的院子里,机器架到了大开着的书房窗外。霍相贞穿着一身浅色长袍,做文人雅士状,站在书桌前挥毫泼墨。镜头对着他推近又拉远,而他如临ภ大敌的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的连写带画ฑ。仿佛和镜头有仇似的,他是坚决的既不微笑也不抬头。
拍摄暂时告一段落,霍相贞没出书房,直接坐到เ了桌边休息。马从戎端着一壶龙井进了来,正要给他倒一杯茶。不料é门帘一掀,却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摩登女郎不请自入。摩登女郎,据说,也算一名小小的电影明星,可惜北京比不得上海摩登,所以明星到เ了此处,竟是无人识货。女郎生得明眸皓齿,满脑袋烫着鸡蛋大的卷,服装更是解放,几乎ๆ只是衬裙外面罩了一层纱,肩膀大腿全是若隐若现。手里托着扁扁的一小盒胭脂ฦ膏子,她大大方方的走到霍相贞面前,活泼的笑道:“霍将军,您不要动,我给您涂一点颜色。”
车队停在了霍府门前。卫兵跳下汽车踏板,拉开了后排车门。马从戎先下了汽车,然后虚虚的搀扶了霍相贞。霍相贞还高高大大的昂挺胸ถ着,一如往昔的迈步跨过了大门槛。马从戎紧ู随其后,再往后的是元满。元满一直提防着霍相贞治他的罪,从北京提防到保定,又从保定提防回了北京,吓得茶饭不思,生生的黑瘦了一圈,并且从早ຉ到晚紧闭了嘴,不敢再放自己口中ณ的金光。然而霍相贞一直没提他的失职,彻底不提,宛如忘了一般。
霍相贞坐在床边,垂头脱了衣裤鞋袜:“我睡一觉。”
这样的局面,他收拾不了,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该活还是该死。拄着手杖起了身,他向前挪了一步。左腿还是虽有如无的使不上力,凭着他的本事,他走不出多远。转身又奔向了墙壁上的电话机,他往霍府前头打去了内线电话。
元满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结果走着走着,被斜刺里撞过来的白摩尼挡住了路。
元满放低了声音,嘤嘤๒嗡嗡的出了声:“卑职想镶金的……”
元满思索了一下,随即郑重其事的摇了头:“卑职以为ฦ,还是金的气派。”
马从戎低声问道:“大爷疼了,怎么不叫?”
马从戎微笑着低了头,一边收拾酒精瓶子和绷带卷子,一边答道:“我给大爷找身干净衣服去。”
顾承喜又一敬礼:“是!”
及至列ต车彻底停了,霍相贞微微的向顾承喜侧了脸,低声说道:“我和秘书长都走了,摩尼一个人在家。一旦城里出了事,你要保护他。”
马从戎微微的直了直腰:“应该是不想管了。卫戍部队一直不大听他的话,再说现在要管的话,就得和聂人雄开战。他能打得过聂人雄?聂人雄是个土匪性子,一旦ຆ急了,敢死缠烂打的去杀人全家。陈司令犯不上为了国事惹他不是?”
马从戎迟疑了一下:“大爷,大总统……很快就不是大总统了。”
顾承喜骂道:“你看你的熊样,像遭了瘟似的!你当初ม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我混,不是想趁机讹我一口棺材吧?”
然后他颇文雅的捂嘴打了个哈欠。
“小林。”他对着那一堆烂棉絮开了口:“我是不平凡的。”
攥着拳头的双手慢慢松开了,他继续说道:“我还会做更大的事业。”
所以一声“我”后,没了下文。霍相贞直起了身,被人一叫就走,留下白摩尼孤零零的坐在了床尾。大珍珠顺着坡度滚到เ了他的身边,他随手抓起来又看了看。珍珠是好珍珠,是罕见的大,都说“七分为珠,八分为ฦ宝”,按分量看,这一颗算是宝贝了,不知霍相贞是从哪里得来的,当个玩意来吓他一跳。
没有支票,就没有钱。而在饭店开房间需要钱,吸鸦片烟更需要钱。一个人烧烟太寂寞了,所以他总往他老姐姐的班子里打电话叫条子,老姐姐和他约了暗号,一听是他的电话,想方设法的必定来到。老姐姐是当红的人,身价不菲,没有白和他混的道理,所以在老姐姐身上,他还得花钱。老姐姐知道他闷,有时候找几个ฐ姐妹过来陪他在饭店里打打小牌,牌桌上自然要有输赢,而他堂堂的一个大少爷,还真有脸对着班子里的姑娘们伸手要钱吗?所以赢了他请客,输了他也一样的要请客。躺着吸烟,或者坐着打牌,都不用动腿。有时候真玩高兴了,他会暂时忘掉自己的伤残。
马从戎给他沏了一壶热茶,然后静静的退了出去。独自一个ฐ人下了楼,他走在铺了薄雪的石板路上,走得挺来劲,两条胳ฑ膊随着步伐甩来甩去。霍相贞对他是无计可施,他对霍相贞也一样的无可奈何。照ั理来讲,霍相贞隔三差五的就把他教训一顿,他应该对这位大爷怀恨在心才对;可是教训归教训,霍相贞同时又对他是无比的信任,把整个家业全交给了他打理。每每想到เ此处,马从戎就要苦笑,认为ฦ自己้拿这个傻大爷是真没辙。
然而到了霍府之后,他迎面却是先遇到了白摩尼。白摩尼穿了一件花呢子短大衣,独自拄了手杖在楼ä前蹭着走路。冷不防的见马从戎来了,白摩尼仿佛吓了一跳似的,当即钉在了原地。
顾承喜听此答案,恨不能咬熟人一口:“我知道他不能ม是走着出去的,我是问他在城里有没有和咱们的人交火?”
