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带进来！”
“你们知不知道犯了军律？”
“已๐经动身了。”
“据探子报称，黄昏时候从潼关又来了六百官军，连原有的算起来，在商州共有三千七百人。抚台行辕的人们扬言说，还有五千官军将在一二日内从河南开到เ。一更时候，又有五百多官军开出商州西门，去向不详。今日午后城里传说宋文富已经受了商州守备之ใ职，同官府合成一气，答应官军假道。我很担心这五百多官军是潜往宋家寨去的。要是果然如此，不惟老营须ี要小心，我在马兰峪也会两ä面受敌。”
农民革命战争的打击使他的精神中不断增加悲观和痛苦，而这种没法对朝臣们倾吐的心情和一种孤独之感，一齐转化为对母亲的孝思，或者换句话说，通过对母亲的孝思排遣他的不能告人的悲观和孤独的心情。崇祯八年春天，农民军焚烧凤阳皇陵以后，他在宫中大哭几次，内心的痛苦更深，就叫一位擅长画像的翰林院待诏每日到他外祖母家去沐手焚香，为他的亡母画像。费了两ä年多的时间，多次易稿，直到去年冬天清兵逼近北京的时候才描绘成功。
奉迎太后遗容入宫要举ะ行重大典礼，所以一直等到เ清兵退走以后，才由礼ึ部拟具仪注，由钦天监择定吉日，用皇太后的銮驾和仪仗把黄绫装婊的画像从正阳门送进宫来。礼部尚书率领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门外跪接。崇祯率领ๆ太子和两个ฐ较大的皇子在午门外跪接。皇后周氏率领公主ว和妃嫔们在皇极门外跪接。由于崇祯的母亲在生前并未封后，所以不能把她的画ฑ像送进奉先殿正殿，而只能悬在配殿。行过祭礼，崇祯把一些曾在父亲宫中ณ生活过的老宫女叫来看，问她们像不像太后真容。她们当着他的面异口同声地回奏说十分相像，但在背后，有的说有点儿像，有的说完全不像。后来崇祯ງ因想着他母亲在死前两年中长斋念佛，又命画ฑ师另画一幅遗容，具天人之姿，戴毗卢帽，穿红锦袈裟，坐莲花宝座。通过别人的画笔，将他的母亲更加美化和神圣化了。
袁宗第插言说：“不瞒你说，俺们这里十成人染瘟疫的有四成，大将们的情形最坏，差不多都病倒了。”
靠在床上的尚炯赶快向自成使眼色，见自成仍不做声，他就对来人叹口气说：
慧梅进了堂屋，看见姊妹们都坐在当间的灯下做针线活，有的是替自己做鞋子，有的是替男ç亲兵们缝补衣服和鞋袜，兰芝已经做完功课序。反对朱熹“理与气是二物”和王守仁“天地万物皆吾心，一个人坐在里间床上，满有兴致地玩抓子儿1。她有五颗从河滩里挑拣的小石子儿，有雪白发光的，也有红鸡冠石的，行军时装在口袋里，闲的时候就拿出来玩，高夫人坐在里间靠窗的桌边，把拆开的野玫瑰的粉红花瓣放在桌上，数了又数。她数得很专心，有时嘴角和眼角禁不住露出微笑，有时细长的眉毛上忽然挂出一丝疑ທ问，沉吟地望望灯上结的彩，又望着桌上的那些花瓣出神。慧梅站在她的身边望了一阵，用指甲替她把灯花弹落，灯光登时亮得多了。
1抓子儿——一种女孩子们喜爱玩的游戏，可以几个ฐ姑娘一起玩，也可单独玩。
“噢，我说怎么搞的，清早起来，左眼不跳右眼跳，心想一定会有什么重大的事儿要发生，原来是老父母大人疑心我张献忠要反！”随即他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放声大笑，长胡子散乱在宽阔的胸前。
“咱老张谢谢你的好意！我这个ฐ人是个大老粗，一向喜欢痛快，不喜欢说话转弯抹角，如今咱就跟你说老实话吧。话可有点粗，请老父母不要见怪。”
“原来路上就不平稳，如今年关迫近，水更浑啦，沿路大杆子，小杆子，乱得如毛，咱又不能带多的人马打着过去：亮牌子吧，他们也不讲朋友，不看面子。上一次我们勉强走了百把里路，走不通，转回来啦。这次，他妈的，又走了百把里路，几乎把命丢啦，咱们一向吹口气儿刮大风，吐口唾沫河涨水，如今龙困沙滩，连小贼娃儿也敢欺负咱！有什么话说呢？这就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更不通。”停一停，王长顺又说：“还有，闯王，我听说西安和汉中都盘查得紧哩。有谣言说咱们的人马逃在商洛山中，所以只要是从商洛山出去的小商小贩，官军看见了都说是奸细，轻则把银钱东西没收，重则人财两ä失。”
