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清点起我的行李来,挎包里的钱夹不见了,箱子里少了两条新า牛仔裤。谢天谢地,我的护照、美元还都安然无恙。幸亏我前几天多了个心眼,将它们从箱子转移到了枕头芯里。作贼者心慌,只翻看了枕头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小汽车由远处驶来。我忙跳起身,迎着车子扬出手去招呼。汽车反倒加快了度,在我身边绕了个ฐ急弯驶了过去。甭说,一定拿我当成拦路抢劫的了。这条路不是什么交通干线,半天也不会来一辆车。看看表,深夜十二点半钟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在街上逛了整整两个多小时了。
“咬牙冲过去!”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我稍稍用手在腿上按摩了几下,又原地活动了一下,算是准备活动。然后蹬车,憋足了一口气,以飞快的度向前冲去。
可是我今天见到的热处理车间简直能被那ว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抬到天上去,风机声、马达声、冲压机声、运输车声,再加上巨大的卧井式电炉出的轰轰声,和开炉时冲腾而起的赤色的热浪掺合在一起,简直是个火光冲天的战场。说话要用嘴堵在耳朵上喊,否则什么也听不见。
食堂在厂子中部的一幢二层楼上,很大的一个ฐ厅,足有一干平方米。一张张长条形的餐桌旁้,坐满了穿着工作服用餐的工人。
“啊一一”我把身子仰靠在松软的椅背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逗得他们夫妇都不禁笑起来。
“可以。”
“学日语干吗非要去日本学呢?中国不是也有学习日语的地方吗?难道在中ณ国学的日语和在日本学的日语不一样吗?”
“刘轲真是肯帮忙。”
“去日本干什么?去当苦力?看看报纸上是怎么写的,那叫什么留学?”父亲,一位离了休的大学教师忿忿地表态说。我猜想,此刻浮ด现在他脑แ子里的一定是几十年前抗日战争时,日本人在中国大批抓劳工押往日本的场面。满脸菜色,一身褴褛ນ,脖颈后闪着刺刀的寒光,被一步步押上挂着太阳旗的船里去。半个世纪过去了,我难道只不过是进化成了一个身穿西服,手执护照,自己送上门去的高级苦力不成?哼,简直笑话!
后来,我才听说,冯丹燕臼幼酷爱艺术,特别是唱歌。她除了刻苦训练,还受到过名家指教,来日本前曾获得过北京市业余歌手大赛二等奖。
冯丹燕是通过她父亲的一位日本朋友来到日本的。这位日本人也许在财力上不乏雄厚的基础吧,不但主动做她的保证人,而且还让她与自己一家人住在一起,吃、穿、用全包,外带零用钱,连做饭都不用她动一下手。一心让她全力以赴,学好日语。这样优越的生活条件,在来日学习的几万名中国学生里实在是太少了。难怪班上的一些同学总是羡慕地说:“人家这才叫出国呢。”
“那咱们就不算出国呀?”有些人还不服气。
“咱们算什么出国,顶多算是出口,出口的劳动力!”引出一番哄堂大笑。
真的,人家冯丹燕才真的是出国学习来了。
每当我干完半天活,疲惫不堪地赶到学校的时候,她早已坐在课堂里唱了好几歌了;当我死人一样趴在桌子上,头缩在湿渌渌被雨淋的的牛仔衣的领口里昏睡的时候,耳朵里隐约听到的是她在和老师练习用日语会话。她的脸色是那么好,白皙中ณ透出红润,皮肤那ว么光洁、明亮;而我却连镜子也不敢照,生怕因为看到一张失血的面容而冒出什么เ不祥的预感。她的体内仿佛充满了无穷的活力,散出一股青春的如火正旺的朝气;而我浑身冰冷,连在梦中也享受不到เ一点温暖的安慰。
真是人比人得死!
