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那个“匹斯ั顿”吗？”我问。
几年过去了，赵晔看上去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面容有些消瘦，并略๓显出几分憔悴、疲惫的神色。
“当然了！”
“学习？你都当爸爸了，还学习？”
“费用的事说没说？”
刘ถ轲的信在我的家庭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一个中等个、方脸盘的工人在一台手动冲压机前给我简单地讲述了几句，并示范了一下，便匆匆跑回他的冲压机那里去了。看来，活儿倒并不太复杂，把一摞摞的圆钢圈冲压到一个个ฐ钢轴上，然后放进大铁筐，用手推车送到电炉那里，再用天车吊放进电炉，待经电炉热处理后，吊出冷却，再用冲压机将二摞摞钢圈冲下来。
可等我上去一干，才知道这活的厉害。钢圈与钢轴之间竟咬得那ว么死。我握住冲床上那圆圆的大转柄，猛砸几下，居然只砸动一点点。我便拼了命去砸，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那ว个大转柄上，半天，才砸下来一个钢๐圈。但身旁的铁筐里还有三十多个这样的钢轴等待着我把上面的钢圈砸下来，况且还不断地有人把铁ກ筐往这里推来，每个铁筐都装得满满的。
只有咬牙拼命去砸。经过热处理的钢๐圈，硬上加韧，弹性极好，冲头砸在上面，立即便被反弹回来。右手的虎口被震得生疼，仿佛裂ฐ开一样。只好两只手一齐上，不久，左手也渐渐不支了。
“快一点！”一个日本工ื人跑过来向我大声喊。不等我看清来人是谁，他已๐经跑走了。
“我已๐经够快的了，而且是第一天干，催什么命呀！”我心中ณ很是忿忿不平。真想看看他们日本人是怎么干的，但连转身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干完一筐，马上便被人推跑，后面还堆着三、四筐，都冒着热气。显然，这是刚ธ出炉的。砸钢圈时要用手扶，砸下来要用手拿着放进铁ກ筐里。我已๐经戴了一副手套了，还是觉得烫手。幸好“热”这个词我学过，便用日语大叫“热！热”！不等喊完，“呼”地飞来一双帆布手套。日本人可真行，热，就让你再戴上一副，但决不会让你等着它慢慢凉下来。外面一副手套被烫起了一缕缕的白烟，我只好像捧个热白薯一样，两手不停地倒换着干。
忽然，不知谁在后面用手猛地捅了我一下。我吃了一惊，回头去看，身后站着一个个头矮小、寸头、双颊刮ุ得铁青的日本人，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六岁上下。此刻๑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正睁得滚圆地盯着我。他对我大声喊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也听不懂，摇了摇头。他便一下子急了，冲我哇哇大叫，并用手向电炉那边比划着。
我被他弄得很慌，不知地要让我干什么。但又觉得不能毫无反应，便走到电å炉旁。他见我又愣在那里，便气冲冲地追过来，一只手使劲把我往旁边一推，另一只手抓过悬在空中的吊车操纵盘，把吊车钩๗子放下来，然后打开炉盖。一股热浪呼地喷出来，把我击退出好几步远。这时，他已经将吊钩放了下去，迅吊上一个大铁筐，大铁筐和筐里的钢轴、钢圈被烧得出透明的深红色。他把它吊放到手推车上，然后拉到冷却扇的下面。紧接着，又吊起一筐新า加工好的钢圈放进了电å炉，压盖，再在热处理炉的控制ๆ盘上调整温度和时间。这一连串动作是两分钟内完成的。做完这一切，他便又回到เ他的那台冲压机上去干了。我这时才知道，他刚才是让我来出炉。可是，也犯不上这么吓人呀！
“快！快！”那边又在喊我了。这两ä、三分钟的功夫，我那ว里又新堆上了两大筐。
砸！砸！不知推走了几筐，不知又来了几筐，更不知还有多少筐。就这么砸，我仿佛也变成了一台机器，像卓别林在一部影片里所扮演的角色那ว样，成了一个干活的机器人。
每隔一会儿，便会听到เ有人哇哇叫，不用抬头也猜得出那ว是在叫。快点”！
砸！砸！不像在干活，简直像玩命。好像今天把命一古脑แ地全拼上，明天还能不能爬起来就不管了。
