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知道他们两口子吵架的真原因。这天晚上，宝全老汉约着王申老汉来打钻尖。王申老汉刚来的时候说范登高的骡子回来了，贩来了好多新东西。小俊听了这个消息，最后的半碗饭也没有吃完，就放下碗往范登高家里去。她到เ了范家，见范登高家的桌子上床上放着好多新东西——手电å筒雨鞋扑克牌水果糖棉绒衣棉绒毯子小孩帽子女人帽子头卡还有些没有拆开的纸包。消息灵通的人，早已挤满了屋子，小俊的妈妈能不够也在那里看。小俊看中了身棉绒衣，问能ม不够说：“这套衣裳不知道得用多少钱？”能ม不够说：“我问过了，九万！”“我想买套，可不知道玉生给出钱不！”“你穿到身上他就得出钱！不过你头次当家买东西最好是少买点，不要让他真没有钱给你顶回来？你可以先买个上身——四万五，上下样！”小俊就拿了个上身，范登高给她用纸包起来，伸手来接她的钱，她说：“没有带钱来！会给你送过来好了！”范登高说：“好吧！会你可就送过来！这是和人家合伙做的个ฐ生意！”说罢了把东西递给她，顺ิ手记在自己的账单上。就在这时候，灵芝和有翼相跟着进来了。灵芝向范登高说：“爹！你还不去开会？人家别的主要干部ຖ都到เ齐了！”范登高说：“马上就去！”又向买东西的人们说：“我要走了！要什么明天再来吧！”说罢，又吩咐赶骡子的王小聚明天早ຉ点喂牲口就走了。买东西的人们接着也就都慢慢散了。小俊拿着东西先挤出门来跑回家去。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金生媳妇和玉梅正在中窑里谈论她，不过她心回去向玉生要钱，没有顾ุ上注意这些，股劲跑回南窑去了。从吃过晚饭以后，玉生就到南窑修理他做的场磙样子，连小俊出去了没有他也不知道。他这个场磙样子，是用根木棍子两ä头安着两块圆木板做成的，看起来像车轮，不过两ä头不般大。这东西是他下午在场上比着场磙做的，因为还没有弄得太合适天就黑了，才搬回家里来修理。他们社里要洗的场磙共有三个ฐ，长短粗细都不样，要是做三个样子也太麻烦。他想了个办法是照ั着最大的做，大的用罢了再改成小的。他做的这东西，小头是按原场磙的小头做的，大头比原场磙的大头小点，至于究竟应该小多少他弄不准，只是做成了在场上滚着试，不对了再用木锉锉去圈，直到เ对了为止。他下午做成的样子有两ä点不满意：第是木板太厚，锉次很费功夫；第二是小头的窟窿偏了点，要改了窟窿轴子就太细，要去了外边轮廓就不够大。这两个毛病他觉着改起来比换两块板还慢，因此他又重新做了次。他正拿着他的曲尺比量中间的窟窿，小俊跑回来向他要钱。小俊进南窑门，看见满地刨渣锯末碎木片就觉着讨厌。她说：“不能ม拿到院里去弄？谁能给你遍遍扫地？”玉生说：“等弄完了我扫！你不用管！院里有风，点不着灯！”小俊说：“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什么好处？”玉生说：“用处大得很！”玉生跟小俊说着话，只是注意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看见小俊手里拿着东西。小俊打开纸包把棉绒衣抖说：“你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玉生正按着尺寸在木板上画点儿，只瞟着有个红东西闪了下，便顺口答应说：“好，好。”小俊用指头捏着衣服说：“你看！厚得很！”玉生仍然没有注意，还以为ฦ是说他的木板，便又答应说：“不厚了！已经换成薄的了！”小俊自然也不懂玉生的话，还以为是说范登高拿回来的衣服被别人替换了，便又说：“没有人换，才拿回来的！”玉生说：“我换的我不知道？”“你拿什么换的？”“薄板！”“你说是什么？”这句话小俊说得很高，把玉生吵得抬起头来。小俊又问了遍：“你是说什么？”玉生也问：“你是说什么เ？”“我说这件衣服！”“那是人家谁的！”“我买的！好不好？”