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依然是天下第一刀，从来以往，宇峰山中ณ雪藏二十余年也难以磨去他的锋芒。
帐子掀开的片刻，舞娘细细的歌声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意思似乎ๆ带着不详之意的冷风灌进帐子，一下撩动了那些所有在远处喊杀声里坐立不安的心。
“我……我半尿起来出去撒夜……不不不是，是半夜起来……”
“看……看见那个鲛ຑ、鲛人，他他他他不是人啊！我看见他在吃人肉，满嘴都是血，牙，那个ฐ牙！有这么长，一直戳到下巴上，吃的那真是人肉啊，我……我都瞧见脑แ袋了！”
长安的脸颊染上了一点血色，便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华沂随便扯过一块布，将手上的东西擦掉，看得连华沂那样厚的脸皮都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调笑道：“如何，这回知道做人的滋味了？”
他身体从来不好，因而觉得有些累，却又不是筋疲力尽的那ว种累法，而仿佛是在阴雨绵绵的晚上，窝在火炉旁้边的时候，那ว种眼睛自然而然要合上的舒适的疲惫。
长安仔细一听，果然这哭声不怎么对劲，哭得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高低起伏，别有韵律，婉转得跟唱小曲似的，间或还夹杂着几个颇有节奏感的小哭嗝。
长安没听说过还有人愿意花钱干这种事，华沂便伸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一点一点柔软下来，轻声解释道：“总有些人不孝顺爹娘，还不愿意给别人知道，阿爹阿妈死了，便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哭，外人看起来好看……行了，这些烂事，你不用懂。”
从远处一望，华沂第一感觉便是前面的人跟后面的人不是一拨的。
就这一点来看，还真不大像整日里烧杀抢掠为业的幽灵部ຖ落，然而也不大像是躲灾的流浪ฐ难民。
舞娘们大多是无父无母，或者奴隶出身，很小的时候便被人转手卖给行商的小女奴，行商从这些小女奴里挑选长得最拔尖的，精心教养长大，能长成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
甚至和首领长老家的贵妇与小姐也是不一样的。
还没有等他抬头，木刀已๐经压住了他的后颈่。
长安将木刀撤回来，指着一边的木桩道：“三寸的地方，横劈前突各三百次，去吧。”
华沂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长安没听明白，这回没人解释，结合之ใ前的事，长安却是无师自通了，他从来心里有什么，脸上便是什么，一听这话，顿ู时露出了一脸的纠结，有点找不着北的意思。
长安点头道：“好。”
她一头长发编成几股小辫，垂在身后，露出了一张小得仿佛被门夹过的脸，眼角带着不少细纹，看起来是上了些年纪的，形容十分狼狈。
有翼兽人不像深藏在海里的鲛人——有生之年谁都没见过，同住在大陆上，曾经和兽人们多有摩擦，在此时见到了对方，顿时都有些紧ู张。
索莱木“啧”了一声。然后他目光一闪，看见了一小堆长相古怪的贝，幼儿巴掌大小，扇形，贝壳长得十分斑斓ã好看，拿在手里，上面闪烁着一圈一圈不同颜色的光晕。
索ิ莱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似乎是想笑，又尽力忍着，因此有些猥琐——当然，他的表情总是很猥琐的，所以其他人都见怪不怪。
路达一愣，显然是没有考虑过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愁眉苦脸地思考了很久ื，才说道：“我是个兽人，你不给我带枷锁，不拿我当奴隶使唤，我自然是要学刀，变得强大的……唔，如果我不变强大，就没办法对付那些欺负我的人，也没有办法报答你。”
稚子都想变得强大，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变得十分强大，而后发现还有更强大的东西——杀了骨翅大鹏，还有双头蛇，杀了双头蛇，却还有杀不死的巨石和山洪。
这一系列过程要过水又要剔肉，反复去除污物以及上硝面，生皮厚重，是个体力活。
可惜这位被撒娇的对象还一点也不配合，不解风情，反而一个ฐ劲地往人后躲。
索ิ莱木没想到这愣小子竟能说出这么有理有据的话来，登时听得一愣，只听长安又唯恐他不明白似的，指着索莱木腰上的弯刀现身说法地解释道：“就好像你那个ฐ破烂，本来就不怎么样，打出来刀柄就是歪的，再加上你老也不用，还不磨，我看离生锈不远了，等生了锈，它就是更是废物一把了，当个棍子打人都不疼。”
长安发表完他的一番๘真知灼见，便又老老实实地回到阿叶替他打理出来的地方แ，洛桐的儿子原本还在那里哭，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砍了一个人的脑袋，这会一见了他过来，吓得眼睛睁了老大，连怎么哭都忘了。
“你他娘的比突然喷出来的地火还吓唬人。”华沂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压制ๆ住长安想站起来的动作，双手绕成了一圈，把长安圈在了两条胳膊里，骂道，“给我老实点。”
华沂这会听到了他的声音，揪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他把长安放在大石头前，让他靠着石头坐在那，蹲在一边，发愁了一会，说道：“上路以后坐在我身上吧，我带你。”
路达看着他的刀，眼睛里第一次冒出毫不掩饰的艳羡，然后他一低头，从长安身边跑了出去，爹不疼娘不爱地加入到了搬运柴与油的成年人们中ณ，卖力地干起活来。
第二波来支援的兽人们赶到的时候，便见着这边的对峙，一边是衣襟凌乱的少年，一边是巨เ虎和一干虎视眈眈的食畜生，双方实力差ๆ距显著，然而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谁也不肯先动一下，简直成了一番奇景。
