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沉默了一会，才慢半拍地说：“……她以前是护士。”
寇桐皱了皱眉，浑身酸，从骨头缝里往外冒酸水似的，什么动作都觉得不对劲，好多年没生过什么病了。
选择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没有选择的时候痛苦，有选择的时候也痛苦。有一些经济学家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容易被人类理解，提出了所谓“机会成本”这个ฐ概念。
寇桐认为这个很有道理，这就是选择的痛苦之处——选对了不加分，选错了倒扣分。不管怎么选，前途都是未知，都有很大的可能性要后悔，或者……有可能殊途同归。
还没等他说完，寇桐的屏幕上就一下跳出了四页ษ的分析结果，尖叫了一声，风扇狂转，黄瑾琛定睛一看，只见满屏幕的妖魔鬼怪，除了诡异的符号他基本都认识——就是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它写了什么了。
黄瑾琛用屁股拱了他一下：“你会几个星球的语言？”
都渗出血来了……黄瑾琛咧咧嘴，好像疼的是自己一样，然后他轻轻地拿出棉签，捧起寇桐的胳膊，拆开绷带，把渗出来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重新า给他上药，包扎。
他半跪在床边，小心地擦拭着寇桐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不时地抬起头观察一下他的表情，看见他睡得还算安稳，就放心下来。做到เ一半的时候，黄瑾琛突然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ด现了古代妇女给睡着的丈夫洗脚的画面，然后因为自己的脑补惊悚了片刻，心里却又奇异地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柔软。
寇桐本意是想一笑而过，结果中ณ途被人横插一杠地“维护”了，只能保持着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什么เ都没听见，转向下一个话题：“妈，带曼曼去睡觉吧，小孩熬夜不好。”
曼曼已经很困了，寇桐妈抱起她，言又止地看了寇桐一眼，她似乎总能隐约感觉到什么เ，有的时候黄瑾琛觉得她不像是一个ฐ人，而是寇桐身上的一部分，只不过装在一个ฐ他怀念的女人的躯壳里。
很多人被惊动了，纷纷打开窗户，还有电å的都开了灯，不少人挤在窗户阳台上，养着脖子看西洋景。
寇桐赶紧端起望远镜往那边一看，只见大怪兽已๐经被打瞎的同一只眼睛又被打了一枪，这回不知怎么เ的，好像给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它剧ຕ烈地挣扎起来，扫到เ了周围一片电线杆子和大树，狠狠地撞在了一幢大楼上。
方แ修表情纠结了一下，苏轻仍然放在他脚๐面上的鞋底就转了一圈，在他的脚背上……捻了捻。
吴香香仇恨的目光转向方修，可惜人家是皮糙肉厚的外勤人员，吴香香伽马射线一样的目光完全无法穿透方แ修的皮。
曼曼认认真真地问：“你表白成功了么เ？”
黄瑾琛：“……”
简单而言，如果把“群”看成一个特殊的空间的话，它当中的每一点，都可以通过单位元和某种算法，找到对应的那一点，严丝合缝，不多不少。
他认为寇桐是用何晓智这根“线”，把家里的这一小块空间通过两ä条时间轴折叠后，“缝”出了一个闭合的回路，所以对于外人而然，寇桐的家被隐藏了。
“谁说的。”寇桐打断他，他心里大概ฐ明白了，那面镜子应该就是何晓智在空间的映射了，他因为ฦ一些特殊的原因，反应会比较迟缓，系统分析时间也比较长，经过刺激才能被现，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寇桐指着黄瑾琛说，“你救了我们的命，如果不是你在镜子里一伸手，这家伙就被那ว个长着翅膀的大山羊给砸扁了。”
不过黄瑾琛虽然比较冷漠，倒也并不是脑残，一点无关紧要的事也不想拆寇桐的台，就说：“老子是为了谁才被堵到那里的，红颜祸水的公主殿下？”
“你喜欢这里么เ？”秦琴摇晃了一下寇桐的手臂，然后她看着寇桐略有几分凝重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消เ失了，“你不喜欢？”
秦琴愣了愣，表情有些疑惑，随后点点头：“这里是无名岛。”
“这不是肥！这是有料！”
他们飞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黄瑾琛判ศ断说：“如果说我们看见的是乌ไ鸦，别人看见的是云彩，那刚刚ธ那个场景怎么解释？你猜小丫ฑ头说的那个ฐ装ณ神弄鬼的人会不会就在附近？”
