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回来的第二天，管片民警就由居民委员会的积极分子领ๆ着来了一趟我家。名义แ是办理居民身份证事宜，实际是来明察暗访，我心里明白，外表不动声色。我这套房子是父母去世后，父亲机关给调的一套较小的房子，虽然在公共住宅区，但属于机关宿舍。而且这一带是新า建住宅小区，派出所和居委会不完善，加上居民年龄平均较轻，老人又多有工ื作，"小脚侦缉队员"数量不够，尽管也勤勤恳恳地工ื作、巡逻，终不及老城区街道严å密、可怕。我又一贯小心谨慎，自然居委会的老太太们反映不出什么เ情况，派出所的那位年轻民警我更是连见也没见过。房间已由吴迪整理过了，方方แ那天也不在，整套公寓俭朴、雅洁，摆了很多法律、文艺书籍。我和吴迪眉目清秀，良民打扮，彬彬有礼ึ。这一切都无法不给民警以好印象。他和和气气同我们聊了会儿，喝了吴迪沏的绿茶，得知我是个身患疾病，仍不断进取的"ิ有志青年"我正在函授学习法律课程给了他尤其深刻๑的印象。吴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前途无量、忠于爱情的大学生。我们靠微薄的收入和父母的一点遗产生活，相亲相爱，默默无闻。民警很有些感动、钦๔佩了，这简直是新时代的一曲凯歌，够上小报的了。最后，我们成了好朋友。当然他们还要去我的单位调查，去吧，我在那ว个ฐ单位就没上过几天班，很多人根本不认识我。领导也只知道我有慢性肝炎，长期休养，再过一个ฐ月，就该吃劳保了。一切都无懈可击。只是他们临ภ走时，居委的老太太突然问:
"不……噢，是我的。"ิ我很快镇静下来，否认是无济于事的，他们可以很快查到车牌照ั的主人。一辆汽车倒也说明不了什么เ问题，我小心翼翼地补充回答："ิ那ว是我前年从大红门旧车场买的。"
"你打算和我结婚吗？要我当你老婆？你不必忙于答复，我不催你，只要将来有一天就可以，我就等你。能ม给我点希望吗？"ิ
""ิ
"ิ你晚到了十分钟。"ิ
"没有！"她抬起自己้纤细的手腕让我看她的表。
"别ี赖了。"ิ我戳穿她，"我看着你拨的表针。"ิ
她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三军仪仗队执枪走分列式，两ä位国家首脑庄严å地站在检阅台上。
"我以为你不一定来呢。"
"为什么เ？"
"我想史义德和陈伟玲一定不会饶我。"
她笑，看我一眼："史义德倒没说你什么坏话。他说尽管你们当年关系并不融洽，可他一直认为ฦ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就是有点自暴自弃。"
"ิ陈伟玲呢？"
她无声地笑，不说话。
"说嘛。"
"不好听。"
"ิ没关系，我还怕人骂吗？"ิ
"她说你们是流氓、无赖、社ุ会渣滓。你们也确实把她骂得太狠了。"ิ
"ิ叫没叫你别再理我们？"
"ิ叫了。"
"那你还来。"ิ
"ิ噢，谁叫我干什么เ我就干什么呀！"ิ
"成，不易。"
"那是。"ิ
人民大会堂前的欢迎仪式已๐经结束，官员们和外宾乘๖着黑色豪华轿车，在摩托警察的开道下，鱼贯驶出。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开。我和吴迪沿着前门东大街向崇文门方แ向走去。一开始还彼此保持一段距离，后来路上人多车多，不是被人流忽然隔开就是碰碰撞撞，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我。我今天晚上没行动，可以和她消磨一晚上，说实话，我今晚唯一的目的就是勾搭上她。昨天下午我和方แ方听完演讲出来，在车里我就对方方แ说：
"那臭丫ฑ挺的简直不是女人，镶嵌体。"ิ
"你说哪个，陈伟玲？"
"ิ就是她。我看吴迪还不错，你说呢？"
"你和她约了一道？"
"耶斯。"ิ
"ิ有戏，老外一定着迷。"ิ
"挺可爱的啊。就是太单纯，叫人不忍下手。"ิ
"ิ别恶心我了，就跟你第一次干这种事似的。"方方แ把车开得飞快，急促地转弯。
"ิ一看就是从高中直接念大学的傻孩子。"我抽着烟评论说，"什么都新า鲜ຒ，什么都想试试，往人家枪口上撞的年龄——你那套房子的钥匙给我。"
"我可事先警告你，我是个危险的、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朋友。"
