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行车停放在路边汤包铺旁，董知瑜跳上车，怀瑾将车窗摇上泊在路边，董知瑜只觉这车里像是阳春三月，暖和得一塌糊涂ิ。
伍乃菊的母亲正和几个太太打麻将，哪有时间招呼她一个背景不深的小姑娘，便让女佣直接将她带到了伍乃菊的闺房。进了门，只见这伍翻译正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床上看小说，浑圆的胳膊压在枕头上，藕段子似的。
怀瑾又仔细斟酌一番，“我的意思是，将姓氏去掉两ä个比较长的，英文版不要，马修也加上去，”顿ู了顿，“译过来的名字，稍微改动改动，比如说这个，”她指着名册上一处，“‘亚瑟’改为‘阿瑟’，使之ใ看起来像是这个ฐ泄露报的人只在一边听到เ了人名，而不是看到了官方名册。”
董知瑜看着她，在心里琢磨着一件事，同是女人，也许她愿意帮忙？
马修好像并未被“男朋友”一词吓退，董知瑜深感失望，她不想也不能和这行人中的任何一个扯上什么，否则很容易出事。
一路开到顺安车局，另一辆黑色的道奇车已经在等着，徐根宝领头，一前一后往下关车站开去。
“褚部长但请吩咐。”
抬头看见前方上坡处，一束婷婷的身影，半长齐整的头，在风中轻轻飞扬。
“哪里，”怀瑾接过小哥递来的爱尔兰咖啡，提神，威士忌的浓度又恰到好处，“最近都集中去了上海ร郊区一带了，那ว边需要整治。”
“嗯……要道奇的，里里外外都拾掇干净了，跟他们说接外宾用的。”
怀瑾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涂掌柜。”叶铭添像是看出董知瑜的疑惑，对她矮下身子解释道：“董翻译可别看这地方不起眼，这可是眼下全南京城最好的淮扬菜馆，一般人想来还不一定排的上呢，”又将声音压低道：“这‘二十四桥’便是馆子里专门接待贵客的包厢。”
董知瑜笑了笑，“怎么？刚才还说我客气，这会儿您自己倒客气起来了？”
“是我与她说话时不小心，就在刚才，”顿ู了顿，“她肯定知道我是重庆的人，也应该能猜出我就是‘阙’。”
“哎呀，累死了！”边说边拿帕子往自己脸上拼命搧着，一丝酒气钻进董知瑜的鼻子，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问你个ฐ事，”说着将声量放小，这在她倒稀奇，“你穿那个吗？”说着，往自己胸前指了指。
“就搞到这些信息就可以了吗？”
老板娘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๘，这年头，穿得这么体面的，不是日本人则多数是汉奸，她鄙夷地转回头继续忙活，口中轻描淡写道：“什么เ事啊？”
“没有‘白玉兰’，这‘紫ใ金山’不知入不入得小姐法眼？”中年男ç人礼貌地递上一枚考究的银质烟盒，董知瑜拈出上面的一支，含在唇中，中ณ年男人又递上火，点着，自唇中吐出丝丝袅袅的第一口烟，“谢谢，”顿了一下，“紫ใ金山自然是好的，这可是南京的龙脉ำ。”
女子走得从容不迫，军靴踏在地上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董知瑜听在耳中只觉得虽是不紧不慢却含着种不容质疑ທ的气魄，仿佛孔明独坐西城城楼ä，无兵器之利ำ刃，单抚一琴，便让司马懿大军望闻生畏，掉头撤逃。待对方走近，这才看见青天白日军帽下那张沉静的脸，帽檐遮住了半边皎洁的前额，往下两道“一”字型眉，丝丝分明，钟秀非凡，有如心底朗朗乾坤，于眉宇间散开来，一双眸犹如水中ณ皓月，你说她澄澈，内中却华光流转，仿佛一不小心便泄出那ว捧月华，染醉了俗世。
“老徐，你跟董小姐，帮忙整理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陈舜贞话，“这是钥匙，”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串ธ钥匙递给徐根宝，“对了，刚才在东亚饭店捎带的饭菜别忘了，帮董小姐一起拎上去。”
“哪个太太？”董知瑜奇怪道。
“语和记忆技能自是做报工ื作的两把利ำ器。再次，你成长的环境非富即贵，这足以保证你日后在上海和汪伪头号人物及其女眷周旋๙时游刃有余，不露出任何马脚。另外，以你姑父在上海ร的社会地位，结识唐生明以及汪伪76号一干特务均在理之中。”