杨廷麟从上炕上跳下来，说：“我也担心不能够支持多久ื。两军对垒之际，安危生死判在呼吸，如何能ม使将士们楞腹作战？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移兵畿南三府1，筹募粮草，休养士马，待半月之后，寻敌决战。不然以饥疲之卒，当虎狼之敌，难免覆没，于国何益？”
1畿南三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都在现今河北省南部。
2成窑——明成化年间的御窑和官窑瓷器，简称成窑，在明瓷中最为名贵。
他从一个桃花色玛瑙雕刻的双龙护日镇纸下拿起来一张由内阁进呈请旨的名单，上边开着十个人的姓名，有的要授给这样官职，有的要授给那样官职，有的是选授，有的是迁授1้。按说，在目前敌兵深入的局面下，有许多天大的紧急事在等着他，像这样一般除授升迁的事情，既然经过了吏部ຖ和内阁，他满可以不必多费心思，该同意的就批个ฐ“可”字，如果对那个人不同意就把他的名字勾掉算了。可是崇祯帝ຓ偏偏拿起来这一份不大重要的文件，这是因为他一则害怕接触那ว些有关战乱、灾荒的文件，二则纵然在一些小事上他也常常对臣下很不放心，养成了一个“事必躬亲”的习惯。
“潼关原来就驻有一千多官军，加上贺人龙的，就有三千五百上下。潼关以东各州县都有官军，少者数百，多者一千多。咱们倘若树起‘闯’字大旗，潼关官军势必倾巢来追，各州ะ县官军再分头堵截，我们如何能招架得住？”
刘芳亮不禁连连点头，但依然紧ู皱双眉。
1令乔梓——封建士大夫阶层对别人父子的美称。
“手相怎么样？”
“他们这两天就常在人背后咕咕卿卿，可不知咕卿些什么。黄昏以后，我听见他们在一起商量，今夜三更就要拉走，奔往河南。我看见他们都在纷纷准备，就赶快跑来送消息。兄弟，这事千真万确。我不敢在这里多耽搁。我走了。”
陈德娃一走，张鼐就激动地注视着双喜的脸，巴不得立刻๑杀到陈家湾，把郝摇旗一伙人杀得一个不留。他呼呼哧哧地问：
闯王故意问：“你看咱们能打下江山么？”
“怎见得？”
闯王听说郝摇旗带回来的人马多，不禁心中一喜，忙又问：“他带回的人马多么？有多少？”
“啊，他还带回来一百多人！”
“你的绳子准备好了么？”
“看样子咱们面前不只有孙传庭，老洪也来啦，我身上只有一根麻绳，还少一根。”
“将爷你放心，俺吃不了亏。”
“是啊，打死他们一个我够本儿，打死两ä个我赚一个，吃什么亏呢？我才不含糊！”
“啊，杜福宝就是这寨里的人！他的伯父还活着么？”
“快把他找回来见我！”自成走了两三步，回头吩咐，“等老百姓都回来了，你回老营取三十两银子散给大家，莫忘了。”
“皇上的两次手诏和兵部的三次紧ู急檄文，你都是见到的。倘若这一战使闯贼侥幸漏网，我们就不好专心勤工了。况且，皇上为要振奋京师人心，鼓励士气，甚盼我们能将闯贼生擒，献俘阙下，倘不能将闯贼生擒或在阵上斩首，纵然大捷，也不能使皇上十分高兴。”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来一封书信，递给传庭说：“你看，这是杨阁部1的一封亲笔书子，昨天我在路上接到的。”——
孙传庭双手接过来杨嗣昌的亲笔书信，打开一看，果然上写着皇上对陕西“剿贼”军事十分关心，切盼能将“闯贼”擒获，献俘北京，或者将李自成及刘宗敏等首级送到เ北京亦好。这封书子虽是写给洪承畴的，但书中对他孙传庭也颇็有奖誉之词。看完信，孙传庭既ຂ感兴奋，也觉得身上的责任重大。他决计明日无论如何要将李自成擒获，以慰皇上殷殷之望。
闯王向吴汝义问：“子宜，如今官军势盛，谣言很多，你看这一批新弟兄的士气管用么？”
吴汝义回答说：“我看管用。老百姓很怕官军来，一听到闯王呼唤大家打官军，群情十分踊跃。要不是瘟疫流行，十停人病了七停，一两万人不难召集。自然啦，害怕打仗的人也不少。那些老年人、妇道人、平时日子过得去的人、家中ณ有妻儿老小拖累重的人，一想到要打仗就发愁。至于一般穷家小户的年轻汉子，平日做牛马，受饥寒，处在这乱世年景，正是他们出头的日子，只要有人领ๆ头造反，他们没人怯战。可惜的是，看来官军在这两三天内就会大举进犯，来不及让新า弟兄们好生操练。”
