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从戎从窗外经过了，兴许是刚从军营里回来，马靴上还带着马刺，一步一响，堪称刺耳。这一次他狗胆包天，居然单方面的对霍相贞宣了战。公事，他不耽误；私话，一句没有。霍相贞向来不会哄人，尤其是不惯着他，所以冷战持久ื的进行了，双方表面都不在乎，内心又都有点不大得劲。
他知道顾承喜是下乡招兵去了，但招兵也是件有时有晌的事情，不至于让他凭空的消失了一个多月。扯着嗓子把元满叫了进来，他开口问道：“这一阵子，你见没见过顾承喜？”
距离方แ才举ะ行午宴的大花厅越来越近了，花厅后面应该有一座清静的小院落——他没去过，不过听马从戎说，那里便是大帅的休息之ใ所。悬而未决的问题先放在一边，不管是让白摩尼死还是让白摩尼活，他都得亲自前去看一看，他不能糊里糊涂的回去复命。近处又响起了一声大爆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砸了他的后脑勺。他抱着脑袋先不敢动，及至感觉周遭安静了，他抬头一瞧，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刚让个人脑袋给砸了！
从他的理智上讲，白摩尼是爱死不死；从他的感情上讲，他又迈不开撤退的步子。一咬牙一狠心，他猫着腰往前跑了几步。越过人头之后他往下一趴，同时只觉地面随着一声巨响起了波浪ฐ。身体被掀起了草皮泥土埋了半截，他睁了眼睛往前一看，现花厅塌了一半！
小林托着半个ฐ桃子，似笑非笑的对着他摇头晃脑：“我告诉你，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少跟我装ณ模作样，你对不对劲，我还瞧不出来？你看你那个臭德行，说吧，你是不是新า看上什么人了？你又琢磨着要舔谁的屁股了？”
小林侧身一躲，让布鞋和自己擦肩而过：“行啊，舔呗！你自己犯贱我还能拦着你？可是话说在头里，这家就只能有你和我两ä个人，多一个ฐ也不行！我给你当奴才我乐意，你让我伺候别ี人可不行！”
霍相贞一拧眉毛：“别扯这些屁话！只说你是怎么打的！”
霍相贞瞪了眼睛，没想到他居然敢拿自己้做起了示ิ范。而顾承喜十分认真的继续讲述：“他一落地，立刻๑就要反扑。我不敢退，迎上去抱住了他——”他很慎重的俯身搂住了霍相贞的腰。手臂运力向上一起，他让霍相贞的双脚๐险些离了地：“他挺重的，我抱不动，所以就对着门口使劲一推——”他带着霍相贞也轻轻一晃身：“把他推到院里去了。”
马从戎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喝得红了脸也红了眼。白摩尼固然可恨，但是人家是白灵机的弟弟，有招人恨的资本；那个元满又是什么เ东西？霍相贞从来不和下边人扯淡，今天怎么就扯上了？是怪罪了自己้，还是厌烦了自己้？
“不对！”他毫无预兆的换了思路：“大爷在这方แ面一直是有点儿傻，傻到二十大几了，会说开窍就开窍？除非元满长成了天仙——但是再仙又能仙到เ哪里去？白摩尼的相貌就算是顶尖儿的了，元满还能ม比过白摩尼去？”
白摩尼眨巴๒着眼睛看他：“这话问得出奇，我怎么不能念书了？我二十来岁，不正是念书的时候吗？”
霍相贞手里捧着一只篮球，很狐疑的看着他：“大学开学，和你有什么เ关系？”
话音落下，他忽然生出了如芒刺背的感觉。下意识的回了头，他正对上了连毅的目光。连毅扬起了眉毛，正在笑吟吟的将他从头看到脚๐。莫名其妙的弯腰回了一礼ึ，他转回了前方，对着马从戎暗暗一使眼色。
顾承喜隐隐的明白了，但是又不能相信：“瞄上我了？”
霍相贞睡了一下午，晚上仿佛好些了似的，下楼ä到餐厅里吃了顿晚饭，给他端茶递水的依然是马从戎，白摩尼则是百无聊赖的又跑出去玩了。
马从戎侍立在他身后，听闻此言，立刻๑毕恭毕敬的答道：“是。”
一句“可以”，截断ษ了顾ุ承喜的语无伦次。顾承喜心中ณ天大的事，放在霍相贞的口中，只不过是“可以”或者“不可以”。
霍相贞无言的挥了挥手，可惜顾承喜垂着头，不能领会他的示意。于是霍相贞只好额外的开了口：“去吧。”