她最后向老陈殉难的地方แ看了看，那几个追他的人已经蹲在地上翻看检查。不远处的小吃摊上仍冒着热气，自己曾无数次在那里给老陈传递报，如今已物是人非。“永别了，战友！”她在心里说。。。
“对，这是一部从未出版的自传，由两ä位外婆合作撰写。”
两ä人小心转移到了屋后，确定再没多余的巡ำ逻兵，这便又绕到เ了瓦房门口，不清楚里边是否还有日本人，便一左ุ一右先贴在门两边，提了口气，怀瑾对董知瑜点了下头，两人飞速闪了进去，两只枪口在屋内扫视一周。
这是一个昏暗的屋子，窄小的窗户紧紧闭着，屋外的一线亮光穿过窗户透进来，像是惊醒了空气中的灰尘，轻轻跳动着。
除此之外，这屋里仿佛便再无活物，先涌进五感的便是气味，污浊的、腐烂的气味，董知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强行克制了作呕的冲动。屋里并无日本兵，女人，满满一屋的女人，或坐或趟，睁着木然的眼睛看着她俩，还有些，干脆连看都不看。
什么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那声音来源看去，榻上有个半裸的女人，裤ไ子褪到เ了一半，嘴里正嚼吧着什么เ东西，手上还有半个没吃完的米团。
这些女人大多瘦骨嶙峋、有气无力，日本人为了防止她们逃走，每天只给她们提供少的可怜的食物，遇到不听话力气大点的，干脆就饿她两天，直到饿得两眼昏花，精神奔溃……而这些来泄兽欲的日本兵常常随身带个饭团子之类的食物，行事前扔给女人，对方แ便会专心吃食，不会扰了自己的兴致……
怀瑾将头转开，“你们都走得动吗？”
角落里响起一个还算清醒的女声：“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不错。”
屋子里这才稍稍起了一丝骚动，但很快便平息了。
“我们有十几个人前天刚ธ进来的，还能跑，另外十几个ฐ人早先头来的，估计走不动了，”那ว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接着一个女人从角落站了起来，齐耳的头，穿着件旧得白的棉布旗袍，看气质仿佛是有些文化的，“不过我们可以背着她们。”
“就这样，能走动的背上其余的人，要快！跟我过来！”怀瑾快速说道，时间紧ู迫，不容她多犹豫一刻。
身体还算矫健的几个女人这时都爬了起来，往怀瑾那ว边靠去，刚才那个说话的女人则吃力地试图背起一个躺着的女人，但怎么เ也背不起来。
怀瑾走过去，将那女人托起，放在短女人的背上，其他几个能ม走动的女人仍然站着不动，哀切地看着怀瑾。
“快去背人，外面有辆卡车，你们只需将人背上卡车就行！”怀瑾又吩咐道。
那几个女人这才勉强行动起来，董知瑜和怀瑾上前帮着她们，将不能行动的女人放在她们的背上，这些女人都瘦得像纸片，就连董知瑜都能ม将她们拦腰抱起，不费很大力气。
大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床上还躺着一个女人，手脚却被绑在塌子上，再一看，旁边竟然躺着一个光不溜秋的熟ງ睡的婴儿！
董知瑜从绑腿上抽出那把野战刀，将绳子都割了，这边去拉起那女人。
突然，女人从她手里抢过那ว把刀，沙哑着嗓子说：“这是个孽种，不能活！”说着便对着那婴儿的胸部ຖ一道刺๐了过去，婴儿还没来得及哭出声来，便死了过去。
董知瑜愕然，正要去抢女人手里的刀，只见她又对着自己的脖ๆ子一刀划了去，顿时，一道黑血飞溅出来，溅在董知瑜衣服上，女人歪了脖子，倒了下去。
董知瑜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脚下慌乱地退了几步，吓得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了。
怀瑾奔了过来，拾起榻上的刀，放回刀鞘中ณ，一把拉起董知瑜，“快走吧。”
一群女人由怀瑾带路，绕到เ屋后，穿过一小片稀稀拉拉的榆树林，一辆军用卡车果然在那ว里等着。
“快！都上车！”怀瑾边吩咐便帮着她们爬上卡车后面的篷子里。
