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虚弱比大哥的暴怒更可怕，大哥顶ะ天立地，他活了二十年，没见大哥虚弱过。坐在床边垂了双腿，他弯腰把自己的左ุ脚往皮鞋里塞，眼睛里干巴๒巴的，泪水在心里翻腾激荡。他觉得自己้像是亲手杀了大哥，像是一刀子戳进了大哥的胸ถ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没杀死，可也杀了个ฐ半死；没杀到เ肉身，可也杀到了灵魂。
屋中是个花团锦簇的风格，靠墙摆着一张铺着丝绸单子的大软床。白摩尼穿得挺整齐，西装上衣就摆在手边。两条腿长长的伸了，他那ว端正的尖下巴๒、无暇的小脸蛋以及水汪汪的眼睛配了雪白衬衫和花点子领结，让顾ุ承喜联想起了洋行里出售的洋娃娃。洋娃ใ娃有男有女，都是这么个煞有介事的打扮；摆着洋娃娃ใ的绸缎台子，和眼前这张软颤颤的大床也差不多。
元满垂了头：“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顾承喜抬手推了推军帽帽檐，苦着脸走到了指挥部ຖ外。这一处营地被他们彻夜轰成了底朝天，尸全得论块数，因为难得能找到一具完整的。站在活地狱似的尸山血海里，顾承喜摘下军帽，在清凉晨风中ณ晾了晾自己的一头汗——也行，虽然没杀到连毅，但是杀了连毅许多兵。
小棉球在酒精中ณ浸ฤ透了，散着潮湿微凉的酒气。轻轻触碰了霍相贞的伤口，红白对比得倒是很鲜明。马从戎知道他疼，而且是非常疼，但是很奇异的，自己้并未心生怜惜。小棉球缓缓的擦到了伤口末端，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换了个ฐ小棉球重新擦，他忽然现自己很少怜惜霍相贞。或许因为霍相贞是过了分的刚强，刚强得惹人恨了。
元满没能立刻๑咬开瓶盖，忙里偷闲的答道：“嗯……一个小时吧！”
顾承喜跟着马从戎连走带跑，突破了卫兵的人墙。走到霍相贞身旁打了立正，他抬手行了个军礼ึ，朗声说道：“大帅，卑职到了。”
白摩尼用一只血手抓住了他的领ๆ带，像小孩子一样嚎啕：“还没结婚呢！不能生啊！”
马从戎清清楚楚的答道：“陈司令昨天带着他老娘去天津了。”
参谋长感觉他这不是好话，于是当场骂道：“滚你的蛋！”
顾承喜当即开骂：“白米饭回锅肉你还吃不下，你要死啊？”
房内欢声笑语的闹了片刻๑，老张和小李真把霍平川ษ押了过来，而且顺路还搭了霍家的汽车。霍平川ษ是西装ณ打扮，本来正在家里搂着姨太太抽大烟，几乎是被老张小李硬从炕上拽下来的。一双疲倦的眼睛睁大了，他神情茫然的牢骚：“前天不是请过了吗？今天怎么เ又找上我了？”
他不说话，只是想，一边想，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家。
霍相贞缓缓撩起眼皮，神情迟钝ๅ的扫了他一眼。重新า垂下了眼帘，他仿佛是不屑于和马从戎说话。
巴掌覆上了白摩尼的后背，隔着一层丝绸睡衣，可以摸到隐约的骨头。先是单手摸，后是双手摸，霍相贞几乎是捧起了他的身体：“我……”
及至到了县知事家，他自知迟到太久，所以没敢贸然直接去见霍相贞。先把元满找到了，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元副官，我来了。”
马从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咱家哪能闹亏空。”
霍相贞一拍大腿，开始怒吼：“混蛋！你做买卖我不管，可你是不是也该挑挑买主ว？你看今天来的那帮东西，一个一个，人模鬼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亏你能搜罗出这么一大队魑魅魍魉给我看！”
因为始终是等不到“一句准话”，所以顾ุ承喜惶惶然的坐在家中，始终是摸不清头脑。他知道霍相贞治军很严å，自己这个团长的名分还没捂热呢，要是因此丢了可是太可惜。然而过了几日，天下太平；他缩了的胆子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尺寸，于是跃跃欲试的又露了头。
抬手向后一捋锃亮的背头，他嘿嘿一笑：“平时也没见大帅恋着他连叔叔，今天怎么เ了？静恒转性了？”