玉生觉着已经把问题弄清楚了，便又随便答了声“好”，然后仍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小俊说：“还没有给人家钱哩！”玉生说：“怎么不给人家？”“我没有钱！”“嗯。”玉生当她只是说明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所以只轻轻“嗯”了声，算是把谈话结束了。小俊没有解决了问题，自然还得开口。小俊说：“给我钱！”玉生愣了下，随后才明白她的意思。玉生说：“多少钱？”“四万五！”“前天还只卖四万。”“这不是供销社的！”“东西都样！”“样你不早ຉ给我买件？”“五斗米？够做件棉袄了！”“棉袄是棉袄，这个是这个！”“可惜没有钱！现在天还不冷，过几天再买吧！”玉生说罢又去做他的活。小俊说：“你说得倒容易！把人家的拿回来了，怎么再给人家送回去？”玉生说：“既然不是供销社的，定就是范登高的，那有什么难退？没有钱有他的原物在，又没有给他穿坏了！”小俊说：“不不不！我不退！你给我钱！”“我不是告你说没有钱吗？”“没有钱你想办法！”“我不管！”“连家里穿衣吃饭的事都不管，却能ม管人家别人的扯淡事！”“我管过什么扯淡事？”小俊指着他手里做的活儿说：“这还不是扯淡事吗？”玉生见她把自己้用全副精力作的事看成了扯淡事，觉着很伤心，可是马上又跟她讲不明道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埋怨自己้认错了对象，埋怨大哥不同意自己离婚。他再不愿意多说句什么话，低下头仍然做自己的活，心想只当没有小俊这么เ个ฐ人算了。可是事实总是事实，小俊仍然站在他的对面。小俊见他不答话也不发急，便把夺了他手里的曲尺说：“不管？非管不行！”玉生最反对人动他的家伙，特别是他这个ฐ曲尺。这个曲尺是他自己้做的，比般木匠用的曲尺细，上边还有排很规矩的窟窿，可以用来画ฑ圆圈；因为有这好多窟窿，就很容易折断，所以就得特别ี当心保护。小俊把他这个ฐ宝贝夺了，他便发了急，可是又怕把东西弄坏了，只好央告说：“你要什么เ都行，只要先把尺子给我！”小俊说：“四万五！先拿过钱来！”玉生说：“不论多少都行，可惜我这会没有钱！”小俊说：“没有钱你就不用要尺子！”说罢了凑到炕沿边把尺子坐到屁股下。玉生说：“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偏要来找我的事？”小俊说：“跟你说个正经话你故意装样子不理，这是谁找谁的事呀？”玉生说：“你随便买了东西回来跟我要钱，难道是我找你的麻烦？”说着便跑过去夺尺子。小俊知道自己้不是玉生的对手，趁玉生还没有赶到自己跟前，便先把尺子拿出来往墙角上摔说：“什么宝贝东西？”玉生本来没有准备和小俊打架，可是见尺子飞出去，不知道哪里来的股劲儿，就响响打了小俊个耳光。接着，小俊就大嚎大叫，把地上的木板家伙都踢翻了。玉生见她把东西毁坏了，也就认真和她打起来。就在这时候，金生媳妇和玉梅跑进来才把他们拉住。玉生说：“这日子不能过了！”说了就挺挺挺走出去。小俊也说：“这日子不能过了！”说了也挺挺挺走出去。玉生往旗杆院去了，小俊往她娘家去了
5拆不拆
玉生跑到旗杆院前院，看见有三座房子的窗上都有灯光：西边教室里是值班的民兵班长带岗，该不着上岗的民兵睡觉；东房里是农业生产合作社会计李世杰正在准备分红用的表格；北边大厅西头的套间是村公所的办公室，村社的主要干部会议就在那ว里开。玉生听见他大哥金生在西北套间里说话，便鼓劲走进去。这时候，套间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党支书王金生村长范登高副村长兼社ุ内小组长张永清村生产委员兼社内小组长魏占奎社长张乐意女副社长秦小凤这几个本村干部之外，还有县委会刘副书记专署农业科何科长和本区副区长张信同志三个ฐ人参加。秦小凤又是村妇联主席，魏占奎又是青年团支书。