闯王说：“近几天谣言很多，光吹嘘官军如何势盛，咱们如何势弱，准备逃跑。你嘱咐牛万才们，好生把弟兄们的士气鼓得足足的，莫听谣言。咱们虽然人数少，可是占了地利，以逸待劳，上下一心，又加上我和捷轩的病已经好了，可以亲自主持军事。既然咱们六月初ม在最困难的时候就能ม够杀退官军，这一次绝不会叫官军占了便宜。”
吴汝义แ说：“乡下的谣言确实很多。昨天不知是什么เ人造的谣，说你的病又重了，烧得昏昏迷迷，不省人事。我每到一个ฐ地方แ，熟识的老百姓都打听你的病到底怎样了，将士们也不断向我打听。”
“你没有对大家说我的病已经好了？”
“我说了。可是谣言太盛，大家看不见你的面，总不肯信。”
闯王笑着说：“看起来我得骑马到各处走走啦。唉，你们总是不让我骑马出寨！”
吴汝义说：“老神仙昨晚还对夫人和我说，你的身体还很虚弱，病没有完全好，千万不能ม让你骑马劳累。他说，即令官军同时几路进犯，到处战鼓敲得震天响，也不能ม让你骑马出寨。他说，大病之后，劳复了不是小事。他还说……”吴汝义没有说出口，苦笑一下。
“他还说什么เ？”
“他，他说，即令商洛山咱们守不住，也要让你坐在轿子里，大家保护你突围。”
自成用力将脚一跺：“胡扯！哼，你们就知道听子明的话！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莫听他的！你现在就去新า弟兄们那里，同牛万才们把各哨小头目召到一起，告诉大家说我的病已๐经好啦。传下去我李闯王的话：莫说是郑崇俭老狗亲自来，即令是老天爷叫天塌下来，我也能率领咱们老八队的将士们把天顶ะ起来，绝不会有突围的事！”
“是，天塌下来也能ม顶ะ住！咱们绝不会有突围的事！”
“你就在牛万才那里吃午饭。午后你赶往射虎口一趟，看宋家寨有什么新的动静。”
吴汝义走后，闯王喝了半碗冷茶，向王长顺笑着问：
“老王，你要告诉我什么เ军情？”
“闯王，咱们的军心有点不稳啦，你可知道么？”
“你怎么เ知道军心有点儿不稳？”闯王小声问。虽然他对全军的情形相当清楚，猜到了王长顺的话头所指，但心中仍然不免惊疑。
王长顺回头看看身后没有别人，只有李强站着，小声说：“闯王，黑虎星不再回来了，你知道么？”
自成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เ知道他不再回来了？”
“本来近几天人们都这么猜想，我一直不肯信，昨天我去清风垭给黑虎星的人马押运粮草，在他们那里住了一夜，听那ว里的弟兄们在私下嘀咕，说有人得到เ确实音信，黑虎星不回来了。闯王，要是果真黑虎星一去不回，他留下的那些将士也会拉走。在目前这个ฐ节骨眼儿上，咱们可不能大意！”
闯王没有马上说话，心上打了几个转，然后含着微笑问：“长顺，据你看，黑虎星会不会一去不回？”
“我看……他八成是不回来了。”
“怎见得？”
“俗话说老鸹野雀旺处飞1。如今他看见咱们困在此地，有翅难展，他自然要另打主意，不肯回来。”
1老鸹野雀旺处飞——乌鸦和麻雀喜欢宿在小的城镇和人烟旺盛的村落，黄昏飞来，天明飞去。越是人烟旺盛的村落，投宿的乌鸦、麻雀越多。
李自成尽管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在认真地琢磨着王长顺ิ所说的事。黑虎星在五月初ม带回来的三百人，近来驻扎在老营以南三十五里的清风垭，是通往武关和龙驹寨的一个险要山口。一个半月前，刚ธ打退官军第一次进攻之ใ后，黑虎星因见闯王的义军半在病中，能作战的人员太少，禀明闯王和高夫人，跑回镇安县境，号召众家杆子共约一千五百多人来投闯王，驻扎在石门谷，又名石门镇。这地方属于蓝ณ田县境，距蓝ณ田城只有五十里，距李自成的老营将近一百里，是抵御蓝田官军从北路进攻商洛山的第一道重要门户。这新来的一千五百多人名义上由黑虎星率领ๆ，实际上他交给两个同他换帖的杆子首领ๆ窦开远和黄三耀招呼。