顾承喜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含羞带笑的说道：“秘书长，你别拿我开玩笑。你叫我团长，我不敢当。”
然后他对着白摩尼一弯腰：“白少爷你上来，我认识你汽车，我背你过去。”
他把话说得断ษ断续续，余音袅袅。霍相贞侧身给自己又倒了半杯茶，然后不置可否的吹了吹杯中ณ热汽：“你认为你能ม管多少人？”
话音落下，他咬紧牙关屏住了呼吸。不能再听也不能再说了，让小弟多吃几天糖水枇杷，多看几眼花皮鞋吧！
顾承喜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掀开门框——门框还连着半面仆了地的砖墙呢！
“知道你力气大，可也用不着练到我身上啊！”他一时没了主意，随口了牢骚：“我又不是元满。”
赵副官长喜笑颜开的进入了正题：“秘书长这回再去，说是要带几个得力的人随行，其中就有你一个ฐ。你快点收拾收拾，然后直接去处里吧！秘书长也在衙门里呢！”
然而府里迎接他的人，却是赵副官长。
霍相贞看他贱头贱脑的，和白摩尼倒真是一对好搭子。双手叉腰望着他，霍相贞一时间无话可说。
白摩尼还捂着脸：“什么？”
霍相贞转向了前方笑道：“没有节操的东西！”
霍相贞检阅了自己้的警卫团，随即直奔军械库。警卫团将新到的几种枪支全运到เ了打靶场上，霍相贞先是试了试来自意大利的新步枪，没试出好来。从一张木桌子上又抄起一支枪颠了颠，他对着身边众人问道：“这是什么枪？”
霍相贞说不出整话了，眼前黑蒙蒙的全是金星。正是狼狈痛苦之时，勤务兵来报，说是安师长来了。
跳舞厅一贯是热的，所以白摩尼特地换了一身单薄笔挺的新西装。领着顾承喜出门重新上了汽车，他热得面孔绯红，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象牙骨子的折扇，“哗啦”一声甩开了开始乱扇。扇了几下，他侧身转向顾承喜，忽然展开折扇一挡脸：“美丽吗？”
顾承喜疼得弯了腰，一脸懵懂的笑，心里则ท是骂遍了连毅的祖宗十八代。
这句话说得响亮，窗里窗外全听清楚了。霍相贞神情痛苦的闭了眼睛，一股子虚火直攻入脑，烧得他太阳穴跳着疼。竭尽全力的抬手一拍床褥，他实在是说不出话了，只从鼻子里重重的呼出了两道热气。
霍相贞足足落了他小半夜。
顾承喜还是莫名其妙：“你也没乐啊！”
马从戎迈步进房，顺ิ手关了房门：“大爷，盐务局的缺，顾ุ爷不要了，是不是……”
霍相贞垂下了眼帘，不愿继续正视他：“腿好了吗？”
霍相贞一扬眉毛，随即张开双臂向后一仰，做了个ฐ退避三舍的姿ู势：“是水太热。”
白摩尼一立眉毛：“是他欺负我！你别ี看他慈眉善目像个ฐ人似的，他才不是个ฐ好坯子呢！再说我今天也没嚼舌头哇，我什么都没说呀！你干嘛ใ那么เ帮着他？你跟他亲还是跟我亲？”然后他对着屋角方向一偏下巴๒：“去，把那个箱子拎过来！我说过我要为你去学门手艺，今天就给你露一手！”
但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抬起脚๐，凭着马从戎单膝下跪给他穿了马靴。
三骆驼抿了抿嘴里的大黄牙，然后从衣兜里摸出几个大子儿往桌上一扔，算是会了账。带着顾ุ承喜出了门，两个人拐弯抹角的钻小胡同，末了进了一家黑洞洞的烟馆。三骆驼显然是这里的老熟客了，无需伙计招呼，他直接把顾承喜引进了一间闷黑骚臭的小屋子里。
顾承喜其实也糊涂，起码是不比平安更清醒。抬手摸了摸平安的脏头，他别有用心的劝道：“安心住着吧，我身壮力不亏的，总有本事养家糊口，穷也穷不到你身上。”
顾承喜就瞧他有意思，一举一动都值得细细的看。饶有耐心的喂完了一大碗粥，平安的额头上见了汗。抬手一抹头上汗珠，他忽然问顾ุ承喜道：“你吃了么？”
霍相贞终于沙底下翻出了皮面软底的大拖鞋。一脚๐踏进拖鞋里，他对白摩尼一眼不看，直接敷衍孩子似的嘀咕道：“多大点儿事，别胡闹。”
等着等着，他现自己的斜ฒ前方แ出现了两个ฐ脏兮兮的小子，全是军官服色，长得一模一样。两个ฐ小军官姿势统一的捏了一块烤白薯，步调一致的先舔后咬再烫得吸气。像在万牲园看猴子似的，他们认认真真的一边吃一边盯着他瞧。瞧过了好一阵子之ใ后，双胞胎啃着白薯皮，带着一嘴黑灰并肩撤退了。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