从早上七点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整整五个ฐ小时，没有休息一分钟็，没有喝过一口水。时间到了，我只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起来，该吃饭了。”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国学生走过来，吃力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柔和地说：“累坏了吧？刚来都这样，挺一挺，咬咬牙就过去了。”他把嘴贴在我的耳边，讲话很慢，语调轻柔，他的劝慰鼓励在我的心头仿佛一字干钧。此时，还有什么能比这几句话更让我感到亲切的呢。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位中国同胞，高个头、方圆脸大眼睛，很英俊的一个ฐ小伙子。他脸上带着笑，令人感觉亲切，温和。询问中得知，他姓赵，年纪比我小三岁，是从上海来的，现在与野市的一所日语学校就读。他来匹斯ั顿干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以后干活碰到เ什么问题就先喊我，尽量不要找日本人。这里的日本人性子都很急，有时火上来，就乱叫，甚至骂人！”
我点点头，心中对小赵充满了感激和信赖。
下午，去学校上课。老师讲的一点也没记住，头脑像寒冬下的茫野，只留下一片空白。其实，又何止我一个人，全班二十余名学生，有一多半是伏在桌子上睡觉，剩下的也是半睡半醒地强支在那里，脸上都是明显的一副疲乏、劳顿的样子。
课堂上的时间倒是过得飞一样快。当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我们这些从半睡眠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学生才知道已๐经是三个ฐ小时过去了。又要回到那个ฐ热处理车间去听人家喊“快一点！快一点”了。想一想都烦，甚至是又恨又怕了。心情和脚๐下的步子都那么沉、那么重，不像去工作，倒像去受刑é。才打工五个小时，想想今后还有漫长的日子要这样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挨过，真是怎一个ฐ“熬”字了得。
晚上干活的时候，那个寸头、胡子刮得铁青的小个子日本“四眼”又一次对我大其火。我在用吊车从炉里起吊大铁筐时，吊车钩有些晃动，铁筐也便随之撞在炉壁上，出了“哨哨”的碰击声。他又像上午时那ว样粗鲁地把我推开，并狠狠地瞪了我几眼，真叫人憋气。
下午的活比上午还要多。我身后的铁筐排出了一大串，“快一点！快一点！”的催促声自然也就喊得更紧。要不是小赵跑过来推走两车，我真想躺倒不干了。
二月份的日本，天气依然很冷。特别是太阳落下去以后，更觉寒气袭人。但工ื人们头上都冒着热气，我浑身上下也冒着汗，内衣湿乎ๆ乎地贴在身上，口里不停地吐着粗气。
“小成，”有人趴在我耳边用日语喊我的名字，我急忙扭头，是系长在叫我。他招了下手，示意我和他走。我随他来到一筐还未入炉的钢圈前面，他又喊来小赵当翻译，对我说：“这是你刚才做过的活，把两种不同规格的钢圈搞混了。”
他拿起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钢圈对我说：“你仔细看，一个ฐ厚、一个薄。”我仔细比较了一下，的确是有一个ฐ厚一点。“虽然只混进了几个，但也不行！”系长讲话时很严肃，但并没有一点责备和训斥的样子。到เ底是领导，不像“小四眼”那ว么凶。所以我很服气地听着，而且这错误确实是我出的。
“你第一天来，可能ม对这里的工作还不大了解。”他举起一个钢圈对我说：“我们加工的这些钢圈都是装在汽车活塞上的。日本的汽车牌号很多：丰ถ田、日产、马自达、三菱、本田、日野、五十铃等，各种牌子的车所用的钢圈都不一样，即使是同一牌号的车也分为不同的车型，有小卧车、有载重车，所使用的活塞钢圈也不一样。有的钢圈从外观上看，大小、厚薄、宽窄都一模一样，但材料却根本不同，进行热处理时的温度、时间也不同，一旦弄混了，就要出大问题。所以干活时要格外小心，懂了吗？”
我点点头，想不到这些钢圈的名堂还挺大。
“当然，真的出了问题，可要找你负责哟。”系长一边说一边指着加工ื单上加工者姓名那ว栏让我看。那一栏里填的正是我的大名，连加工的时间都标着。真是张三的账赖不到李四头上，一切都有记录为证。
我算是领教了日本在生产管理上的厉害。干活要猛，要快，还不能出错。
这一天不知砸了多少筐，出了多少炉。一个个大铁筐推来，再推走，无穷无尽，好像全世界要做的活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这里。这时，如果仅用麻木来形容我的身心状态，是不大准确的，我此刻的感受像是自己变成了一颗卫星之类的东西，被一股巨大的动力推入了某一个ฐ轨道，在动力与阻力都近乎于零的情况下依然能飞快地滑行，不会减，更不会停止，就这样一直飞下去……
我不停地干着，忘记了自己现在哪里，忘记了自己正在干什么，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像是小赵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该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