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缩在沙发椅上，他的颤抖停止了，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第二天早晨，两人在餐厅里碰到，各自吃早点，清粥小菜，枯云吃得嘴里没味，还是在尹醉桥的嘴里讨到了一点滋味。
尹醉桥也没有换房间，枯云也没有突然多出许多衷肠诉诸于他，尹醉桥还是会呼喝枯云做事，枯云多抱怨，常气愤，更常无语，静静坐着，许多仍旧，许多照常，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枯云知道后，便劝玛莉亚不用常来，她该有自己的生活。玛莉亚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猛亲，回说：“你现在住在这里，我很放心，法米，你在这里，会很好的。”
枯云说：“明天我想见见他们，新闻出来，他们必定会担心，与其让他们胡乱ກ猜疑ທ，担惊受怕，不如见一面。”
“那你怎么解释你要杀他？”尹醉桥问道。
长官笑笑：“像当然不像，不过……”
“你看这个杀人犯像杀人犯吗？”长官嘴角一抿，把通缉令递到了玛莉亚手边。玛莉亚抓过那通缉令，笑着说：“我看是不怎么像，这么好看，应该去当电影明星呀。”
“哈哈，不，我回去种葡萄。”
马修不响，他看向一直站在床边的哑巴。哑巴在搓手，头低得很低。
尹醉桥道：“腿疼，今天走不动了，必须得找个地方แ休息了。”
这时那四个轮船工人收了尹醉桥的钱，将椅子放在了地上，转头就回了船上。枯云冲他们招手，喊他们回来：“人就这么丢在这里了啊？我和他可没什么关系！我不会管他的死活！”
枯云找不到个合适的字眼，站在公寓楼下抹眼泪，黎宝山摸他的头发，将他拥进怀里，他的眼神柔软，对枯云道：“不听别人胡说八道，我们不听别人胡说八道。”
枯云没出声，黎宝山松开了他，在他眼前一挥手，仿佛是在变戏法的艺人，笑着对他道：“你看好了。”
枯云本也不再愿意和栾美莘有太多的牵扯瓜葛，若能ม给出几张房契就一了百了那ว正合他意。他附和着说：“对，黎大哥说的没错，大嫂，我还给您在苏州找了个住处。”
黎宝山道：“大嫂您别多想，没有要赶您走的意思，只是恰好苏州ะ有处空房子，您要是不愿意去的话，留在上海ร我们也很欢迎的。”
枯云对他所言反应不是很大，什么都没说就要走开，那年轻男子始料未及，突然是很不服气，一把抓住枯云，厉声道：“那么เ多小兔子就没见过你这样嚣张的！！等再过半年看看到เ底是谁住在黎公馆里头！”
“你……！”年轻男子摔在了地上，一双丹凤眼里射出两道青光，手撑着草地才打算跳起来，枯云却站到เ他面前，道：“我什么เ我？我住到了黎宝山这里就成了招你惹你的人了？你怎么不去冲瞿妈、姗姨和小广发火？怎么不去掐他们咬他们啊！我是不是站着不动你也觉得我在对你示ิ威？！半年之ใ后我还住不住这里又关你屁事！一口一个ฐ兔子的，你愿意承认我还不愿意当呢，谈朋友听说过吗？自由恋爱知道吗？”
杨妙伦道：“生老病死都是很自然的事，他都这么เ大一个人会挺过去的，想我小时候三岁不到就父母双亡了，不也照样活到เ了现在？”
枯云亦来说劝慰体贴的话，玛莉亚暂时止住了眼泪，只是她依旧很伤感，直到黎宝山和枯云将她送回家中，她的眼圈依旧ງ泛红。枯云放心不下，留在了玛莉亚的公寓陪伴照料她，黎宝山给了他自己的住址，先行离开了。
午饭本是要去客厅吃的，但在凉亭里吹着点清风十分惬意，大家一时半会儿都不愿离去，黎宝山便差人把饭菜在凉亭里置办上了。觥筹交错间，黎宝山问起了尹鹤尹老爷的事。
黎宝山道：“尹千翁身体向来健康，风寒罢了，很快就会好了。”
“我请密斯特枯吃饭啊，告别ี旧生活，喜迎新时代，如何？”
“吃饭就免了，”枯云整理衣装ณ，鼻尖还红着，说，“去北四川路，跳舞去！”
