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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独守易屋的女人☆☆

接下来,香园燃烧了五天五夜,烟雾紧紧地弥漫着整个ฐ大岭山,山坳里那棵老香树虽然没有被明火烧着,但是它满树茂密的叶片,竟然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

易家的女孩儿们从出生开始,就积攒香片,到了出嫁的年龄,便有了相当可观的数目,如果又是处在莞香“一片万钱,香价与白金等”的盛世,女儿们就有很丰厚的嫁妆了。按照ั家规,除了陪嫁带走一部分,便要留下一些作为家族传香,就是留给家族后来的女儿们,要她们懂得,这片片女儿香,都凝聚着易家女人的心血和美德,要她们把这种传统代代传下去。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女儿传香史,犹如一条绵长的女儿血脉链,连接着易家女儿的血脉和禀赋,同时也是一个女孩儿远嫁他乡后对生养她的父母的恩念,对兄弟姐妹、对亲人的思念。

刘郎中本来年岁已高,这么เ多年已经很少出诊了,平时有人看病都是到เ他家里,可眼下麦耕肚子大得动不了,刘郎中只好随同菊花去了大岭山。

当时还年幼无知的存璞,自然是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后来他长大了,逐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特别ี是在他继承父业,成为ฦ莞香世家的第五代传人那天起,他就深刻๑地体会到了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也深深地感觉到เ,永远高悬于头上那种神๰圣的东西,是做人的信仰和为业的诚信,虽然无形无影,却在一辈又一辈人的心里传承。

下午的阳光,从木棉花的树梢上滑下,向海ร岸退去,阳光使维多利ำ亚港湾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金光闪闪的海浪拍打着海岸,潮水涌来又退去,像时间一样有序而永恒地重复着。

她望着这枚与她一起漂洋过海的小兔子,念道:“故乡啊!我的亲人!你们知道我在什么เ地方吗?我每时每刻地呼唤你们啊……”

黎树贵说:“陈香有多少?”

易屋后面那片山林,是易家的香园,上官兰儿望着远处的山林,心里仍然在想,今晚的月亮怎么เ就这么亮啊?

这个心结起始于若干年前๩,她亲眼目睹了一个ฐ衙役提着石灰桶,走进易家那ว片香林,将一棵棵老香树刷็上白色的记号,接着成批的老香树在没日຅没夜地砍伐声中倒下了……接着,她又亲眼目睹了因砍树而过度劳累็死去的衙役,接着又因为寻找那棵时隐时现的老香树,树林中突然刮ุ起大风,大风过后又起大雾,被吓得半死的两个衙役为逃命而被役官by死的情境……接着,又亲眼目睹了倒在一片白花花锯沫中气绝身亡的公公……

上官兰儿说:“阿爸被人叫走了。”

当上官兰儿的目光再回到铜镜里的时候,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却使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陌生的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溢满了痴迷和爱恋,还有不知所措的惊慌……因为ฦ身体中仍有的丝丝疼痛,伴随着心里涌出的阵阵兴奋和甜蜜。

存璞目光随即就僵直了,新娘๤转身那一刻,他确实看到了那个ฐ宽畅的屁股,在长襟下滚动的情景,一股陌生的热漫过他狂跳的心。

上官家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就这么เ定了下来。

易天农用斧ร头把锯下的木头成片劈开,然后用箩筐搬到晒场上晾晒。

易家人代代种香凿香,秘诀是凿和埋,这两样手艺是易家的传家宝,那凿香口的技巧,埋香口的松软黄土,别人是三眼两眼看不明白的,这在易家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存璞就是通过这扇窗口,看见爱娘提着沉重的水桶,路过时的情形……她一手端着菜篮,一手提水桶,身子朝一边歪着,就这么เ一步一拐的朝前走着,那条残腿艰难地支撑着那ว条朝前走的好腿,她走路的样子,就像在乞讨什么,让人看了十分心酸。她单薄的背后还拖着一条又长又黑的辨子,随着身子的摇晃而左右摆动……存璞每当看见这种情形,就情不自禁地想冲出去,从爱娘手中夺过水桶,帮助爱娘๤把他们家的水缸灌得满满的。

阿枝知道邓知恩已经深深地爱着自己,自己内心也是深爱着这个在自己生命中奇遇的男子,但是她知道这是多么的不可能啊……

事过之后,人们才发现这场火烧的十分蹊跷,首先火势不是从船的表面着起,而是从船的最底部起火,当人们发现船只起火,赶去救火也无济于事了。

地摊边摆放的香炉可是这条街的一大特色,满满一条香烟缭绕的街道,各色各型的香炉,呈现着不同年代的不同形状,仿佛都在述说着“莞香”漫长的历史。

舅公扶起年轻人,说:“你是有福之ใ人啊,危难之ใ际遇见了我们的阿枝,是阿枝这个ฐ有着菩萨一样善心的姑娘๤救了你!”

