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两ä天三天地过去，没有他的电话，甚至连其他电话都没有。这种折磨人的沉寂，让茹嫣坐卧不安。有几次，茹嫣都怀疑自己的电话出了问题，便用自己้的手机给座机打，又用自己的座机给手机打。她祈望有哪一样坏了，或者两样都坏了。但每次都是一拨就通，她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拿着座机话筒，喂喂喂说着，分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茹嫣这才尝到了恋爱的折磨。
多年来，茹嫣总是很隔膜的、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一件陌生的的东西，自己้并不想接近它熟悉它，保持一种礼貌得体的姿态。现在，茹嫣对它就格外地关注，格外地喜爱起来。她打量它，抚摸它，让它生出一些微妙的感觉，她常常不经意间就把自己的这种小动作，当成了两ä个人共同参与的游戏，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眼光，而是他的眼光，仿佛那ว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他的手。她在镜子里对自己凝视，对自己้浅笑，对自己努努嘴抬抬眉，她想看见自己给他的表情。做着做着，她便会一笑，自己骂自己一声。那些个最寂寞最烦恼最孤独的夜里，茹嫣有了z慰，这是她多年来从未想到的。尽管她知道，许多单身女人都会这样，近年来医学界心理学界也都给这种行为ฦ相当的肯定，但是在此之前茹嫣是从未尝试过的。如今，她知道，她在通过一种幻象来完成这种爱的抚摸。但现在，她的这种渴望与期待，隐隐之中陷于了危机。
达摩说的“黑”，茹嫣也很快领ๆ略๓到了。
茹嫣给达摩打电话，说了自己看到เ的这些。
一时间，茹嫣就变得如此忙碌了，连对儿子的思念和与小狗的亲热都耽搁了许多。几次儿子在qq上留แ言说，妈，你在忙啥呀，上网老没见到你。还说，妈，我想这怕是好事呢，是不是？生活充实了？
茹嫣如今好像是将一坛酿了半辈子的酒，启了封，喝起来，生活便一日日浓酽起来。用她骂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日日疯张起来。
达摩和毛子说，有印象。
毛子笑笑说，我也是想了很久，才下这个决心的，那ว天我对达摩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毛子的电脑几乎ๆ就是跟达摩姓的。从购买到เ如今，它里面的肠胃心肝连同筋络血管，达摩都一清二楚。每次出了毛病，只要毛子在那边一说，达摩就知道病症在哪里，轻微的，就在电å话里远程指导解决了。
毛子的夫人小金上午有课，孩子在外地上学，达摩说话就没什么禁忌了。
屋里暖气很足，茹嫣觉得背脊前胸渐渐渗出汗来，鼻尖上也有细细的小汗珠闪亮。
梁晋生说，热了吗？把外衣脱掉。
卫老师的卧室同时还是书房。另一间房，做了客房，里面放了两ä张单人床，供达摩他们及那ว些思想流浪者们临时住住。有时人多，客厅的沙发上、地上，还有那ว间“旧ງ居陈列ต室”，都可以睡。一次，一个民间的思想理论研讨会开完后，十多个ฐ各地来的青年朋友来看他，聊到很晚，便大车店一般，在卫老师家横七竖八四处睡满。只是卫老师的那ว一间，别人不可以去挤的，而且，卫老师睡前必得关门，好像是一间夫妻两口子的卧房。
卫老师是以文艺理论起家的，到了后来，他的兴趣主要转向思想文化，他重新า启用了他年轻时候的笔名——斯卫，写了很多东西，在海内外都有影响。达摩知道，其中ณ许多的思想材料，源于当年他那墙d里的一摞手稿。到เ了清污，反自由化，卫老师再一次成为ฦ异端。
卫老师也笑笑说，我本已๐在地狱。我们都在地狱。
后来达摩多次思虑，一个ฐ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和铺天盖地的宣传中ณ长大的人，一个ฐ自己与家族都非常纯正驯良的人，为ฦ什么เ会被一个老鼠一样活着的罪人轻易地征服了？
茹嫣找到法国部ຖ分，招收中国留แ学生的，就有儿子在的那所学校。里面有那所学校的图片，校园很漂亮，像一座庄园，很古典的建筑，花园，水池，林荫道，各种精美的雕像，微机房，阅览室，学生作品展览馆，还有一个学生的交响乐่团，打开交响乐团的节目，可以听到เ他们的演奏，水平还真高，不比我们国家一些中ณ等水准的专业团体差ๆ多少。学生的建筑设计作品展，五花八门，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建筑样式都有，有的房屋，就是一头趴着的猪，猪鼻子是大门，猪尾巴是一个ฐ盘旋๙楼ä梯，可以上到猪背——一个拱形的玻璃房。茹嫣想，儿子以后可别搞出这样的房子来。
茹嫣又来到那ว个ฐ叫“空巢”的论坛。
这些，都是茹嫣极喜欢的，还没谈价钱，便一个劲说，太好了，太有意思了！我就睡地铺。