顾承喜不问了,回家进屋关了门细思量。要按照惯例,自己身为长官,不但没能ม完成任务,而且还搭上了几十条性命,无论如何都不能ม这么无声无息的蒙混过关——除非自己其实已经完成了任务。
顾承喜笑得红了脸:“秘书长,真的,我都让你说得不好意思了。”
顾承喜毕恭毕敬的点头答应,心想你怎么知道他更瘦了?你又摸他了?
霍相贞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一个营。管好了,有赏;管坏了,有罚。”
霍相贞抬起了头:“你想要什么?”
白摩尼的目光有些散,仿佛神智已๐经不清,听了顾承喜的话,他欠了身,慢慢的向后蹭。顾承喜斜了眼睛向下瞟,现白摩尼的大腿已经变了形状,整条裤管也被鲜血浸ฤ了个ฐ透。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头自动的失了控。门框轰然落下,正是砸中了白摩尼的小腿。白摩尼直着眼睛惨叫了一声,叫过之后,便是周身一起开始抽搐。
督理公署在北京的办事机关,是一处挺幽静的大院子,院门口昼夜都有卫兵站岗。顾ุ承喜在院门外下了洋车往里走,没走几步就停了——院子里人不少,因为天气好,所以都站在一棵老树下连闲聊带吸烟。其中一个背影最为ฦ出众,是肩宽背阔的大个ฐ子,乍一看活脱就是霍相贞,仔细一瞧却又不对,因为霍相贞有精气神,从头到脚๐全带着力道;而这个大个子塌着肩驼着背,是徒有其表。
顾ุ承喜连忙抖擞精神,一路小跑到เ了他的面前。大个子也随之ใ转过了身,顾ุ承喜抬头一看,现此人长得也有一点像霍相贞,但是满脸无精打采的疲惫相,是个ฐ无欲无求的懒โ散模样。马从戎单手扶了大个子的胳膊,对着顾ุ承喜笑道:“这是咱们家的侄少爷,新从保定回来的。侄少爷的文韬武略全是一等一的好,大帅提起来,素来是赞不绝口。这不,大帅念着侄少爷总在保定呆着,太寂寞,所以新把他调到公署里来了。”
霍相贞当胸ถ就是一脚๐,粗声大气的骂道:“滚你的蛋!”
霍相贞对他一挥手:“你也给我滚!一个一个人模鬼样,什么东西!”
元满很听话,嗷一嗓子道了谢。霍相贞哭笑不得:“再过两ä年,他能长成赵广胜。”
元满跟着赵副官长上了汽车,从此算是换了主子。霍相贞虽然看他傻得有趣,但是并没把他往心里放。回到เ寓所闲了小半天,他下午摆开阵势,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沏了一壶好茶,也无需人陪,关了门一杯接一杯,品得津津有味。正是心旷神怡之ใ际,赵副官长忽然敲门进来了,做贼似的轻声说道:“报告大帅,华北商社的青柳先生来了。”
安如山站在茶几前,有些手足无措,对马从戎问道:“要不然,先叫个医生过来给大帅瞧瞧?别是伤筋动骨了吧?”
安如山舔了舔嘴唇,挺为ฦ难的开了口:“大帅,就是野战炮的事儿。不是说好给我们吗?怎么直接运到连毅那边去了?”
春天到了,白摩尼也跟着鲜艳成了一朵花。穿着浅色西装,配着鹅黄领结,他坐在大写字台上,两ä条腿垂下去晃晃荡荡。手里剥着一个大橘子,他抬了头,只对着马从戎“哼”了一声。
霍相贞坐在写字台后的沙椅上,一张脸瘦得轮廓分明,显得眼窝凹陷,鼻梁挺直,五官几乎带了点西洋风格:“今天我还是只能喝粥?”
霍相贞没理他,抱着他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继续干。
马从戎还趴在原处。侧脸面对了霍相贞,他声音很微弱的说道:“大爷,您容我暂歇一会儿,我实在是动不得了。”
马从戎微笑着堵住了他:“还有件事,想求大爷帮忙说句话。”
马从戎垂了双手,站成了顺顺溜溜的一棵树:“内务部的前次长何克柔,自从卸职之后,也在家闲了一年多了。近来他得了个门路,想进财政部,但是竞争的人太多,所以他辗转的托了我,想投到เ大爷门下。凭着大爷现在的声威,随便句话,比什么后台都硬。而何克柔也有几分才气,他……”
霍相贞举手从上方墙壁的毛巾架子上扯下一条洁净毛巾。把毛巾浸湿了蒙到เ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湿热的水汽,然后抬手捂住毛巾,兜头用力的撸了一把:“小崽子,滚出去吧。”
霍相贞抬头瞪他:“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เ一嘴屁话?”