二十天前，他得知母亲害病，重回镇安家乡。李自成深知黑虎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硬汉子，说一不二，肝胆照人，商洛山中的处境越艰险他越会回来。但是他并没有派人送回音信，究竟何时归来，不得而知。近来由于黑虎星杳无消息，驻扎在清风垭的三百名弟兄纷纷猜疑，军心浮动，这情形李自成在昨天已稍有所闻，王长顺的报告证实了确有其事。他近来还听说，驻扎在石门谷的杆子军纪很坏，不听从窦开远的约束，有一部ຖ分人打算拉走。李自成不得已于六天前命令驻扎在大峪谷的李友率领一百五十名弟兄前往石门谷，与杆子协同防守。现在听了王长顺ิ的禀报，他既ຂ担心南边的清风垭，也担心北边的石门谷，但是他没有流露出不安神色，含着微笑说：
“长顺，你莫要隔门缝看扁人，担心黑虎星不回来，也不要听信清风垭弟兄们的胡言乱ກ语。我昨天晚上得到黑虎星派人捎来的口信儿，说他几天内就会回来。过几天你就会知道黑虎星到底是赤金还是黄铜。”
王长顺ิ快活地说：“既然黑虎星今日已๐有口信儿捎到，说他快回来，我就放心啦。”他又想了想，接着说：“唉，闯王，我不怕你心烦，还有个ฐ情况要向你禀报。”
“说吧，是什么เ？”
“近日，风声一紧，有不少人沉不住气，在背后瞎嘀咕，说咱们的仗难打，担心翻船。”
“为什么担这号心？”
“他们说，去年冬天咱们奔往潼关南原时，男女老少有一万多人，轻彩号也能打仗；可是如今将士们病了大半，不算杆子，能ม打仗的不足两千多人。这且不讲，最要命的是你同总哨刘爷都病了，几位大将，只剩下两位没病倒。其余战将，没有害病的三停不到一停。人们说，没有柱子和大梁，光有檩条、椽子、瓦，顶ะ屁用，天好的房子也撑不起来。你瞧，还没有看见敌人影儿，他们就先存个败的意思，心中ณ惊慌。闯王，我跟着你天南海北闯了十来年，大风大浪过了七十二，可不能在这商洛山中翻了船。请你下令：目前大敌当前，有谁敢再说一句丧气活动摇军心的，砍他的脑袋，活剥他的皮。闯王，事不宜迟，你得赶快想办法稳定军心，准备迎敌。商洛山地势险要，只要大家沉着气凭险死守，我不信官军能占到เ便宜！”
李自成被这位老弟兄的话深深感动，点头说：“你说得很是。我马上想办法稳定军心。长顺，别看咱们目前吃了瘟疫同疟疾的大亏，能够打仗的将士不足两ä千人，连黑虎星新า叫来的杆子弟兄和百姓义勇营加在一起也只有四千多人，可是我包管咱们在商洛山中翻不了船！我虽说病了很久，可是如何迎敌作战的事，早ຉ就准备好了。”
“闯王，我不是担心官军来犯，是担心有些弟兄们的心不稳，官军没来犯就暗中惊慌。”
“我会叫他们一个个遇见官军像猛虎一样。咱们老八队如今剩下的这点老根儿都是铁汉子，经得起艰难困苦，大风大浪ฐ。像沙里淘金淘出来的这些人，只要我的大旗往前一指，前边有刀山火海他们也敢闯。难道对这些多年来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你还信不过？”
王长顺同一般老八队的老弟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相信李闯王，他说出一句话就如同在他们的心上立了一通碑。刚ธ才来的时候，王长顺的心上十分沉重，眼前仿佛有一团乌云笼罩，如今心上顿觉轻松，眼前的乌云也散开大半。关于闯王将如何迎敌，那ว是军机，他自然不敢打听，反正闯王自来说话是铁ກ板上钉钉ล，不放空炮。他从门槛ນ上站起来，正要退出，闯王忽然站起来，走近他的身边，小声问：
“长顺，你要往石门谷押运粮食么เ？”
“要去，总管已经吩咐下来，要我明天一早往石门谷押运粮食。我想夜间凉爽，又有月亮，现在去睡一阵，三更以后就起身。”
“夜里上路也好。一连两天，老营里不得石门谷的音信。我听说黑虎星招来的那些杆子们纪律很不好，很担心会闹出事来。你的人缘熟，到那ว里看看情形，倘有三长两短，速速回来禀报。”
“闯王，既然这样，我二更就押着骡驮子动身。”
“那，你就太辛苦啦。”
“如今是什么时候？还想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