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往下看。
刘骁不知道答什么，只能干笑。
本就苟延残喘的董先生晃了两晃，彻底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可现在生杀大权掌握在出尘子手中，刘骁不敢说“不”。
“……对。”刘骁一阵心虚。
场中的人们大声合唱，酒保们更是兴奋地排成一排，在人群中ณ喊着口号跳四小天鹅。出尘子从小在道观长大，生活里大多是鸟鸣虫叫，以静为主，然而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喧闹，反倒被气氛感染，身子不自觉扭动起来。事实上刚开始他发现自己在扭动的时候吓了一跳，那ว时女主唱正一手抓话筒架，唱到เ“你以为你的微笑天真像孩子一样？呸！是性无能！”，全场同“呸”简直突破天际，酒保兴奋地过来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用一百二十分贝大声喊：“嗨起来哟！”
儿子孙子不在，这个年过得冷清，老两口本打算一切从简，刘ถ骁和出尘子来了，武叔叔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下午拉着俩人去超市采购，鸡鸭鱼肉菜蛋水果买了一大堆。他最拿手水晶翡翠饺，饺子下锅煮出来以后皮薄剔透如水晶，褶子更是绿油油的，媲美台北故宫的国宝翡翠白菜。武叔叔拉了刘骁一起，叫他坐下，跟自己学。出尘子瞧瞧自己้帮不上忙，便去厨房把刚买回来的大鱼豁了。
这是最令人头疼的情况之一，多少狗狗在车祸ຖ后死在这个上面。刘骁抱着狗去了b超机跟前，出尘子方才已经把bຘ超机打开了。刘骁把狗放上去，按了几个ฐ按键，过了一会儿，片子出来了。
出尘子有点扭捏，他觉得借住一宿已经很麻烦刘ถ骁了，人家又要开车送他去，这不是叫他太不好意思了吗？
“小杜！”刘骁一边给哀嚎的吉娃娃ใ扎针，一边用盖过整个屋子猫哭狗叫的大嗓门喊，“拿我手机打个电å话，问问我二舅家的三姨妈的四堂哥的五表弟介绍的那个学兽医的实习生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都打！”
好不容易送走了吉娃ใ娃，又来了个要做剖腹产的斗牛犬。这犬头大脖子粗，血统还很纯正，这会儿因为要生生不出来，熬得几乎油尽灯枯，气都快喘不出来了。刘ถ骁一眼就认出来这狗前几天来过，对着狗主人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叫你们剖腹产你们不听，偏要把狗带回去叫它自己生。我都说过了斗ç牛犬十个ฐ里头有九个ฐ生不出来，非剖腹不行，你们偏不信，你看看现在把狗熬的，你看看，你看看！”
刘骁个ฐ头一般，也就一米七五，身材还很瘦弱，这会儿气急败坏骂起人来，气场高达两米八。前几天还趾高气扬的狗主ว人这会儿被他训得跟孙子似的，说尽好话叫他救狗一命。他横对方一眼，接过狗，一边往手术室走一边喊助手：“小静！”
小静那有四条狗排着队等洗澡。
“小张！”
小张手一抖，险些把折耳的毛给剃秃了。
“小杜！”
小杜一手抓着他的手机，一手抱着个荷兰猪，“噔噔噔”跑过来。那荷兰猪得了肠胃炎，一边抽搐一边吐，吐得小杜满胳膊都是，其恶心程度，连那ว条半死不活的斗牛犬看见了都情不自禁躲了一下。
小杜说：“老板，电话我打了，那个实习生已๐经……”
“施主有礼。请问施主ว是刘骁吗？”小杜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三分礼貌与微笑问。
“是！”刘ถ骁完全没注意到那人奇怪的用词，扫了那ว人一眼就把斗ç牛塞进那ว人怀里，“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一早晨了咱们这九点开门八点半上班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以后不许迟到了啊你大学是学兽医的吧恭喜你赚到เ了赶紧进来我教你给狗做剖腹产！”