玉生正在气头上，进门见了这些人，也不管人家正讲什么，便直截了当讲出他自己的问题来。他说：“这可碰得巧，该解决我的问题！我和小俊再也过不下去了！过去我提出离婚，党团政权妇联，大家致说服我，叫我教育她，可是现在看来，我的教育本领ๆ太差，教育得人家抄起我的家来了！这次我是最后次提出，大家说可以的话，请副区长给我写个证明信，我连夜到区上办手续；大家要是还叫我教育她，我就只好当个没出息人，连夜逃出三里湾！”魏占奎说：“你这话像个青年团员说的话吗？”玉生说：“我也知道不像，可是我有什么เ办法呢？”魏占奎说：“你逃走的时候要不要团里给你写组织介绍信？”玉生没话说了。金生看着玉生，忽然想起洗场磙的事来，便向玉生说：“回头再说离婚的事，你先告我说场磙样子做得怎么样了？”玉生说：“就是因为ฦ她把那ว个给我捣毁了我才跑来！”张乐意听说洗场磙的事停了工，也着了急，便向玉生说：“洗不出场磙来，明天场上五百二十捆谷子的穗就得转着小圈碾，个后半天，要是碾完了扬不出来，晚上分不出去，就把后天的工也调乱了！”金生接着张乐意的话问玉生说：“你说这个要紧呀还是离婚要紧？”玉生听到张乐意的话已经觉得顾不上先去离婚了，又听金生这样问他，他便随口答应说：“自然是这个要紧，可是她不让我做我又怎么办？”还没有等得别人开口，他就又接着说：“要不我拿到这里东房来做吧？”金生说：“在那里做也行！误不了明天用就好！”玉生再没有说什么就回去取他的东西去了。玉生出门，魏占奎便给他鼓掌，不过他的两只手并不碰在块，只作了个ฐ鼓掌的样子，叫人看得见听不见，因为怕玉生听见了不好意思。大家都忍着笑，估计着玉生将走出旗杆院的大门，就都大笑起来。何科长说：“这个青年有趣得很——社里有了任务，就把离婚的事搁起了。”金生说：“玉生是不多发脾气的，恐怕是事情已经闹得放不下了！”又向秦小凤说：“你明天晌午抽个ฐ空儿给他们调解下！不要让他们真闹出事来！”又向大家说：“我们还是开我们的会吧！”大家已经讨论完了领ๆ导秋收，接着便谈起准备扩社开渠的问题。村长范登高说：“以下的两个ฐ问题，和行政的关系不大；我的骡子明天还要走，我可以先退席了。”金生说：“这两件事也是全村的事，怎么能说和行政关系不大呢？”登高说：“我以为扩社ุ是你们社ุ里的事，社外人不便发言；开渠的事虽说和全村有关，不过渠要经过的私人地基还没有说通，其他方面自然还谈不到。”副村长张永清说：“扩社在咱们村的行政范围里扩，而且是党的号召；渠是要社内外合伙开的，都不能说和行政关系不大。至于开渠用私人的地基问题，也正是我们今天晚上要谈的问题。你不要为了照顾你的私人小买卖，把责任推得那么เ干净”提小买卖，范登高就着了急——因为他发展私人小买卖在党内有人批评过他，不过他没有接受。县委时也说不服他，准备到了冬天整党时候慢慢打通他的思想。他当时解释的理由，其中有条是说他的私人事务并不妨害工ื作。这次县委又在场，他怕县委问他，所以着急。他不等张永清再说下去就抢着说：“咱们说什么只说什么！不要把哪件事也和我搞小买卖联起来！况且我是个半脱离生产干部ຖ，私事总还得照顾些！两个ฐ骡子在家闲住天，除了不得生产，还得白吃斗料é，要不抓紧时间打发骡子走了，光料我也贴不起！”县委副书记老刘ถ同志说：“登高！你对你的错误不只没有打算克服，而且越来越严重了！你是个半脱离生产干部，对你那资本主义生产抓得那么紧ู，为什么让人家这些完全不脱离生产的干部比你管更多的事呢？”范登高见风头不对，赶紧说：“好好好！我参加到เ底！”会议又继续下去，很快就讨论到扩社是否应该拆散互助组那个老问题上去。有范登高在场，这个问题提起来没有完。他说金生有本位主义，为了扩社把积极分子都抽到社里去，留แ下了落后分子，给以后行政上领导生产造成很大的困难。他的目的只有个，那ว就是怕拆散互助组，自己้不得不入社，不过他的话说得很圆滑，弄得老刘同志在形式上也找不出驳他的理由；跟他讲本质他又故意装听不懂，故意绕着弯子消เ磨时间。金生见这样拖下去不会有结果，便向大家说：“这样直辩论下去，咱们的工作也没法布置。