在全班人眼中,她简直就是一只无忧无虑、整日快活的小鸟,是一位不知人问尚有“困苦”二字的公主。那时,我们谁也不会怀疑,她会很快地学好口语,然后在日本考大学、考研究生,甚至会在日本找个ฐ好工作,或干脆在日本成家……
但事情却并非如此。
大约刚ธ过了三个多星期,有一天,她忽然趴在课桌上“呜呜”地哭起来。当时老师正在上课,我也正在半昏睡状态之ใ中,大家都被她的哭声惊动了,不知出了什么เ事,纷纷扭过头去看。以后,她又这样哭了两ä次,便更加令大家不安起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
最后,一位与她关系甚好的上海女同学披露:冯丹燕不想在日本呆了。原因是觉得寂寞、孤单。她想家,想她的男朋友,想她在国内的同学、朋友、老师、歌友、甚至是邻๑居。她说,看到大家每天紧ู张、充实地学习、打工ื,她很羡慕,虽然辛苦、劳累,但却能抛除一切心头的烦恼。听着我们谈论工厂的事、学校宿舍的事,她感到新奇而刺激。她也想工作,不光是为挣钱,而是为ฦ了享受那ว一份工作的乐่趣。但她的保护人坚决不同意。他不许她打工,甚至不许她下课后在大街上逛一逛。他说他要替她的父亲关照好她,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提出去以唱歌为业的服务性场所挥才能,哪怕是白唱不给钱。那ว位保护人更火了。他誓,绝对不会允许她去那ว些地方。他要她关起门。看书、学日语,甚至为她买来了录音机和磁带。但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软禁式的、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曾试图与保证人的孩子一起玩一玩、聊聊天、或是出去转一转,但那两个孩子婉言谢绝她说:“我们要全力准备考大学,你也应该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日本社ุ会是一个竞争的社会,要想出入头地,上名牌大学,找个好工ื作,就必须……”
“我讨厌这种竞争!讨扶蹬人头地!讨扶名牌大学!吏不想在日本找工作!……”她大hl,她觉得这—切都太压抑、太没意思,她感到空虚、无聊、极度烦闷,烦闷得像要爆炸。她一天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了,她毖至和那位年过半百的保证人吵了起来,以至连房间血耳出,饭也不想再吃。她让保证人立刻๑给她的父亲打长途电话,让她父亲来日本接她回去。
听了这一切,大家仿佛都明白,又仿佛都不明白,只好安慰她、劝她。背地却议论说:“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予活的看着于活的眼馋。”
享受有时也许是比受苦更让人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吧。
曾几何时,我们眼中的这位公主,竟成了一个ฐ备尝痛苦的小可怜儿,各位心中自有各种感慨。
保证人终于同意她回中国去了,口中直说:“没照顾好你,真对不住你父亲!”
临行前的那儿天,她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可爱、活泼的样子。虽然才相处一个多月,但也依依惜别。作为纪念,她给我们留下了儿曲婉转动人的歌。从此,这位冯丹燕便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但她那活泼纯真的神情和那动人的歌声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在我们班里,另一位值得一提的人物就是牛世祥了。
牛世祥也是北京来的,因为ฦ他毕业于北京医学院,又在国内从医多年,故而大家尊称”牛大夫”。牛大夫个ฐ头将近一米八,长得一表人材,谈起话来声音不高、表情和善。那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给你看病诊断,安慰你剐着急。和我们不同,他很注意装束,从来都是西服领带,一丝不苟。
他与我同岁,还没有结婚,他有很丰富的临床经验。可是日本在行医上管理很严å格,外籍医生是没有处方权的。即使日本大夫,也必须是正经科班出身,并经过严格的统考,执有国家颁แ给的行医证书才能ม挂牌开业。
牛大夫确属有真才实学,学校便介绍他到一家私人医院做助理,享受大夫待遇,穿白大褂,坐诊桌后,帮助诊断ษ。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每天上班来早有护士给沏好了茶,下班后,又早ຉ有护士给烧好了洗澡水。他就住在医院的楼上,每月可省不少房租钱。每天的午、晚两餐电å由医院掏钱,让附近一家饭馆做好,按时送到他的房间里。
聊天时,我便常用李玉和的台词和他开玩笑说:“你是日本的阔大夫,我是中国的穷工人,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他便苦笑说:“要说舒服是比你舒服,但钱太少了。”的确,他每月工ื资最多十三、四万日元,在这方面,并没有享受日本大夫的待遇。以前和他一起在这家医院里干的郑大力,只干了一个月就跑了。郑大力不比牛大夫,还在国内偷偷学了点推拿、按摩、针灸。郑大力专业太窄,只会治精神病,所以医院只给郑大力每月八万日元。这点钱还不够学费和生活费两ä项支出,他只好脱去白大褂,穿上工ื作服,去工厂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