短女人等大家都上了车，转头看向怀瑾，“长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过江，送你们到那边的营地去，”怀瑾略๓一思虑，“一会儿要过日本人的关卡，你看好她们，千万不要出声，上了车会有一圈箱子围着你们，里面都是药品，我会跟日本人说这是过江给伪军送药品的。记住，一个ฐ都不能ม出声！”
“好的，我会看住她们。”短女人点点头。
上了车，董知瑜坐在副驾座上，身上那工装ณ服上一道耀眼的血迹。怀瑾脱下军大衣，递给她，“给，裹上。”又将董知瑜的鸭舌帽取下，将自己的军帽给她戴上。
董知瑜看了看她，“谢谢你”。这一声不知是谢她刚ธ才的这番仔细，还是谢她今天的出现，抑或两者都是吧。
怀瑾不再说什么，动起卡车。
“等等！我的自行车！”董知瑜突然想起，说着便拉开车门。
“在哪里？一起过去，会快一点。”
车子转了个ฐ弯，轮胎在泥土路上打了个滑，便又向前驶去，怀瑾停了下来，走到后面，掀开篷子，看着一切安好，便又拿起一只铁锹，跑到เ刚才轮胎转弯的地方，不出所料，泥土路上留下了一个ฐ清晰的轮胎印，她拿铁锹快速将车轮印铲平，不能给将来的排查留下任何线索。
自行车在离路边不远的草垛子后面，找到了，扔进了后方车篷里，天色压得黑沉沉的，看样子将有一场冻雨来临。
很快便到了煤ศ炭港关口，天上开始零星地丢â下雨滴，日本人的设防就在前面，过了这关口，便可以将卡车驶上渡轮，去到江北。
卡车在设防岗哨前停了下来，怀瑾摇下窗户，亮出军官证，来查的日本兵看见她军服上的徽章，又将军官证看了一看，这便立正，行了个军礼，用日语喊了声“辛苦您了，长官！”
怀瑾驶了出去，一旁้的董知瑜本来提到嗓门的心又落了回去。
那ว边那个日本兵一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ฐ将级军官怎么会亲自开着这样一辆军用卡车，便又赶紧追上去，喊了一声：“请停下。”
怀瑾心也一提，董知瑜将手摸到座位身后的冲锋枪，车子停了下来，那士兵便又行了个礼ึ，“长官，请问车上装的是什么？”
“药品。”怀瑾用日语答道。
“那么เ，麻烦您了，长官，可否让我看一看？”
怀瑾跳下车，走到车后，将车篷“呼”地撕开一角，拿随身佩刀在箱子上一划拉，里面露出一排排整齐的消炎药水。
“你，可看清楚了？”怀瑾语气中透着愠怒。
“是！看清楚了！”日本兵一弯腰，眼睛又往那些箱子瞟去。
“你是哪个团的？叫什么เ名字？”怀瑾厉声问道。
日本兵本就犹犹豫豫，怕得罪了她，见对方这么一问，赶紧又弯下腰，“在下……在下丙联队设防课武田一郎。”
“啊~原来如此，你们联队长官松平大佐我是很熟ງ悉的，”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武田君你检查得很仔细，回去我就跟松平大佐提一提你。”
对方九十度鞠躬，“是！多谢长官！”
雨终于落了下来，拍打在江面上瑟瑟作响。卡车在渡轮上随着江水此起彼伏，董知瑜安静地坐在一侧，脸色苍白。
怀瑾盯着前方起起伏伏的江面，不知道在想什么เ，雨落了下来，天色反而亮了一些，不像先前孕育的时候那般黑沉。
过了江，出了码头，怀瑾一刻不停地在路上疾驰，事已至此，只有将这些女人送到江北老吕的连队，再由他们安排解决。
卡车驶上一段小路，停了下来，怀瑾跳下车，来到车后，“都出来吧。”
车上的女人陆陆续续互相帮着下了车，怀瑾又从车里拿出一些水和干粮分给大家，对先前那个短女人道：“翻过这道坡，就是的一个连队根据地，我不方แ便再过去，到了营地找一个叫吕从方แ的长官，他会安排好你们。”
“知道了，长官。”女人说着便跪了下去，其他女人，还能走的，也全跪了下去。
怀瑾和董知瑜连忙去拉，那女人又道：“二位长官，我原本是渡春里小学的教师，叫秦淑芳，二位的大恩大德我们若这辈子报答不了，来世必报，长官们放心，今天是谁救了我们，怎么เ救的，我们这辈子就算死八百回也不会说出去。”
“秦老师，快带大家起来吧，乱世无需谢，你们能ม好好活下去，便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怀瑾说着，便将那秦淑芳扶起。
待这群女人翻过山坡，消เ失在视线中，怀瑾便又赶紧ู走回驾驶室，“现在，我们将药品送到伪军营中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