山寨的人很得意，说，我们这地方แ，是那种有品味的，才喜欢。我们有电，就是不想用空调，喝泉水，吃野菜，烧柴火，绿色旅游，就是这个意思。
谈好了房钱饭钱，达摩签了一个协议，交了一千元定金，事情就算办妥了。
等待下一班车还有两ä个小时，山寨的人便留แ他们在自己的食堂里吃了便饭。吃完饭，达摩和茹嫣下到停车场，在山口边一块岩石上坐下，等车，看风景，看蓝天，看远处的云山雾海ร，一大口一大口呼吸山里的好空气。达摩静静地坐着，坐得也像一块石头，像在想什么，也像什么都没想。
和达摩在一起，茹嫣很踏实，很宁静。仿佛是一个可以依赖也可以熟ງ视无睹的兄长，尽管感觉中他比自己还要矮小半个ฐ头。达摩是那种初初ม看起来全然不会引人注目的人，但是相处时间久了，你会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很让人舒服，就像山里的风，无形无影却爽然适意。在他那ว儿，没有不可消解的愁苦，也没有不知轻重的骄狂，只有一种淡定超拔的沉静，一副曾经沧海ร难为水的通透。你不说，他也知道，你说了，他也懂得，他不给你火上浇油，也不给你隔靴搔痒，他会不经意地用极简略的方式，给你化解掉心中的块垒。就像一个ฐ好的按摩医师，谈笑间，就给你将扭了筋淤了气的地方แ疏通了。茹嫣便想起那个本来为男人发明的词儿，红颜知己้。对于女人来说，可不可以叫做蓝衫知己้呢？茹嫣想，不论网络给自己带来多少烦恼苦涩，结识了这样一个人，也值得了。
卫老师的追思会依然在紧ู张筹备当中。茹嫣从达摩那儿接过了一些活，自己在家干着，收发邮ุ件，校改稿子，有些手写的文稿还须录入，然后拷盘拿到เ外面去打印。一边干着，一边读着，就觉得卫老师真是一个ฐ了不起的人。那些写稿的，不论是卫老师的同龄人，还是年轻后生，也是一些了不起的人，他们的思想，常常像暗夜的电光，让人震慑又让人炫目。他们想着那么多自己不曾想过的问题，他们用那ว样生动犀利又那样美丽的语言，叙说着自己曾认为是那样坚硬生涩的话题。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是有两种诗的，一种是情绪的，一种是精神的，前者像海涛๙像流云，后者就是电光与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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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开会的一周之ใ前，达摩说要印一张纪念卡，需要卫老师的一张照片，让茹嫣去赵姨那儿找一张。
赵姨拿出几本相册让茹嫣挑。茹嫣一下就看中ณ了那次卫老师八十大寿照的一张，是抓拍的，卫老师和赵姨两ä口子不知为ฦ什么เ正在笑，那ว笑意特别的淳厚，特别的沉静，又有一丝年轻的调皮与羞涩。从窗外s进来的侧逆光，在他们的脸上投s出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白发像太阳一样耀眼，衣衫像火一样燃着。茹嫣说，就这张！太好了！
赵姨说，还是找一张老卫单人的吧。
茹嫣说，您看，还有比这好的吗？
赵姨说，那就把我去掉，我知道我在旁边就行了。
茹嫣收好照ั片，就问赵姨ถ，您和卫老师结婚的时候，多大岁数了？
赵姨说，快六十了吧。
茹嫣问，那ว卫老师呢？
赵姨ถ说，他大我一轮。
茹嫣暗想，真是巧，又是一个ฐ大一轮的，便想，年轻时，读《简？爱》，觉得一个那么老的姑娘，再爱上一个ฐ比她大二十岁的老男人，总觉得不可思议似的。其实简？爱当时也就三十多吧？
茹嫣笑笑说，挺佩服您的勇气的。
赵姨ถ说，爱是没有年龄的，我以前也不懂这一点。
茹嫣问，在那以前，您一直独身？
赵姨说，是。
茹嫣问，就没有恋爱过？
赵姨故作嗔怪地说，来清查我的情感史？
茹嫣脸就红了，忙说，我是在想，一个这么เ丰富的女性，如何独自一人度过那ว样漫长的岁月，而且又是那ว样险恶的岁月……
赵姨ถ说，一个ฐ人是否幸福，不在于她得到เ了多少东西，而是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件东西。
茹嫣问，您得到เ了？
赵姨说，是。
茹嫣问，您没有因为得到เ得太晚而惋惜过？
赵姨说，那ว怎么会？我倒是为ฦ自己้在临近晚境的时候，能够得到而庆幸呢，一直心怀感激。一个人的幸福，不在得到的时间有多长，而在终于得到，从此不再失去。
似乎被茹嫣触动了什么，赵姨ถ像一个ฐ少女一样回忆了那一次与卫老师邂逅的会议。她说，她遇见卫老师几乎是一种天意，一种命运的执著安排。本来，有无数因素า在遏止他们的相逢，但是这一次，折腾了她大半辈子，也折腾了卫老师大半辈子的命运，终于坚决地垂青了他们。先是她的会议通知被系里秘书弄丢了，临到开会前几天，接到电å话，她的课调不开，剩下一天的时候，没买到เ火车票，上车前夜，又发起烧来……但是鬼使神差ๆ的，她竟然还是到เ会了。由于迟到两天，她被安排到เ男宾的那一层楼ä，与卫老师对门，和卫老师同一房间的那位先生，又是她的熟人，那ว位熟ງ人因事提前离会，第二天一早就走，就是在那个ฐ晚上，茫茫人海ร之中ณ，悠悠万世之ใ隙，她和卫老师相逢了。一周的会议结束，她对卫老师说，我回去准备一下，来和你一起生活。卫老师笑着说，我就等你这句话。你不说我也要说了。