“砰”的一声，手术室关上了门。
小杜怔怔地举ะ着手机，好半天，才补完了下半句话：
“那个实习生已经改去大医院实习，不来咱们这儿了……”
晚上八点半，恐怖的周日修罗场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刘骁摘下口罩，给全身做完消毒后，走出了手术室。
“你们快去吃饭吧。”他招呼几个助手，“我把今天的账理一理。哦对了，别忘了叫上那个实习生，带着人家吃顿好的，好好欢迎欢迎人家。”
助手们答应着出了门，刘骁坐在前台理账。做兽医这行，钢๐针，蛮赚钱，他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算计着再多赚点就可以给自己้换一辆车，或者给自己้买一把限量版的吉他。算完了账，他也不饿，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抽了一根到第二根，助手们嘻嘻哈哈地回来了。
“老板，你猜怎么着，新来的实习生竟然是个道士！”离得大老远小张就笑。
“什么实习生啊，不是说了人家根本不是实习生吗？”小杜也笑眯眯地给人家纠正。
刘骁狠狠地吸了口烟，心想咋回事啊，怎么又是道士又是实习生的，这帮孩子是不是又偷偷喝酒了？一抬头，远远地，迎上了一抹比整座城市的霓虹都要明亮的笑容。
那ว人布鞋长衫，朴素无尘，身材修长挺拔如山顶青松，双眸炯炯有神灿过天上星子。刘骁顺着他的脸往上看，只见他头上挽着道士髻，一枚古朴的木簪横着插在其中。
他白天就扫了对方一眼，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先入为主ว地认为对方是迟到เ了的实习生。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人家竟是个道士。
还是个这么เ这么เ帅的道士。
刘骁看呆了。
然后道士走到เ他面前，弯下腰，递了俩饭盒过来。
“福生无量天尊。”道士念号道，“小道出尘子，自龙虎山玄妙观而来，与令尊刘勇有师兄弟之ใ缘，乃是施主的师叔。小师侄还未吃饭吧？这是我为你打包的宫保鸡丁盖饭，师侄请吃。”
刘骁木呆呆地接过饭盒，那ว盖饭是热的，笑容是暖的，刘骁意识到，自己้这颗立志将余生奉献给小动物的心正在经受强有力的冲击。
他想，完蛋，我要大逆不道了。
刘骁是个ฐgay，gay了挺长时间了。
这事，关系近的亲戚朋友们都知道，稍微疏远点的也有所耳闻。好管闲事的自然对此有所微词，好在这世间有条极为简单而朴素า的真理——只要你经济独立不靠人不求人打定主意离傻逼亲戚远点，那ว就算你喜欢自家养的哈巴狗，想跟它结婚，别人都管不了你。
所以刘骁肆无忌惮地gay，并且在三个月前刘骁的父亲去世后更加肆无忌惮。
出尘子正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身材高挑，面容温柔，轮廓柔和，眉眼俊俏，长得像个受，偏偏又有肌肉。
刘骁向来不走寻常路，他就喜欢这种长得像受的攻。
他把人带回了家。
出尘子此来为两件事，其一是为玄妙观复核公共开放资格。中国道教协会有规定，凡道观开门迎客，必须ี具有公共开放资格证，这证五年审核一次，玄妙观虽小，也想赚点香火钱，所以不敢懈怠。其二则是为ฦ探望刘骁的父亲刘勇。
刘勇是玄妙观的俗家弟子，虽没去观里修行过一天，却是观主的关门弟子，四大弟子里他排老三。听出尘子说，刘勇人在北京，却时常与江西龙虎山玄妙观通信，十分虔诚。这回三四个月了，没见刘ถ勇来信，观中上下十分挂念，便借着这个ฐ机会叫出尘子来看看。
“……谁想到เ出了火车站，钱包就被偷了。好在回去的火车票一早就买好了，所以麻烦施主，暂且在你家中ณ借宿一晚，明日我换完了许可证，晚上就坐火车回去。”