白摩尼游到เ了他面前，仰头看他：“你有心事？”
白摩尼从水里捞出一条毛巾，叠了几叠放到头顶ะ：“告诉你，在你失踪的那些天里，我都替你看着呢！除了安如山是真着急，别ี人都只会打哈哈瞎扯淡！其中ณ最可恨的是连毅。你知道连毅说什么吗？他说‘不要轻举ะ妄动’。你听听，多不是人话！”
他的大哥忽然笑了一下，声音怪异的变了调子：“我是……我是……我是霍相贞！”
白摩尼还搂着他，可是被他的举动吓着了：“大哥，你怎么เ了？”
顾承喜不敢把大夫找到家里来，只能ม是自己思索ิ着照顾平安。他不知道平安是哪里不舒服，问了，平安只会闭着眼睛摇头。夜里他把炕尽量的烧热了，然后自己้脱了衣服上炕钻进被窝。只有一床棉被，盖严了平安就盖不严他。他把自己的后背晾在外面，把平安搂到自己้怀里。平安的身体冷一阵热一阵的，头带着鲜血的腥臭。两人全不是纤秀的身材，带着点势均力敌的意思。顾ุ承喜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后背，摸着摸着就想起了小林。小林十三岁的时候就跟他好上了，好了三年，他没给小林操过一次心出过一次力。实心实意跟他好的，他往外推；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半死不活的傻子，在他这里反倒成了宝贝。
平安一直是睡，睡了一夜，一天，又一夜。顾承喜不敢再给他吃药，只能是由á着他睡。睡到第三天上午，他睁了眼睛。虽然还是糊里糊涂的失忆着，但是蓬头垢面的坐在被窝里，他哑着嗓子主动出了声：“承喜。”
挨挨蹭蹭的在沙上挤着坐下了，他伸手去掐霍相贞的脸。脸是容长脸，近来没有经历风吹日晒，所以皮肤干干净净的光滑。他掐他的皮肉，扯他的睫毛，指尖滑过两ä道剑眉，手指顺着笔直的鼻梁往下走，最后捏住了他的鼻尖。霍相贞终于是被他骚扰得醒透了。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胸ถ前，霍相贞半睁着眼睛看他：“嗯？”
霍相贞的眼睛由半睁变为ฦ半闭：“嗯。”
白摩尼喝了一小碗粥，吃了几筷子酱菜，肠胃倒是热腾腾得挺舒服。放下碗筷对着顾承喜笑了一下，他开口说道：“小顾，你对我有救命之ใ恩，我还没有向你道过谢。”
顾承喜把饭菜撤出去了，然后坐到他身边答道：“救你是我自愿，不用你谢。”
白摩尼坐在了他的床上，低头去看自己垂下的双腿：“当着大哥的面，我不敢说丧气话。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这条腿是不可救药了。小顾，我不愿意在家呆着，马从戎从早ຉ上就来了，一直在和大哥说话。不说话的时候，他也不走，他偷着看我的腿。我原来总是和他吵架，可现在我吵不动了。再说就算吵了也没用，大哥总说我们是狗咬狗，让我们一起滚蛋。”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有了水光：“原来我才不怕滚蛋，我有的是地方可以去，大哥让我在家我都呆不住……可是我现在能往哪儿去呢？我只能回我自己的家。王春城他们原来无论有了什么เ好事，都会想着带我一个ฐ，现在他们去天津玩，连个ฐ电话都不给我打，就好像全不认识了我似的。小顾，我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了……其实我只要能ม够走路就行，瘸不瘸的我不在乎ๆ。可是我在家里走得都要吐血了，还是不行。我的左腿不是我的了，它只会疼，一点儿使唤也不听。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并不是由于悲痛欲绝，“欲绝”已๐经是前几个月的情绪，现在他只是痛苦与麻木。时而痛苦，时而麻木。他心里存着好些话，但是不忍心再说给大哥听。大哥嘴笨，会骂人不会哄人；听了他的话，大哥的眼睛会黯淡幽黑成两潭深水，脸上会连着许久不能ม放晴。他舍不得再让大哥难受，所以就抓住了小顾ุ当听众。他想小顾那么เ爱自己，一定会同情自己้的。