至此之前，他们两个ฐ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小于一公尺。
茹嫣听了当然是非常感动，说，您应该把这些写下来，与此相比，如今那些男欢女爱的东西，是太过轻薄了。
赵姨说，有些东西，只能ม是两个ฐ人拥有的。等我也死了，你怎么写，我就不管了。
赵姨说完，别ี有意味地盯着茹嫣，兀然问了，你在恋爱？
茹嫣一下就慌乱ກ了，支支吾吾说，您怎么看得出来？
赵姨ถ笑笑说，在干什么เ就吆喝什么呗，就像生病的就爱说病。
茹嫣不知怎么，就把她和梁晋生的事原原本本倾倒了出来。
赵姨ถ一边听，一边cນ几句问话，待茹嫣说完，赵姨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这事怕已经打住了。
茹嫣一听，心里就酸痛起来，她最害怕这句话，也最希望听到这句话，她知道，只有说出来，自己才敢正视这件事。不语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茹嫣嗫嚅问道，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赵姨ถ说，有一处，你自己้怕没有注意到，很重要的一处。
茹嫣问是什么。
赵姨说，一个人想追寻普世的价值，追寻终极意义。另一个ฐ人，怕还是脱不了现世的功名。
茹嫣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姨说，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事情常常就是这样。
茹嫣狠狠心，将那个夜里的事也说给赵姨ถ听了。也说了由此自己้发生的变化。
赵姨感叹说，是啊，这事对咱们女人来说，特别是受过古典教育的女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就像自己给自己้签了一份卖身契，还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没有灵犀相通的情爱，以后怕会更痛苦。
那天茹嫣和赵姨说到เ很晚，赵姨说到她和卫老师一些最日常的生活，生病，做饭，冬天的严寒，夏季的停水，周边建筑工地的噪音，被小偷偷去刚领的工ื资，最后赵姨ถ说到เ的一件事，就让茹嫣震撼了。赵姨说，结婚的时候，她已经过完了更年期，卫老师多年单身，又有许多疾病，已经不能像正常夫妻那ว样了，所以，从某种意义แ上说，她还是一个处女。但是，她认为，卫老师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男ç人。
听到这里，茹嫣半天没缓过气来，然后惴惴地问，你们像兄妹一样生活？
赵姨笑了，说，那怎么เ会？你想，两个恋人之间，又都是非常开放的人，跟你说吧，所有男女之ใ间的幸福，我们都享受过，他走了之ใ后，我常常会回想起我们之ใ间的一切。在这个ฐ意义上，我依然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呢。
老太太的那ว种天真无邪，那种坦然无忌，让茹嫣觉得自己้才像一个ฐ老太太了。
茹嫣问起卫老师的安葬。
赵姨说，等以后吧。我和他说好的，以后将我那一把，也放进去，就算是最终的会合了。
赵姨带了茹嫣来到เ卧室，那只棕色的小木盒就放在矮柜上，旁边是那ว听生锈的茶叶罐。
赵姨说，他也说了，这一盒茶叶，陪他半个ฐ世纪了，最后也倒一起算了。我有个ฐ愿望，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什么เ样子。我一直觉得，她是我的前身。不知道如今谁还有这个女人的照片呢？
就在会议预ไ定召开的前两天，达摩接到紫岩山寨打来的电话，说接到เ通知，在“非典”期间，不得接待任何大型活动。对此不可抗力的变动，表示非常遗憾ย。要达摩告知邮ุ政地址，以便退寄那ว一千元定金。
从不在陌生人面前说粗话的达摩听完后破口大骂，日你妈的！你们怎么不早ຉ点说！“非典”又不是昨天才来！
剩下的就是一片忙乱，打电话，发邮件，在几个网站上出通知。但还是有十几个人没能ม及时得知，正从各方赶来。达摩只好叫上毛子、茹嫣在预定集合地点守候。许多人没有见过面，他们怪怪地举了一个纸牌牌，写上xx会议，紫ใ岩山寨。然后对每一个兴致勃勃前来报到的人说，会议因故取消。也有人时间错过，便径自寻去了紫ใ岩山寨，扑了一空。回去后发来邮ุ件，自我解嘲说，算是一次自费旅游，风光不错。
这样的结局，让一直忐忑不安的毛子松了一口气，他同时卸下了两ä副担子，一副是道义แ，一副是恐惧。
毛子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说等日后时局好转，这会总是要开的。前面花掉的钱，就算他的。
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