督理府中乱了半个多月,结果最后真肯兵来找人的,只有一名安如山师长。安如山是个能ม打的,人还在路上,大名已经吓跑了万部士兵。安如山的兵,加上霍相贞留在北京的副官处全员,在午夜时分进了县城。趁着夜深人静,他们分散进了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踹门搜查。安如山从身后士兵手中ณ接过了一沓子传单,特地呈给霍相贞看:“大帅,您瞧,我们把您的照片都提前印好了,怕找不到您,还打算满城贴呢!”
把传单递还给了安如山,他开口问道:“你把万国强的兵撵跑了?”
念过之后,他出了一会儿神。“灵机”两个字化成了针,似有似无的戳着他的心。这两ä个字和他必是有着极深的渊源,否则自己้不会把它刻๑到เ表壳子上。灵机,灵机,念着真顺口,到เ底是个ฐ什么东西?是东西,还是人?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了,再想他的脑浆能ม开锅。强行收拢心神转向了顾承喜,他直接把手表塞进了对方แ的手里:“拿去吧,应该能换几个ฐ钱。”
然后他扭头去看马从戎,马从戎也是光着屁股,正在对他咬牙切齿的卖苦力。看了能有几秒钟,霍相贞自作主张的起了身,一言不的伸手要去搂他。马从戎手里还拿着毛巾,此时怔了怔,紧接着下意识的也去拥抱了霍相贞。可未等他收紧双臂,霍相贞忽然又推开了他:“不对,你向后转。”
马从戎苦笑了,知道自己总是自作多情。丢下毛巾纵身一扑,他抱着霍相贞滚进了水中。池子里面立时激起了大浪,而他像个小玩意似的受了霍相贞的摆弄,不由自主ว的还是“向后转”了。
背对着霍相贞扶了池子沿,他紧ู闭双眼垂了头。股间猛的钝ๅ痛了,他开始受一场极乐的酷刑。他被束缚被碾压,被洞穿被捣碎。他什么都听不到เ了,只有霍相贞的呼吸在他耳边山呼海ร啸。扶着池子沿的双手滑落下来,他在霍相贞的怀中ณ随波逐流。他虚弱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仿佛下一秒便会死。可是想到เ自己死得这样惨烈旖旎,他又激动的战栗复活了。
最后关头,他挣扎着回头去看霍相贞的脸。霍相贞把棱角分明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两道湿漉漉的浓眉拧了,也是在毫无保留的对着他拼命。忽然察觉到了马从戎的目光,霍相贞伸手托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把脸又转回了前方。
霍相贞泡了个ฐ热水澡,又在热水里出了一身的透汗。上楼回房睡了几个小时,再清醒时,窗外已๐是天光大亮。
像是老机器除了锈上了油一般,他一身轻松的起了床,也不头疼了。身体祛了病痛,心情也随之生了变化。前几日的悲观一扫而空,他又摆出了踌躇满志的派头。
吃过早饭之后,安如山来了,并且运来了一辆美国哈雷摩托车。摩托车被人放到了后花园的网球场上。打网球的季节已然过了,场上的网子撤下来,正好留下一大片平整空地。安如山围着摩托车转,仔仔细细的做了一番讲解。而霍相贞是个ฐ马裤长靴的利ำ落打扮。抬腿跨坐上了摩托车,他上下颠了颠,同时正色说道:“听说这玩意儿的度很快,我先骑着试试。如果好,可以买它几十辆,训练一批摩托车兵。”
安如山从元满身边挤上前去:“大帅,它的确是快,您可得小心着点儿——”
话未说完,霍相贞已经拧了油门。众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定睛再瞧,霍相贞居然是连人带车,一起消失了。
安如山最先回过了神。半蹲了身体一拍大腿,他大叫一声:“啊!大帅跑哪儿去了?”
马从戎白了脸,大声喊道:“追!”
元满身先士卒的开始狂奔:“追啊!”
元满领了头,安如山紧ู随其后,带着长长的一队人马往网球场外冲。花园子里自然花木最多,而入秋之后,园子便是荒着没人管,所以丛丛花木枝叶横生,十分的挡道,并且能刮人脸。元满披荆斩棘的往前走,越走越是慌。安如山在后头扯起大嗓门,对着四面八方呼喊大帅。可是他们沿着小路走了良久ื,却是连霍相贞的毛也没能找到一根。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乱了阵脚๐。骑马都有摔死的,何况骑摩托车?元满走在前方,呼哧呼哧的喘;安如山喊得走腔变调,如同驴叫;马从戎紧跟了他们,一张脸干脆白成了纸——怎么เ回事?大爷一下子窜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