我想这样好不好？在我们动员的时候，哪个ฐ互助组报名的人多了，尽量争取他们全部加入，实在不行的话，仍把个别户留下；要是哪个组只有个ฐ别户报名，我们也不拒绝；等到报名完了以后，再研究下具体情况，真要是留在社外的户就连互助组长也选不出来的话，党内可以按具体情况派几个党员暂且留在社外领导他们。”大家都说这样很好，范登高见金生提出的这个ฐ办法把他作为ฦ根据的那个ฐ理由给他彻底消灭了，便再说不出什么来。谈到开渠的地基问题，何科长听见他们说只有户没有说通，便向他们建议说：“你们尽可以作宣传，订计划ฐ，万最后真说不通，向政府请准，也可以征购他的。”这下也把登高的嘴给堵住了。原则上的争吵过去以后，接着大家就计划ฐ起怎样宣传，怎样动员组织的步骤来
6马家院
小俊跑到老天成院子里，见能不够不在家，就问天成老汉说：“爹！我妈哩？”老天成老汉叹了口气说：“谁知道飞到什么เ地方去了？吃了饭连碗也没有洗就出去了，直到เ现在不回来！”原来这能不够和她女儿样，也是没有洗锅碗就走了。小俊听天成老汉说，心里明白，也不再往下问，就又跑到เ范登高家里来。这时候，范登高家桌上床上的货物已经收拾到柜里去了，灵芝和马有翼围着范登高老婆不知道正谈什么闲话，小俊进去，见房子里只有这三个人，就问：“我妈不在这里了？”范登高老婆说：“你出去她就出去了！没有回去？”小俊说：“没有！”马有翼说：“大概到我们家去了！”灵芝说：“你怎么เ知道？”有翼说：“你忘记了玉梅跟满喜在学校说的是什么了？”灵芝想便带着笑说：“你去吧！准在！小俊自然猜不着他们说的是哪回事，不过从口气上听起来她的妈妈定是到เ她姨姨ถ家去了，便不再问情由á，离了范家又往马家去。她走到马家的大门口，见门关着，打了两声，引起来阵狗叫。马家的规矩与别家不同：三里湾是个老解放区，自从经过土改，根本没有小偷，有好多院子根本没有大门，就是有大门的，也不过到了睡觉时候，把搭子扣上防个狼，只有马多寿家把关锁门户看得特别重要——只要天黑，不论有几口人还没有回来，总是先把门搭子扣上，然后回来个开次，等到最后的个回来以后，负责开门的人须得把上下两道栓关好，再上上碗口粗的腰栓，打上个ฐ像道士帽样子的木楔子，顶上个ฐ连榾棙刨起来的顶门杈。又因为他们家里和外边的往来不多——除了他们互助组的几户和袁天成家的人，别人年半载也不到他家去次，把个ฐ大黄狗养成了个古怪的脾气，特别好咬人——除见了互助组和袁天成家的人不咬外，可以说是见谁咬谁。小俊打了两下门，大黄狗叫了阵，马有喜媳妇陈菊英便出来开了门，大黄狗见是熟ງ人，也就不叫了。小俊问：“三嫂！我妈在这里吗？”陈菊英说：“在！你来吧！”小俊进去，陈菊英又把门搭子扣上。小俊听见她妈在北屋里说话，便到北屋里去。小俊的妈妈能不够几时到马家来的呢？原来他从范登高家出来正往她自己家里走，迎头碰上了王满喜。满喜说：“婶婶！我正要找你商量个事哩！”能不够是村里有名的巧舌头，只要你和她打交道，光有她说的，就轮不到你开口。不过王满喜这个阵风，专会对付这种人。满喜和她开口，她便说：“你说吧孩子！只要婶婶能办的事，婶婶没有不答应的。”满喜说：“专署来了个ฐ重要干部，找不下个清净点的房子，想借你那西房住住！”“好孩子！不是婶婶舍不得把房子借给人住！要是春天的话，那房子马上收拾下就能住人，可惜如今收开秋了，里边杂七杂八堆得满满的，实在找不下个腾的地方！不信我领ๆ你看看去！”“要是做普通工作的干部，我也不来麻烦婶婶，旗杆院那么多的房子，难道还挤不下个ฐ人？可是这个人是有特殊任务的”“做什么工作的？”满喜想：“要是完全照ั着玉梅的主意把话说死了，倘或她先知道是农业科长，她定不信；就是现在完全不知道，将来知道了也不好转弯，不如把话说活点。”想到这里，便故意走近了步，低低向她说：“说是专署农业科的，又有人说实际上是专署人民法院派来调查什么เ案件的。婶婶！这可是秘密消息，你可千万不要跟谁说！”“孩子！你放心！永不用怕走了风！婶婶的嘴可严哩！”