我们在一家很清静的餐厅吃饭，服务员上完菜就远远地退到一旁。我知道，同一个ฐ蔑视世俗看法、喜欢自己้有独立见解的女孩子谈话，最好把自己说成一个坏蛋，这会使她觉得有趣甚至更抱好感。就如同拼命形容一个ฐ人如何丑，不堪入目——实际并不那ว么丑。她会细心地去找优点，而不是处处挑剔，去观察你的缺点。
"ิ我贪财、好色、道德沦丧，每天晚上化装ณ成警察去敲诈港商和外国人，是个漏网的刑é事犯罪分子，你要报告警察可以立一大功。"
"ิ我早看出来了。我就是便衣警察，来侦察你的。"
"你手提包里一定有个录音机了。"ิ
"有。"
"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同事？"ิ我指一个垂手肃立、看着别处的服务员。
"ิ是。"吴迪看看那ว个服务员，回过脸笑着说，"这儿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我们笑了一阵，聊起别的。吴迪问我："昨天的读书演讲会你是不是觉得特恶劣？"
"那倒没有。"我喝了口酒说，"道理能ม牛成那样，也就不错了。"ิ
"我看你昨天完全是一副轻蔑嘲笑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你们大学生喜好这套有点低级，想了解什么เ，自己找书看不就行了。而且这几位演讲者的教师爷口吻，我一听就腻。谁比谁傻多少？怎么เ读书，怎么恋爱，你他妈管着吗！自己包皮还没割，就教起别人来了。"ิ
"这么说，您是自己百~万\小!ำ说，自己寻找真理了。"ิ
"错了。"ิ我嬉皮笑脸地说，"ิ我是压根儿就不从书中ณ学道理、长学问的人。活着嘛，干吗不活得自在点。开开心，受受罪，哭一哭，笑一笑，随心所欲一点。总比埋在书中ณ世界ศ慨然浩叹，羡慕他人命运好。主人翁嘛ใ。"
"多了解一些别ี人的经验教训，不也能使自己้少犯错误，少走弯路，目的性强些？"ิ
"ิ我可不喜欢什么เ事都清楚地知道结局，有条不紊地按部就班地逐次达标，那ว也太乏味了。多一分远见，就少一分刺激。如果我知道下一步、每一步会碰到什么เ，产生什么结果，我立刻就没兴趣活了。"ิ
"ิ所以……"
"ิ所以我一发现大学毕业后才挣五十六，我就退学了。所以我一发现要当一辈子小职员，我就不去上班了。"
"但你肯定会死……"
"所以我抓得挺紧，拼命吃拼命玩拼命乐่。活着总要什么都尝尝是不是？每道菜都挟一筷子。"
"你不是已经体验了一百多个，还没够？死得过儿了。"
"每一个和每一个ฐ不一样，连面条现在也能做成一桌面条宴，世界是那ว么เ日新月异地发展。譬如说，一周前，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你，现在我们却在一起吃晚饭，推心置腹地谈话。天知道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没准会很精彩，全看我们俩了，这不是很有趣，很鼓舞人活下去？"
"你说，"吴迪感兴趣地问，"我们还会有什么เ发展？"
"没准你会爱上我，"ิ她上钩了，我很高兴，"我也会爱上你。"
"ิ可我已๐经有朋友了。"
"那算什么，没准你这个朋友，韩劲，是你将来最憎恶的人，没准你还会死在他手里。一本书，我翻开头，就能告诉你下面是怎么回事。可生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甚至自己还能ม决定是喜剧还是悲剧。你看电影喜欢悲剧ຕ还是喜剧？"ิ
"ิ悲剧！能让我哭的电å影我就觉得是好电å影。"
"我肯定能ม让你哭。"
"你想害我？"ิ
"怎么能ม说是害呢。假如说你爱上了我，假如啊——"
吴迪笑着点点头："你说吧。"
"你爱上了我，吃完饭就跟我走了。我也爱上了你——这不是没可能的——深深地爱上了你，别笑嘛ใ。可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姑娘，又爱上了别ี人，我悲伤而高尚友好地和你分了手。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又在这家饭馆偶然相逢。我孑然一身，你也晚景凄凉，感时伤怀，你哭了。"
"我看你不是什么เ书都不看，"ิ吴迪笑得刚ธ喝的一口酒赶忙吐进碗里，张着湿润的嘴唇说，"伤感小说就没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