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不喜欢让他研究自己้的伤腿，所以一伸右脚要蹬他，同时在被窝里闷声闷气的说道：“不会动！”
白摩尼本来只是懒，如今听了这话，却像受了启似的，当真有了造反的意思。懒洋洋的坐起了身，他向下挪到เ床尾，张开双臂搂住了霍相贞的脖子：“大哥……”
省长又来了，和霍相贞商议全省的税务问题。省长主ว政，没有兵权，所以不敢和督理分庭抗礼ึ。督理不话，省长不敢做主。等到和霍相贞商量出眉目了，霍相贞告了辞，改由秘书长出面待客。
督理是众所周知的不管钱，所以省长有了具体问题，还得和秘书长谈。秘书长的身份，已๐经和督理夫人差不许多，霍府上下的大小事情，全都由á他一手掌握。将一张支票奉到秘书长面前，省长陪着笑，低声说道：“汇丰银行，一百万。”
霍相贞被他搓舒服了，身体有了软化的趋势，但是言语还很硬：“他是要当团长的人！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我凭什么让他当团长？”
霍相贞一皱眉头。在他这一局对弈之ใ中，顾承喜所充当的只是一只小卒子。之ใ所以选择顾承喜，不过是因为他人机灵，胆也大，而且还算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连毅带了一辈子兵，关系网在军队之中盘根错节，四处蔓延。派个灵活人物，灵活人物也许会和连毅串通一气；派个ฐ老实人物，比如赵副官长，那更糟糕。老实人物素来不会是连毅的对手，也许根本连他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顾承喜闭了嘴，笑着向他点头。
顾承喜抿着嘴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睛也眯得弯了，对着小林继续点头。
霍相贞糊涂了：“他一个军需处的人，跟着新兵训练什么？”
霍相贞向外挥了挥手：“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他看到了白摩尼。
炮弹还在空中ณ穿梭着，花园里东一簇西一簇的盛开着土石瓦砾的烟花。半块碎砖从天而降，贴着顾ุ承喜的鼻尖砸了他的脚面。他疼得跳着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想要找个ฐ安全地方躲起来。可是在他转身之ใ前，他看到白摩尼忽然虚弱的一扬手，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赵副官长进了门，并没有深入久坐的打算，只笑嘻嘻的站在了门口：“小顾，刚ธ起？”然后他伸手一指顾承喜，呵呵的笑出了声：“够懒โ的啊！”
赵副官长摆了摆手：“不了，我也是顺ิ路过来传话的。秘书长前几天不是去保定了吗——”
霍相贞忍无可忍的一甩头，终于回过了神。右手高高的扬起折扇，他一扇子抽上了顾ุ承喜的脖ๆ子：“混账东西！没大没小，不知高低，竟然拿我练起了手！”
霍相贞单手握了折扇，接二连三的追着他打，打出满屋的噼里啪啦：“我让你讲，没让你练！王八蛋！为虎作伥！摩尼本来就爱胡闹，现在有了你这个ฐ帮手，更要无法无天了！以后不许你再听他的话！他要是再找你去充打手，你直接来告诉我！”
马从戎一瞪眼睛：“我去府里不用挑时候！你给我快点儿！”
翌日清晨，霍府后头动了工。与此同时，在几百里外的天津安宅之ใ中，安如山把眼睛凑上了玻璃窗，正在往卧室里面窥视。昨晚他把元满留给了大帅，元满是个精神小伙子，相貌中有一点马从戎的意思。他身边不缺少副官，所以很愿意把元满贡献给大帅享用。如果元满得了脸，秘书长也可以少嚣张一点。然而此刻透过了玻璃窗，他现霍相贞正滚在床上大睡特睡，元满则是守着屋角的一桌一椅打盹儿。二人各睡各的，毫不相干。
霍相贞上前一步：“野鸡大学也是大学！既然上了，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摸过书本？”