长安这话说完时，手快得叫人看不清，已๐经将一个ฐ滚圆的芋蛋果削完了，他轻车熟ງ路地拿起了第二个ฐ，雪片一样薄得不可思议的芋蛋果便接着在他手中ณ纷纷落下。
“草药。”长安说道，“我喝的。”
华沂听到，心想，这样的奇珍异兽如何能担当得起一族长老之ใ首？难不成就凭他擤鼻涕时一口气憋得比别人都长么เ？真愁死他了。
华沂对他心里存着感激和亲近，没少派人给他送东西。可那ว些贝塔、珠石、皮革并一些奇珍，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角长蘑菇，可见主ว人连翻都懒得翻。
姑娘排开众人，走到长安面前，说道：“喂，我叫做阿兰，你叫什么名字？我嫁给你好不好？”
长安简直是受到了惊吓，蹭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圆了眼睛望着这比他还要矮一头、却气势汹汹的大胆姑娘。
医师确实是十分重要的资源，那些纷繁的草药和药，非得聪明的人才学得会，而且自己领ๆ悟是没门的，只能师从其他的老医师，便是想学，也要找到เ门路才行。
索ิ莱木用万分蔑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口中ณ道：“吾乃诸神使者，无所不晓，干什么เ？你第一天认识我？”
同手同脚、面色紧ู绷、在一片狂欢的背景里不苟言笑到เ了好笑的地步。
然而两个人的身体毕竟贴得极近，华沂在一片靡的气氛中，骤然嗅到少年身上清新干净的气味，他不知道是周遭这个ฐ氛围，还是多喝了的两口酒的缘故，竟然有些口干起来，心里奇异地一荡，几乎是一下悸动了。
华沂这话说得十分语焉不详，长安没想到เ世上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事，便追问道：“‘别的东西’是指什么？”
他说不清楚，却从少年的问题里觉得做人做出了一点凄凉滋味，便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有些事是不用刨า问底的，比如狼要吃，鸟要下蛋一样，你只能不停地走，看见的人多了，稀奇事也便多了，很多事不明白也明白了，懂ฦ么？”
哲言骂人他一声不吭地听着，阿妍不明原因地哭泣，他出门去给她采带着露水的花。
华沂只听这少年用一种非常柔和乃至于谦逊的语气说道：“因为ฦ在一尺以外，没有东西伤得了我，不用醒。”
下一刻，那狼狈地喘着气的雪白巨兽原地消失，原处出现了一个ฐ男人的身影，他额头上布满冷汗，站起来的瞬间膝盖便软了一下，险些跌倒，男人勉强撑住了自己，口剧ຕ烈地起伏着，踉踉跄跄地靠在了一棵大树上，脸上却露出一个不慌不忙地笑容。
从林中走出了几个人，为ฦ首的一个是人形，身边带着三四头陆生的巨兽，还有一个有翼兽人化成了鸟的模样，停在了距离华沂非常近的地方แ的一棵树枝上，他们看也不看地上两ä半了的同伴，仿佛那倒霉蛋出来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尸体麻痹华沂一下的。
“你其实也头疼不了几日了，他……”
海澜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长安转过头来，只见男人的眉梢极快地轻轻牵动了一下，眼皮微垂，似乎有那么เ一瞬间，有悲意一闪而过，旋即失了踪影，便只剩ທ下木然。
尖刀究竟不比钝斧ร，风华无双，总要熬尽人的心血。
自古绝代神兵，有几个能ม长久？
海澜的话音断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接上：“他说过几天我们俩就走了。”
“走？去哪？”长安吃了一惊，他直觉海澜断了的那ว句话似乎ๆ不是这一句。
“你师父喜欢清静，这里人太多了，熙熙攘攘，他住得不舒服。”海ร澜说到这里，忽然一笑，总显得几分僵硬的脸立刻๑变得温和了起来，“婆婆总爱刁难媳妇，岳丈从来看不惯女婿，他待你如同亲生，你就让他再胡搅蛮缠几天、过过瘾吧。”
北释他们走的那一天，华沂简直恨不得来个全城欢送，盼星星盼月亮般地迎来了这一天。
依他的意思，把这两ä个祸ຖ害往城外一踹，城门一关，便万事大吉了。
回头再跟长安算算这些天的账。
然而长安却默不作声地将这两人送出了老远，华沂生怕人便这样被那两ä个老男人拐走，一路也只得憋气赔笑地跟着，时不常地听北释几句挤兑。
不知走出了多远，北释才回头扫了长安一眼，十分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你怎么还跟起来没完了？黏糊糊得跟个虫子似的，去去，赶紧走吧。”
长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问道：“你们要去哪？”
这问题他反反复复已๐经问过数遍，每次都被堵回去，他却依然像当年缠着北释学刀一样不依不饶。
北释终于面露无奈，抬手摸了摸长安的脸，敷衍地说道：“回宇峰山，行了吧？”
长安知道他说得是假话，然而他没有证据，只是有这样强烈的感觉，那像是要在他心口搅出个洞来，比之ใ当年哲言撒手人寰的时候来得更要清晰难过。
当年他还能抱着哲言的尸体不放，谁动他就咬谁，然而此时，他却只能勉强压抑——这样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抱着师父的大腿不让他走么？
可是生离哪就比死别ี轻呢？
他们终于像是指缝间的沙，一个个不留痕迹地流过他拼命想要挽留的手。
长安低头半晌，到底松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住的屋子别ี拆，给我留着。”
北释大笑起来：“我是想留แ呢，那么大的地震，你那个ฐ破烂房子当年建的时候就不怎么样，十个ฐ也震塌了。想住，自己้滚回来再盖一个，累不死你。”
长安不会强颜欢笑的那ว一套，他笑不出，便只是绷着脸看着他。
北释渐渐收敛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摸他头的手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海ร澜说道：“走了。”
然后这狠心的男人便真的带着海ร澜一路往前走去，一次头也没有回。
直到他们两ä个彻底走出长安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