顾ุ承喜一言不，单是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揽了片刻๑，顾承喜侧身把他抱到เ了自己้的大腿上。白摩尼比他记忆中ณ更轻了，垂下眼帘ຈ望了白摩尼的眼睛，顾承喜轻声说道：“没事，有我呢。”
然后他自作主ว张的低了头，结结实实的吻住了白摩尼的嘴唇。气喘吁吁的拿捏了轻重缓急，他带着要吃人的热情，一边亲一边揉搓了白摩尼的身体。白摩尼这回很清醒，但是也没有挣扎反抗。
他从身到心都太虚弱了，他连和马从戎斗ç嘴的精气神都没有了。秋天的傍晚凉意深重，他把两只冰冷的手揣进了顾ุ承喜的怀里取暖。最后闭了眼睛躲开了对方的嘴唇，他蜷缩着窝在了顾承喜的臂弯中，感觉这里也是一处避风港。
“天都黑了。”顾ุ承喜柔声问他：“要不然，留我这儿住一宿？”
紧ู接着他亲昵的笑了：“放心，你不话，我不敢再欺负你啦！”
霍相贞一夜没见白摩尼，以为他是回家了。第二天他起了个绝早ຉ出门，下午回了来，却是看到เ白摩尼和顾承喜正坐在院子里拼一套七巧ู板。顾ุ承喜见他来了，当即起身敬了个ฐ军礼：“大帅好！”
霍相贞见了此情此景，倒是高兴，当即做了个ฐ手势让他坐下。然后迈开大步走到เ桌子旁，他抬手一拍两人的肩膀：“这样的娱ຉ乐่很好。”
白摩尼正在捏着一块七巧板思考，无暇理他；顾承喜猝不及防的被他按了一下，却是过电一般，瞬间酥麻了半边身体。
霍相贞拍过之后，便转身进了小客厅。不过片刻的工夫，一大队戎装整齐的军官垂头丧ç气的列队进了院子，顾ุ承喜见了来人的面目，不得不又起了立，对着为ฦ一人唤道：“参谋长！”
原来这领ๆ头的中ณ年军官，乃是常驻保定的旅中参谋长。这参谋长虽然进了京，但是不改神棍本色。规规矩矩的带着部下在小客厅门前站好了，他摸出个罗盘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道：“西方不利。”
说完这句话，他原地做了个向右转，对着东方开了口：“报告大帅，卑职奉大帅命令，已经把任信三押起来了！”
任信三乃是顾承喜所在的第二团团长，还是当初ม霍平川时代的旧人。顾承喜听在耳中ณ，不知道任信三是犯了什么เ罪过。而霍相贞没露面，隔着半开的房门问道：“他抢的那些东西，都物归原主了吗？”
参谋长立刻答道：“报告大帅，凡是还在的财物，全让卑职送回原主手里了。另有几个大姑娘，那个……让任信三给弄的不是大姑娘了，卑职也没办法，就给她们一人补偿了二十大洋。”
顾承喜听到เ这里，立刻明白了。任信三这人比较凶恶，一贯是能ม抢能夺。而霍相贞素来不许部ຖ下士兵骚扰百姓，任信三想必是撞到了霍相贞的枪口上。
这时，霍相贞一推门走了出来：“传我的话，立刻枪毙任信三，任信三身边的两ä个副团长，也给我一并关了——李克臣，你又在做什么เ怪样子？你给我转过来！”
参谋长侧对着霍相贞，十分惶恐的抱拳拱手：“今天卑职忌讳朝西，还求大帅谅解。”
霍相贞走去抄起了白摩尼的手杖，劈头盖脸的把参谋长抽成了陀螺。参谋长权衡了利弊之ใ后，认为自己朝西尽管不吉利，朝了东却是更有送命的危险，于是顶着一脑袋包，他乖乖转向了霍相贞。
霍相贞终于看见了他的正脸，算是出了一口气：“第二团的团长一职，暂且——”他的目光穿过了参谋长身后的一群军官，直盯住了顾ุ承喜：“由á顾承喜代理！”
顾承喜一个激灵，又过了一次电å。
参谋长大声答应了，然后转向顾承喜笑道：“顾营长恭喜恭喜，看你相貌堂堂，必是不凡之人。你八字多少？让本参谋长给你算一算运程。”
霍相贞早就知道这参谋长是被霍平川惯坏了，也是个不可收拾的。一手杖抡出去，他直接把参谋长抽了个趔趄：“滚蛋！”
军官们有的躲有的笑，唯有顾ุ承喜怔怔的站在人后，还没反应过来。
“我当团长了？”他在心中ณ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这么เ着，就当团长了？”
他抬手揉了揉被霍相贞按过的一侧肩膀，感觉自己้是在做梦。hellodbຘaທ!ำ!ำ!!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