白摩尼怕挨骂，于是加快度，一鼓作气走了个无影无踪。霍相贞看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也就不再多说。前方的老树枝杈上绑了个ฐ铁ກ圈，霍相贞将篮球拍了几拍，继续练习他的投篮。忽然向上纵身一跃，他伸手抓住了铁圈。抬起双脚蹬了树干，他运了力气，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安如山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是捏着鼻子来给马从戎捧场——他看不起马从戎，但是又不敢得罪马从戎。嘻嘻哈哈的坐到了连毅身边，连毅比他年长，还是霍老帅的学弟，照理来讲，不可不对其恭敬；然而他烦连毅烦得死去活来，硬是开不了口和对方寒暄。连毅沉着脸静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去了第二排。另挑了个ฐ空位坐下了，他一眼叨住了顾承喜。对着顾ุ承喜一抬手，他出声叫道：“没地方？过来坐。”
刚一坐下，连毅的手就搭上了他的大腿。来回摸了一遍，连毅喃喃骂道：“这腿，真他妈长！”
傍晚开始洗，一直洗到天黑。最后拢着丝绸睡袍出了来，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像了人。手里攥着个小手巾卷，他一步一步的往楼上走，庄严的，恐怖的，要去死一回。
进入卧室之后，马从戎照例停在床前放下小手巾卷，同时问道：“大爷，要不要关灯？”
片刻之后，马从戎出了书房。一边关门一边转向顾承喜，马从戎压低声音笑问：“不想去盐务局了？其实盐务局挺好，是个肥衙门。”
马从戎带着他往楼ä梯口走，声音始终是很低：“也对，有大帅提携着，从军比去盐务局更有前途。你等着，我必定给你掂量个ฐ好位置，你认字吗？”
擦过了胳膊，再擦前胸。白摩尼真是白，一身皮肉细腻得如同羊脂玉。霍相贞擦得一言不，白摩尼也安静了，一张脸被水雾蒸得绯红。忽然向后退了几尺远，他习惯成自然的抬起一条腿，把赤脚一直架到了霍相贞的肩膀上。
擦完一条腿，再擦另一条。末了霍相贞把水淋淋的毛巾向他一扔：“自己้洗洗屁股。”
霍相贞慢慢的低下了头，看自己的光脚陷在土与雪中。顾家的院子太脏了，等到开春冰消雪融，小小的院子非得泥泞成一滩沼泽。
话音落下，他又把手里的厚呢子礼ึ帽扣回了白摩尼的脑袋上。白摩尼穿了一身灰色的猎装，系着灰色的长披风，脸蛋也是惨白中透着苍灰；唯有一双眼睛清洌洌的黑白分明，是憔悴面孔中一点水灵的光。
顾ุ承喜看了他的倒霉模样，忍笑说道：“你是平安。”
顾承喜望着他微笑：“你别急，有我一口稀的，就有你一口干的。吃饱喝足了慢慢想，迟早ຉ能ม想起来。”
霍相贞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许：“嗯？”
霍相贞明显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松开白摩尼一挺身，他盘着双腿坐起了身。抬手捂着脸搓了搓，他闷声闷气的问道：“胡说八道，什么เ上清丸！”
灯光一亮，屋内的情景立时清楚了。霍相贞高高大大的堵在门口，只见白摩尼抱着肩膀缩在墙角，一张脸红中透青，已๐经肿胀得变了形状。在光明之中猛然睁了眼睛，他直愣愣的望着霍相贞，一侧嘴角还带着一抹暗色血迹。
霍相贞见了他这样子，真感觉他是又可怜又可恨。拎起椅子向地面上重重一顿ู，他转身关门，坐了下来。双手扶了膝盖，他微微向前探了身，面无表情的盯着白摩尼。而白摩尼在长久的愣怔过后，终于怯生生的开了口：“大哥……”
他的声音很轻很细，人也缩得很小，看起来像一只瑟瑟抖的小猫或者小鼠。但是霍相贞不为ฦ所动，他有他的狠心。
并没有回应那一声“大哥”，他直接奔了主题：“谁教你抽大烟的？”
白摩尼转动了滞涩的脑แ筋——谁教的？不知道是谁教的，没人撺掇过他抽大烟。好像当初是听顾承喜提了一嘴，顾承喜说抽大烟能ม解闷，但是老太爷可以不怕上瘾，年纪轻轻的人，最好还是别碰它。
后来……自己就去找了老姐姐，让老姐姐给自己้烧了一个烟泡，吸完之后难受得头晕目眩，再往后的事情，则是不堪回了。
抬眼望向了霍相贞，他战栗着摇了头：“没、没有人教我……”
他垂了脑袋，喃喃的说话：“我腿疼，又闷，所以就抽上了它……”他的眼泪早在恐怖寒冷的夜里流干了：“我知道抽大烟不好，可我图着舒服……我没出息……”