满喜故意装ณ成不在乎的样子说：“婶婶的西房要是不好腾，我先到别处找找看——我你亲家家里的两个小东房是不是能ม腾个ฐ，要不行的话，回头再来麻烦婶婶！”说罢就故意走开，不过还留了个活口，准备让她想想之后再来找她。可是满喜才走了四五步，能不够又叫住他说：“满喜你且等等！”满喜想：“有门！”能不够赶了几步走到เ满喜跟前说：“马家院你去过了没有？”满喜说：“没有！那老大娘很难说话，我不想去丢那ว人！”“只要说对了脾气，我姐姐也不是难说话的人！要不婶婶去替你问问！”“婶婶要能帮我点忙，我情愿先请婶婶吃顿饭！”“好孩子！不知道的人都说婶婶顽固，其实婶婶不是顽固的人！婶婶可肯帮人的忙哩！”满喜也故意说：“谁敢说婶婶顽固？婶婶要是个顽固人的话，我还来找婶婶吗？婶婶要肯替我去，我就跟着婶婶到เ马家院门口等等！”只有天成老婆这个“能不够”，才会为了自己又卖假人情；也只有满喜这个“阵风”，才有兴趣把这场玩笑开得活像真的。他们两ä个人前后来到马家院门口，满喜远远地等着，天成老婆便叫开门进去。这时候，马多寿和他老婆大儿子大儿媳都坐在院里。这四个人都有外号：马多寿叫“糊涂涂”，前边已๐经讲过了，他老婆叫“常有理”，他的大儿子马有余叫“铁算盘”，大儿媳叫“惹不起”。有些人把这四个ฐ外号连起来念，好像三字经——“糊涂涂，常有理，铁ກ算盘，惹不起”。除了这四个人以外，还有四个人：个是马多寿的三儿媳，叫陈菊英，在她住的西北小房里给她的女儿玲玲做鞋。个ฐ就是这玲玲，是个四岁的女娃娃。个是铁ກ算盘的八岁孩子，叫十成，正和玲玲两个人在院里赶着个萤火虫玩。铁算盘还有个ฐ两岁的孩子，正在惹不起怀里吃奶。能不够进去，有外号的四个人都向她打招呼。铁算盘问：“姨姨！在院里坐呀还是到屋里坐？”能不够说：“到屋里去吧！有点事和你们商量下！”说着也不等他们答应，便领ๆ着头往北房里走。马家还有个规矩是谁来找糊涂涂ิ谈什么事，孩子们可以参加，媳妇们不准参加，所以只有铁算盘跟着他爹妈走进北房，惹不起便抱起她的两岁孩子回避到她自己住的西房里去。常有理点着了灯，大家坐定，能ม不够把王满喜和她说的那ว秘密报告了遍。她报告完了接着说：“我想咱们村里，除了前两个月姐姐出名在县人民法院告过张永清状以外，别人再没有告过状的。告上以后，县里只叫村上调解，没有过过次堂，定是县里报告了专署，专署派人来调查来了！”铁算盘说：“也许！我前几天进城，听说各机关反对什么‘官僚主义’，上级派人来查法院积存的案件。”能不够说：“满喜听我说我的西房腾不开，他就要去找老万宝全腾他的小东房”糊涂涂说：“他姨姨！你还是答应下来吧！要是住到他们干部家里，他们是不会给咱们添好话的！你要知道我‘刀把上’那块地紧挨着就是你的地！我那ว块地要挡不住，开了渠，你的地也就非开渠不可了！”能ม不够说：“我就是没有那ว块地，知道了这消息也不能ม不来说声！姐姐是谁，我是谁？不过我那个西房实在腾不开！我想你们的东房里东西不多，是不是可以叫他来这里住呢？”糊涂涂说：“可以！住到เ咱家自然相宜，不过谁知道人家愿不愿到咱家来住？”能不够说：“找不下房子他为什么不愿来？满喜的值日。我跟他说我替他来找你商量下，他还在外边等着哩！”糊涂涂他们三个人都说：“行”，糊涂ิ涂说：“你出去让他进来打扫下，就把行李搬来好了！”常有理说：“你把他叫进来你也还返回来，咱们大家商量下见了人家怎么说！”能ม不够见事情成功了，便出去叫王满喜。能不够出去，糊涂ิ涂便埋怨他的常有理老婆说：“见了专署法院的人，话该怎么说，咱打咱的主意，怎么能跟她商量呢？”常有理说：“我妹妹又不是外人！”糊涂涂说：“什么เ好人？张嘴比电å报还快！什么事让她知道了，还不跟在旗杆院楼上广播了样！快不要跟她商量那个！跟她谈点别的什么เ事好了！”糊涂涂有个ฐ怕老婆的声名，不过他这怕老婆不是真怕，只是遇上了自己不愿意答应的事，往老婆身上推推，说他当不了老婆的家，实际上每逢对外的事，老婆仍然听的是他的主意。他既然不让说那个，老婆就只好准备谈别的。能不够走出大门外，见了王满喜，又卖了会人情，然后领着满喜进来，又搭上了大门到เ北房里来。