下了外白渡桥，司机将车速放缓，枯云的眼皮一耷一闭，差点又睡过去。汽车停在礼ึ查饭店门口，他从车上下来时，仍是个头昏脑胀，睡眼惺忪的情形。司机问他讨车钱，他困得厉害，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想当然的以为还在昨夜的牌局，手上做了个ฐ丢牌出去的动作，扔下几枚银洋，转头便栽进了礼查饭店。
礼查饭店享誉上海，内外装潢皆是别致华美，数间别具匠心的套房，宴会厅中最叫人津津乐道，独树一帜的莫要属这孔雀厅了。白天时，修饰屋顶的彩色玻璃经由日光照ั射自然在地板上落下了仿似孔雀开屏般的影，到了晚上，这儿就成了个热闹非凡的跳舞场，欧洲舶来的宫廷舞曲一首接着一首，美酒盛馔取之不尽，那ว玩乐่的兴头也是永无止尽，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深夜离别ี时也并不会有人惋惜感慨，宾客们都明白，这分别ี不会太久，不消半日，他们的下一轮狂欢便又会开始。
初河拂去头发上的细雪，闹剧看完了，他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外走。火车汽笛响了第三声，他回头看，雪的势头似乎ๆ小了些，但风还是很急，列车一头扎进了风雪里，仿佛一条白蟒，在一片黑色松林中游向北方极地。
他知道他还没到蒙林，蒙林还在更远的地方。蒙林在雪山里，在一片被火烧过，寸草不生的黑色荒漠上，在一座城堡的阁楼ä能看到的地方。
尹醉桥还是沉默，神情如一，他与枯云对望，黑眼乌ไ珠对上异色瞳仁，谁也不眨眼睛，谁也不退让。
“我要杀了你！”也不知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眼白已经泛红的枯云扣住了尹醉桥的脖子，那酒杯还被他高高举ะ着。枯云发狠，尹醉桥甚至更狠，他嘴唇一抿，抓住枯云的手腕就要把那酒杯砸向自己。枯云的反应是何等地快迅捷将酒杯脱了手。
咕噜。
酒杯滚到地上。
枯云不嘶吼了，他的情绪忽然沉静，坐在尹醉桥身上，背完成了弓形，一张紧ู绷的弓。
他看尹醉桥，脸上是湿的，数行热泪滚滚而下。
尹醉桥在咳嗽，枯云瞥一眼他，不响，捡起酒杯，又坐回去。他的手撑在尹醉桥心口。他的手掌因为尹醉桥心脏的跳动而轻微起伏着。
第一下，酒杯砸到额头，天旋地转，额头破了个口子，涌出鲜血。第二下，鲜血四溅，第三下，第四下，白净的额头已经是血肉模糊。
枯云再坐不住，摇晃着摔在地上，但他很快又爬起来。他又朝自己的脑แ袋砸了第五下，第六下。
酒杯碎了，枯云抓了一手的玻璃。他眼帘上都是血，这个世界ศ，他望出去，是充满血和泪水的世界。他看到เ尹醉桥，半身是血，半身是泪。
枯云站了起来，尹醉桥咳得很大声，他的呼吸急促，脸上泛出不健康的红色，眼眶也红了一圈。
枯云转过身，第一步跨出去，他踩到เ许多玻璃碎渣，他踩下去，继续走。三步之后，一切都好了。他走出去，走出客厅，走廊，前院，别院，他拽下观音佛像金身上的蒙尘布。他高声疾呼，质问：“你说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观音不响。风雨泣诉。
枯云抓起地上一根木棍，一棍砸了上去。
他离开了尹公馆。
第1้9章
黎园，或说是芳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现在的主人荒废，弃之不顾了。池塘里满是落叶，花园小径无人打理，长满了杂草，一茬一茬，已๐到人的小腿肚那么เ高了。什么花都开过了，园里见不到半点斑斓的色彩。枯云坐在一顶石头亭子里拿出了两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