霍相贞挺直了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家里不养大烟鬼。平川也抽大烟，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不往我眼前凑，所以我不管他。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白摩尼早已厌倦了鬼鬼祟祟谎言连篇的生活，听了霍相贞的问话，他眼中ณ一热，几乎又流了泪。抬起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了嘴，他连连的点头，断断续续的哭道：“我戒……我不抽了……”
霍相贞抬手指了指他：“好，记住你自己这句话。”
然后做了个深呼吸，霍相贞又问：“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常往窑子里跑？”
白摩尼睁大了眼睛去望霍相贞，眼中转着一圈水光：“没有……”
霍相贞一跺脚，忽然怒吼出声：“没有？！没有你会往饭店一次带了三个？白摩尼！你怎么เ胡闹都行，但是你不能把我当猴耍！别说你不能ม，就是灵机在世，她也不能ม！我他妈的不受你这个！白摩尼，如果你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弟，如果你姐姐不是灵机，昨天我进门的时候，直接就一枪把你毙了！知不知道为ฦ什么？说！知不知道？”
白摩尼吓得开始哆嗦，气息都紊ฐ乱了：“知、知道……我只认识芳君……那两个ฐ是芳君叫来的……想凑齐了四个人打牌……”
霍相贞的额头上浮出了隐隐的青筋，声音低了，别ี有一种压抑着的狂怒：“前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后脚就到我面前讨好卖乖๔的装小崽子。白摩尼，你他妈的真让我觉得恶心！白家上下都是体面人，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此言一出，白摩尼瞬间淌了满脸的眼泪。
向后靠了冷硬的白灰墙壁，他哽咽着拼命摇头：“没有……我没有和芳君睡觉……大哥你相信我……不信你去问芳君……”
他坐不住了，像个摆歪了的破娃娃ใ似的，身不由á己的往一边倒。滚在地上向前爬了，他抽泣着一直蹭到เ了霍相贞脚下。抬手抓住了霍相贞的裤脚๐，他哭得一阵一阵颤抖：“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我没有……真的没有……”
霍相贞仰靠了椅背，闭了眼睛沉默良久，由着白摩尼哭成语无伦次。
最后，他睁了眼睛。这回再开口说话，却是心平气和的温柔了。
“摩尼，人的感情是会变的。变就变了，变了也没什么。”
他低下头，去看白摩尼的眼睛：“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大哥，我说了照ั顾你一辈子，就一定做到底。如果你现在想娶妻生子了，你告诉我。这是好事，我一定赞成，我还会给你置办出个新家，让你体体面面的过日子。但是你不要去那些肮脏地方鬼混，那会毁了你。”
白摩尼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一条腿。额头抵上了他的膝盖，白摩尼的自己的战栗传给了他。
“没有……”他有气无声的说话：“没有变……求你相信我……没有变……”
霍相贞静静的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白摩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向上仰起了脸。因为ฦ彻夜的哭泣和此刻的哽咽，他已๐经不出了声音。对着霍相贞张了张嘴，他只能送出气流做出口型：“大哥……”
霍相贞手上使劲，把他硬拉扯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像吞了个苍蝇似的，他心里存了一份别ี扭。但是把白摩尼往怀里搂了搂，他低声说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