“也是一个辅导员，和一堆住在不同格子里的同龄人。”寇桐转头看着黄瑾琛的眼睛，那一刻，他们两个人眼神里仿佛有种格外相同的东西，像是截然不同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一条冰冷而神秘的血脉似的。
黄瑾琛终于忍不住插嘴说：“一个月你就有了个小女朋友。”
那天其实没有月亮，是个ฐ阴天，然而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仍然很开心。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很想推开一扇门，走进一个人家里，里面有谁也好，只要给他留着一个ฐ位置、一个房间，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饭，对着电视里总也不剧ຕ终的新闻联播吐槽，因为晚上的连续剧ຕ和球赛大战一场，最后各自赌气回屋里上网看在线视频。
“你们在被人监视着。”小女孩突然说。
“老鼠在看着你们。”小女孩又说。
还有他自己的家的位置很可能ม也在其中。
寇桐对黄瑾琛做了一个“呆在这别动”的手势，然后猛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破门，冲着要跳楼ä的少年……附近五米处的一堆废纸箱子就冲了过去。
他百无聊赖，不知怎么的，鼓捣出了声音，然后里面以山寨机的动静，飘出了一《买卖》，这歌历经数十年，听起来依然能让人菊花一紧——真是从未走下过神坛。
“死的。”黄瑾琛头也不抬的说，“以前还有圆括号，表示ิ快死的，不过现在圆的都方了。”
那一瞬间，寇桐的表情空白了一下，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我设计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它会运行，所以里面的伦理问题……”
姚硕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愣愣地盯着它看了一会，等寇桐和黄瑾琛都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跟着他们站起来。
寇桐沉默了一会：“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后，才进入他们的意识投影的——嗯，像我们之前那ว样倒也不是不允许，这玩意明的时间太短，即使已经开始试着应用的几个国家，也还没能ม弄出相关的规则来——病人配合度越高，空间越稳定，整个过程也就越顺ิ利。但是一般而言，人会本能ม地隐藏起自己้的真实问题，这才是意识投影里面逻辑混乱、有时候甚至充满危险的一个原因。”
寇桐迟疑了一下：“不是他能控制ๆ的，比如上回在我们两个ฐ的重叠空间里面，你用了某种强烈的暗示方法说服了你自己้，让你相信我的腿是瘸的，于是它就被你影响瘸了……”
不好干什么还要和他过呢？黄瑾琛不理解，依照他的理解，一梭子子弹过去，什么都痛快。
当年黄瑾琛对寇桐的第一印象，就是他那特别ี笃定的声音。
寇医生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搓了搓手，非常豪迈地叼起一根鸡腿，心情愉快地冲着黄瑾琛挤挤眼：“你说呢？”
寇桐赶紧表明心迹，含糊不清地说：“别呀基友，其实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比如他一方面是个很强势的人，非常咄咄逼人，一方面心里又隐藏着某种懦弱的品质，加上一些外因——我们叫它压力源的刺๐激——这使得他现在心里的矛盾突出出来，自身已经无法调节了，才会导致他一些异常行为。”
寇桐忽然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要形象一点解释这种冲突，打个比方แ，就比如说你本人，你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外向，非常不拘小节，喜欢热闹和交朋友，但实际上和别人很有距离感，你太长时间游离在正常的社交之ใ外，不知道该怎么样看待别ี人、和别人相处，又怕露出马脚来……哎？黄大师，你的手往哪摸呢？”
他诧异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电å来，用一点微末的亮光扫着塔里的东西。
黄瑾琛想起寇桐的话，这里只是意识投影后的一个ฐ异常空间，里面不存在真实的物理规则和逻辑——难道外面和里面并不一样大？