满喜向常有理要了钥๓匙和灯去打扫东房，糊涂涂常有理铁算盘都不放心——怕丢了什么东西。常有理喊叫大儿媳说：“大伙家！去帮满喜打扫打扫东房！”惹不起说：“孩子还没有睡哩！”常有理又喊叫三儿媳说：“三伙家！大伙家的孩子还没有睡，你就去吧！”陈菊英就放下玲玲的鞋底子走出来。这地方的风俗，孩子们多了的时候，常好按着大小叫他们“大伙子二伙子三伙子”，因此便把媳妇们叫成“大伙家二伙家三伙家”。满喜按邻居的关系，称呼惹不起和陈菊英都是“嫂嫂”，又同在个互助组里很熟惯，所以爱和她们开玩笑。常有理叫她们“大伙家三伙家”，满喜给她们改成了“大货架三货架”。陈菊英出来了，满喜说：“三货架！给咱找个笤帚来吧！”菊英找了个笤帚，满喜点着个灯，同往东房打扫去，十成和玲玲也跟着走进去玩。打扫房子的人分配好了，能不够又坐稳了，糊涂涂既然不让谈打官司的计划，常有理便和她谈起小俊的事。常有理问分开家以后怎么样，能不够才接上腔，就听见外边又有人打门。接着又听见陈菊英叫十成去开门，十成不去，她自己去了。能ม不够只是稍停了下便接着说：“唉！分开也不行！玉生那东西不听话，还跟人家那大家人是气”就在这时候，小俊便跑进来。小俊边喘气边说：“妈！不能过了！”能不够问：“怎么？他不认账？”“除不认账不算，还打起我来了！”“啊？他敢打人呀？”“就是打了嘛ใ！不跟他过了！”“好！分开家越发长了本事了！去找干部评评理去！”“他已经先去了！”“他先去了也好！有理不在乎先告状！咱们在家里等着！”能不够的有理话说了个ฐ差不多，忽然又想起个不很有理的事来问小俊说：“你把绒衣给人家范登高送回去了吗？”小俊说：“没有！还在他家里丢着！”“傻瓜！你亲手拿人家的东西，人家是要跟你要钱的呀！快先给人家把东西送回去，回头咱再跟玉生那小东西说理！”小俊听她妈妈这么说，也觉着自己้太粗心，便说：“那末我马上就拿出来给人家送去！”说了便走出去，走到院子里又回头喊：“妈！你可快回来呀！我送了那个，就回咱家里等你！”没有等能不够答话她就开了门跑出去了。常有理自然又喊三伙家去把门关上。能不够这会已经顾不上帮常有理打什么主ว意，还想请常有理在小俊的事上帮她自己打打主意，所以她要在常有理面前按照她的立场分析下玉生家里的情况。她说：“姐姐呀！在小俊的婚事上，我当初真是错打了主意了！玉生他们那大家人，心都不知道是怎么长着的：金生是个大包单，专门在村里包揽些多余的事——像成立农业生产合作社呀，开水渠呀，在别人本来都可以只当个开心话儿说说算拉倒的，加上个他，就放不下了。玉生更是个ฐ‘家懒外头勤’，每天试验这个ฐ发明那个，又当着个ฐ民兵班长，每逢收复收秋过年过节就在外边住宿，根本不是个ฐ管家的人。老万宝全是个老娃娃头，除不管教着孩子们过自己้的日子，反勾引着孩子们弄那些没要紧的闲事。把这些人凑在起算个ฐ什么家？我实在看不过，才叫小俊和他们闹着分家。我想玉生是个吃现成饭不管家事的年轻人，不懂得老婆是要自己养活的，分开家以后让他当当这个掌柜他就懂ฦ得了。小俊跟他要死要活地闹了年，好容易闹得将就把家分开了，没有想到分得了人分不了心，人家还跟宝全金生是股劲，对村里社ุ里的事比对家里的事还要紧。小俊要是说说人家，说得轻了不抵事，说得重了就提离婚。姐姐呀！你看我倒运不倒运！我怎么给闺女找了这么个倒运家？真他妈的不如干脆离了算拉倒！”糊涂涂不等常有理答话便先和能不够说：“他姨姨！你要不先说这话，我也不便先跟你说！离了好！别ี人都说我是老封建，在这件事上我点也不封建！正像你说的，那家子都不是过日子的人！咱小俊跟着他们享不了什么福！”常有理说：“对！那家子都不是过日子的人！我那有翼常跟他家的玉梅在处鬼混，骂也骂不改！那玉梅还不跟她爹她哥是路货？他们要真是自主起来，咱这家里可下不了那路货！都怨我那有翼不听话！要是早听上咱姊妹们的主意做个亲上加亲的话来，那ว还不是个两合适？”能不够说：“姐姐！小俊跟玉生要真是离了的话，我还愿意，小俊自然更愿意，不过人家有翼还有人家更合适的有文化的对象，咱姊妹们都是些老封建，哪里当得了人家的家？”