出尘子长相温柔，说话也慢条斯理，他一边跟刘ถ骁上楼，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刘骁在前面闷闷地听，突然不走了，弄得出尘子差点撞他身上，接着他一说话，震亮了头顶的声控灯。
“到了。”刘骁说。
他家住三楼，就在宠物店后头那个小区，上班下班都很近。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喵喵喵”“汪汪汪”，大合唱似的。刘骁踹了脚门，里头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叫得更欢。刘骁笑起来，推开门，把出尘子吓了一跳。
家里跟个动物园似的。
墙角摞着三层大笼子，高度几乎到เ房顶。最底下那个ฐ是狗的，最上面俩是给猫的，都空着。中ณ间那ว层并排三个，三只仓鼠分别养在里头，一只通体金黄，是金丝熊，在睡；一只发白，是银狐，半个身子扎进食盆里，吃得两腮鼓囊囊；第三只灰不溜秋的，可是眼睛最大，正卯足了劲在跑轮上奔跑，那ว架势，跟飞人博尔特似的。
出尘子叹为观止，忽然手背一湿，低头一看，差点蹦起来。
一条金毛——确切的说，是一条背上趴着两只猫的金毛——正在舔他。
“这是单单，这是身身，”刘骁指着两ä只猫介绍，“这是狗狗。”
金毛低低哼了一声。
很好，单身狗。
出尘子指着仓鼠问：“那老鼠呢？有名字吗？”
“有啊。”刘骁低头给出尘子拿拖鞋，“没没，对对，象象。”
棒极了，单身狗，没对象。
出尘子强忍着笑，换了鞋，放下包，问刘骁：“我可否看看师兄的房间？”
他所说的“师兄”就是刘骁的父亲刘ถ勇，半年前查出肝癌晚期，谁也没告诉，只活了三个ฐ月便溘然长逝，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刘骁带他去。
刘勇的房间还保留着他生前的样子——一张双人床，蓝ณ白条棉布床单，枕边一本《道德经》，页ษ脚翻得卷了起来。床尾架着香炉香案，供着元始天尊像，方แ便他晨昏定省。刘ถ勇死后，刘ถ骁把刘勇的遗照ั放在元始天尊旁边，寻思着生前没见显个ฐ灵，死后劳驾您帮我父亲得道升仙。
出尘子走进去，先是对着刘ถ勇的照片行了一礼ึ，而后突然拿衣袖擦了擦香案。
那上面厚厚一层灰，一擦，效果对比强烈。
刘骁脸上有点挂不住：“最近太忙了，没打扫……”
这是说谎，真相是父亲去世后，他连这间屋子都不太敢进来。
不光他，“单身狗”组合也只敢在门口逡巡，丝毫不敢越界，仿佛屋里那个人还在，还会因为ฦ枕头上的猫毛和狗毛踹它们一脚๐似的。出尘子轻轻一哂，抬头看了刘ถ骁一眼，那眼神，仿佛他已๐经看穿刘骁。
刘骁心中微颤，心想也不知他道行是否高深，怎的这眼神像他早ຉ就知道我想什么เ？
人虽好看，但毕竟头一次见面，被看穿的感觉不好。刘骁下意识找借口躲：“那个……坐了一晚上火车累了吧？我把热水器打开，待会儿你洗个澡吧。”
出尘子颔首一笑：“多谢。”
刘骁转过身，没出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低沉的诵经声。他回过头，只见出尘子撩起袍角，席地盘腿而坐，眼睛微眯，口中念念有词。念得什么，他不知道，猜也猜得出来。大约是助他父亲往生极乐的道家经文吧。
刘骁对佛道基督等等一切宗教向来嗤之以鼻，可不知怎的，看着这道士千里迢迢上京办事之ใ余，还惦记着父亲许久未曾寄信，不知是否安好，他突然觉得，这帮道士还挺有人情味的。
出尘子一篇经文念完，水好了，刘ถ骁正抱着浴袍在外头等他。
“这是洗头的，这是香皂，这是沐浴露，这是你的毛巾，新的，没用过，还有浴袍，也是新的。”刘骁挨个给他介绍，“热水器会用吧？往这边，热水，往这边，凉的。你要不会用就叫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