一声巨响，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突然爆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哭声，男人的怒骂……那ว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能ม直接击中一个人的灵魂一样，寇桐突然伸手抱住头，手指尖白，死死地抵住太阳穴，靠在床头上团成一团，肩膀从毯子里露了出来，衬衣已๐经湿透，紧ู紧地贴在他削瘦而蜷缩着的肩膀上。
黄瑾琛搂过他的肩膀，不顾寇桐的挣扎，死死地把他按在怀里。
“嘘……”他说，“没事，你看，空间还没有异常震动，我们还不需要凉水，冷静一点。后来没走成么？”
寇桐闷在他怀里，连声音都显得有些低沉：“……他突然扑上来，锁上了门。打晕了她，然后拖在地上，一直拖走……像是拖着一具尸体，期间狠狠地盯着我。然后把她锁了起来。”
“非法拘禁么？”
“嗯。”
“然后呢？”
这回寇桐久ื久地没了声音，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想……不起来。”
黄瑾琛沉默了一会，可毕竟不是专业的，虽然隐隐猜到เ想不起来的地方แ才是最关键的，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ม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过了一会，他终于找到了一个ฐ契机点，问：“你手上的伤，是自己割的么？”
寇桐一震。
“是那个时候割的么？”
“……不是。”寇桐挣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看着被打下一片影子的天花板，“那是后来的事，她过世以后。”
“为ฦ什么呢？”黄瑾琛问。
寇桐闭上眼，看得出他想尽量平静下来，可是眉间一直在微微颤抖，过了一会，他睁开眼，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果然心理医生不是那么เ好当的，黄瑾琛蹭了蹭下巴๒。
他拿起被画了叉的照ั片，看了看，评论说：“你妈那ว时候脸色不如现在好看。”
寇桐苦笑一声：“脸色好看才怪吧？”
“唔……”黄瑾琛看了她一会，描述说，“她脸上都没肉，瘪下去了，嘴唇也青青紫ใ紫ใ的，显得一脸病容，不精……”
寇桐突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胳ฑ膊：“你说什么？”
“我说她一脸病容，不精神。”黄瑾琛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句，你说她嘴唇青紫……”
黄瑾琛骤然感觉到那熟ງ悉的震动传来了。
他纠结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凉水，事到临头却怎么也舍不得用凉水去泼他——正常人都要阿嚏几声，寇桐本来就烧，这不是不要命了么？
“嘴唇青紫ใ……”寇桐恍然未觉，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灰败极了，几乎就像个死人，“对……她嘴唇总是显得青，因为她有心脏ู病。家里……有个药箱，常备着她的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
他的语越来越急，房间里的震动也越来越大，客厅里兵荒马乱起来，又有人开始玩命地敲门喊“地震”，黄瑾琛没理会，他只是越来越心惊，隐约感觉到了寇桐下面要说的话。
“她被锁在一个ฐ小房子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试过很多种方法，家里有他的人随时看着……我保护不了她，也救不了她，哪怕接近她的房间，都会被人飞快地捂住眼睛抱走……”寇桐眼角竟然湿了，他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泪却一串一串ธ地滑下来，烫手，“我只能……只能解脱她。”
“我只能解脱她。我只能ม……解脱她……”
他一遍又一遍近乎癫狂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重新า目睹了那ว个无能为ฦ力的瘦小男孩，把小药瓶倒空，救命的药片洒在沙底下，然后一直等到她有一天病，呼吸不了，脸上泛出青紫ใ色，眼睛往后翻去，像每个垂死挣扎的人一样丑陋……
难得有点神智的男人疯了一样地翻箱倒柜找药，只找到几个空空如也的瓶子。
十岁那年，一个小男孩以他最大的勇气和计谋，谋杀了他的妈妈。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自己再不会那样深刻地爱第二个ฐ女人，或许……也再没有第二个ฐ人会那样爱他。
悬在空中的镜子一下碎了，黄瑾琛咬咬牙，一把按住寇桐的肩膀，凑上去凶狠地把他所有的呜咽堵了回去……他决定用更激烈的方法让这个ฐ人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