常有理说：“你说灵芝呀！那东西翅膀榾棙更硬！更不是咱这笼里养得住的鸟儿！如今兴自主ว，我个ฐ人也挡不住，不过也要看他跟什么เ人自主——他要是真敢把玉梅和灵芝那两个ฐ东西弄到我家里来个，我马上就连他撵出去！小俊跟玉生真要是离了的话，我看咱们从前说过的那话也不见得就办不到！如今兴自主，你不会叫小俊跟他自主ว下？”糊涂ิ涂觉着常有理的话说得太直，恐怕得罪了他那个ฐ能不够小姨子，便假意埋怨常有理说：“五六十岁的人了，说起话来老是那样没大没小的？”能不够倒很不在乎。能不够说：“你不用管！我姊妹们又说不恼！他两个人又都不在跟前，说说怕什么？”糊涂涂本来是愿意让她们谈个透彻的，只是怕能不够不好意思，见她不在乎，也就不再说什么，让她们姊妹们接着谈下去了。后来能不够露出定要挑唆小俊和玉生离婚的话，糊涂涂觉着他自己要听的话已经完了，可是他老婆越谈越有兴头，不知道怎么又扯到她娘家哥哥的事上。糊涂徐说：“你怎么又扯起那些五百年前的淡话来了？小俊还急着要人家妈回去哩！”他提小俊，能不够才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来，马上把闲话收起说：“呀！我怎么糊涂了？小俊还等着我哩！我去了！”说着便走出去。糊涂涂他们三个ฐ人只送到เ门帘边，常有理喊：“三伙家！送你姨姨去！”能不够出门，糊涂涂又埋怨常有理说：“她那人扯起闲话来还有个完？好容易把她送走了，快计划咱们的正事吧！”随后三个人又坐定了，详详细细计划起要向“法院干部ຖ”说的大道理来
7惹不起遇阵风
陈菊英送走了能不够，又按马家的规矩扣上大门搭子回东房里来。就在她出去送能不够这小会，两个孩子又出了点小事：满喜在这东房南间里搬笨重东西，怕碰伤了他们，叫他们到北间去玩。北间的地上，平躺着口没有门子的旧ງ大柜，柜上放了个圆木头盒子。十成把盒子搬到地上，揭开盖子拿出个东西来说：“看这个黑布煎饼！”他把这个ฐ东西拿出去以后，玲玲看见下边还有许多碎东西，便弯下腰去翻检。就在这时候，菊英便返回来了。菊英见他两ä个人在这盒子里拿东西，便拦住他们说：“可不要翻那个盒子呀！爷爷知道了可要打你们哩呀！”说着便把十成手里拿的红缨帽夺住。满喜听见菊英这么说，扭过头来看了眼，才知道刚才十成说那ว“黑布煎饼”原来指的是这顶ะ前清时代的红缨帽。满喜说：“你们家里怎么还有这个古董？”菊英低低地指着盒子说：“这里边的古董还多得很！我看都是没有半点用处的，不知道老人们保存这些做什么用？”满喜这个阵风，本来就好在糊涂涂身上找点笑话材料，听她这么说，也凑到เ跟前来翻着看。里边的东西确实多得很——半截眼镜腿段破玉镯三根折扇骨两颗没把纽扣七八张不起作用的废文书两三片祖先们订婚时候写的红庚帖两个不知道哪辈子留下来的过端阳节戴的香草袋尽是些没用东西。两个孩子看见两个花花绿绿的香草袋，都抢着要玩，菊英笑着说：“可不要动爷爷的宝贝！”满喜拿出来说：“这本来就是叫戴的！我当家！人个！拿上戴去吧！”说着把这两个小东西分给了两个孩子，又指着盒子里的东西和菊英说：“你说这些东西能做什么เ？烧火烧不着；沤粪沤不烂；就是收买古董的来了，也难说收这些货！我看不如——”他的意思是说：“不如倒到地上和垃圾齐扫出去”，可是他没有往下说，却把盒子端起来做了个ฐ要泼出去的样子。菊英说：“我也觉着那ว样痛快，不过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还是不要得罪这些老人家吧！”满喜本来是说着玩的，见菊英这么说就又放下了。菊英又把盒子盖起来，同满喜继续去打扫。两个香草袋不样——个瓶子样的，个花篮样的。十成要用瓶子换玲玲的花蓝，换过了。隔了会，十成又要把花篮换成瓶子，又换过了。又隔了会，十成又去用瓶子换玲玲的花篮，可是当他把花篮拿到手以后，索性连瓶子也不给玲玲，把两ä个ฐ同拿去。玲玲和他夺了阵，可惜个四岁的女孩子，无论如何夺不过个八岁的男孩子，夺到最后，终于认了输，哭了。满喜看见了说：“十成！给玲玲个ฐ！”十成说：“不！就不！”菊英也看见十成不对，不过想到她大嫂惹不起的性情，也不敢替她教育十成，只好向玲玲说：“玲玲儿！咱不要它，妈到เ明天给你做个好的！”玲玲不行，越哭得厉害了。满喜走过去劝十成说：“十成！个人个！要不我就要收回了！”边说，边从十成手里夺出那个花篮来给了玲玲。这下惹恼了十成。十成发了脾气有点像他妈，又哭又骂又躺在地上打滚，弄得满喜收不了场。就在这时候，惹不起在西房里接上了腔。她高声喊着说：“十成！你这小该死的！吃了亏还不快回来，逞你的什么本事哩？点眼色也认不得！人家那闺女有妈！还有‘爹’！你有什么？”满喜低低地向菊英说：“你听她这是什么话？让我出去问问她！”菊英摆摆手也低低地回答他说：“算了算了！闲气难生！由她骂吧！”可是怎么能拉倒呢？十成还在地上哭着骂着不起来，惹不起接着又走出门外来说：“你这小死才怎么还不出来？不怕人家打死你？人家男ç的女的在块有人家的事，你搅在中间算哪回哩？”满喜也不管她惹得起惹不起，也顾不上听菊英的劝说，便走出东屋门外来问她说：“你把话说清楚点！什么男的女的？”惹不起说：“我说不清楚！除非他们自己้清楚点！”满喜走过去把揪住她说：“咱们找个地方去说！我就非要你说清楚不可！”满喜揪她，她便趁势躺倒喊叫：“打死人了！救命呀！”这着要是对付别人，别人就很难分辩，可是对付满喜这阵风便没有多少用处。满喜说：“你要真死了由我偿命，没有死就得跟我走！”说着使劲儿捏住她的胳ฑ膊说：“起来！”惹不起尖尖地叫了声“妈呀”就乖乖地随着他的手站起来，还没有等站稳，就被他拖着向大门那边走了两三步。铁算盘才听得满喜说话就赶紧往外走，可是走着走着，惹不起就已经被满喜拉住了。铁算盘知道满喜不是好惹的，赶紧绕到เ大门边拦住满喜说好话。满喜说：“老大哥！话还是得说清楚！三嫂是军属，大嫂这话我担不起！我们到法院去，她举出事实来，我坐牢；她举ะ不出来，叫法院看着办：反正得弄清楚！”这时候，糊涂涂和常有理也都出来了，十成也哭着跑出来，菊英拉了玲玲也跟出来。糊涂涂常有理铁算盘三个人都知道满喜在自己的利ำ益上不算细账——在别人认为值不得贴上整工夫去闹的事，在满喜为了气不平也可以不收秋也可以不过年。因为他们三个深深知道满喜这个特点，所以都赶上来向他赔情道歉；惹不起满以为自己的本事可以斗得过满喜，现在领了下教也知道不行，所以也不敢再开口，可是满喜还没有放手。最觉着作难的是菊英：菊英是个青年团员，作事顾大场，团里给她的经常任务是和家庭搞好关系，争取家里的落后分子进步。可是糊涂ิ涂常有理惹不起三个人都把她看成了敌人——因为她的丈夫马有喜从学校里出来去参军的时候，到她娘家和她作过次别，糊涂涂和常有理两个人说是她把有喜放走了，因此便和惹不起打伙欺负她。这次满喜和惹不起闹起来，把自己也牵扯在里边，说话吧，个青年团员和个有名的泼妇因为几句闲话闹场，也真有点不合算；不说话吧，让个泼妇血口喷人侮辱自己顿，也真有点气不过；想来想去，为了怕妨碍自己的长期工作任务，也只好忍气吞声吃亏了事。可是她见满喜拉着惹不起死不放手，自己愿吃亏也不能了事，又只得帮着公婆大伯劝满喜说：“满喜！用不着说那么清楚！我不怕！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人家别信她的话！”铁算盘拉住满喜的手说：“老弟！算了！你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满喜所以要和惹不起闹，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受了冤枉，另方面也是为了不想叫连累菊英，现在见菊英不在乎，也就息了几分气，放开了惹不起。惹不起吃了这么场败仗，再没有敢开口，拉着十成回去了。铁算盘又向满喜说：“兄弟！你也回去歇歇！我替你打扫房子！”满喜说：“谢谢你！还是我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