舅婆想了想,说:“这事挺让人烦心……不管怎么样,还是按你舅公吩咐的去做。”

平时如遇乡亲们到家中看病,一般的头痛脑热,刘郎中ณ就不让乡亲花钱去寮步的中ณ药铺执药,便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拔几味草药,给病人拿回家中煲โ水喝,吃上几付果真见好。这长年累月地下来,刘郎中家的小院种的中草药就成了乡亲们的大药房了。

阿枝和弟弟感情好,从小没红脸吵嘴,大事小事阿枝都让着弟弟,弟弟更是爱戴这个情同父母一般的阿姐。他在私塾学校里认识了先生的女儿爱娘,亲眼目睹了一个女孩儿能够识字写诗绘画ฑ,他非常惊讶,回到家中就想教阿姐识字读书๰。姐弟俩常常趁大人不注意时,跑到自家的香园里,钻进那ว棵老香树的洞里。树洞是长年凿香凿出的洞,大的能藏三五人,小的能蹲下一两人,姐弟俩就在洞里说天道地。存璞把学来的文章教给阿姐念,阿枝天资聪颖,虽然看不懂弟弟写的那些像黑蚂蚁一样的文字,但是弟弟教她读上两遍便能背下来。没有多久,便能ม背下“五经”、“四书”“女儿经”。弟弟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易千枝,先用木棍写在沙土上,阿枝照着弟弟的样子,一笔一画写出自己的名字时,她兴奋的脸颊๐菲红,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弟弟,弟弟就说:“阿姐,你真好看,爱娘๤比你还要好看。”

父亲听了儿子的回答,暗自一惊,知道儿子自小就向他要娘๤,哪料却落下如此后遗症。易父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เ,看到儿子总是忙于生意和读书๰之间,也就不敢细问了。

莞香从唐朝的兴起,到เ元明时期的鼎盛,再到เ清朝时期对莞香索取的疯狂,这已足以说明,莞香这种珍贵之物,在东莞人的心灵历史中,有着永不磨灭的印痕,她虽说是烟,是气,是魂,但她强大固有的隽永气质,留给世人是一种不断不灭的精神气脉ำ,也对人性蛋婪无尽的鞭笞和追问。◆◆

江家的二姑娘半夏,聪明伶俐,敢说敢干,为人仗义,和姐姐一样孝敬父母,温顺明理。她自然是喜欢长着一对大眼睛的树和,树和言语不多,却温厚情深,她和树和岁数一样大,而且他们的生日也在同一天。她对树和说,这是天意,说她们姐妹是命中注定,等待他们兄弟二人的来临。

树和听了虽然颇有感动,但是眼睛里还是溢满了眼泪,他忍不住将易家的灾难,易家的莞香渊源一一向这个姑娘道出,并告诉姑娘,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回到เ家乡,要重整他们易家的香业。树和取出藏于怀中的莞香,送了一片给半夏,半夏闻了之ใ后,默默地望着树和,然后泪流满面,树和不知道姑娘为ฦ什么เ流泪,不好深问,只好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流泪的姑娘。

半夏擦干眼泪,对树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吗?”

树和默然摇头。

半夏说:“那种香味,是会招魂的,你是莞香后人,灵魂永远在被莞香招唤……因为你们身上流着莞香的血脉。”

树和听了半夏的话,一股感动和伤楚,猛然涌上心头,就在这一刻๑,他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姑娘。这个血气方แ刚的小伙子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姑娘๤的手,说:“将来你跟我一道去我的家乡吗?”

半夏神情幽幽地点点头。

易家兄弟俩内心伤痛深沉,日日຅思念父母和家乡,他们根本不知父亲已经遭难,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只有当他们回忆父亲临别ี时的话语时,才隐隐悟出,那是父亲的遗嘱……父亲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兄弟俩常常暗自悲泪,因为不知易家那场灾难是否平息,想到เ他们如此千辛万苦地逃难出来,怕不知深浅地回去,再遭祸殃,所以不敢冒然回去。

为了报答老药农的救命之恩和感念江家姐妹的情深意长,兄弟俩暂时在江家安定下来,帮老药农打理农事,种植中药。兄弟俩深受江家人的厚待,时间也很快过去一年,他们和江家姐妹的感情也在天天加深。第二年的春天,药农夫妇请来媒人保了媒,请来亲朋好友,在同一天,易家兄弟便娶了江家的姐妹。

在成婚的头一天,兄弟俩双双面向南粤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声哀唤:“阿妈、阿爸,儿子不孝,没得父母的恩准,便自作主张成婚……求父母饶恕儿子的无理无຀孝!”

眼看着时间在一年一年地过去,兄弟俩也有了自己的一儿一女,江家父母也相继去世,可是兄弟俩思乡念父母的心,一天也没有平静,他们在料理了老岳父和老岳母的丧事之后,带着自己的妻儿,回到了大岭山。

儿子们的回归,给这个多年饱受凄风苦雨的易家,带来勃勃生机,在十年的孤苦中ณ挣扎的上官兰儿,终于看到了易家的希望。这一天,上官兰儿带领儿孙,去到已是荒草丛生的香园,在那棵陪伴了易家世世代代的老香树底下,她让儿孙们跟老香树跪下磕头,祈求老香树保佑易家后人平安,保佑易家香业重振。

儿孙们一一祭拜了他们的祖先,上官兰儿这才在丈夫的坟前๩透心透肺地长哭一场,这是她经历那场灭顶之灾之ใ后,第一次放开喉咙地哭嚎……多少的悲伤、多少的凄凉、多少的委屈,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等待和绝望,都从她的哭声里释放出来。

上官兰儿的哭声传遍了大岭山的山峦,声浪及处,树叶在纷纷下落,落叶无声如同雪花飘飞……

两个儿子目睹了落叶的情境,都惊了脸,他们回忆起逃离家乡那一天,回首香园时,亲眼目睹了那棵老香树无຀声垂落树叶时的悲壮情境。

树义和树和将岳父家种植中药材的经验,用在了自己家的香园里,他们把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药根药种——党参、牛七、北芪、金银花、生地,等几十种药材种在山地里,到เ了第二年,令他们没有想到เ的是,这片能ม够使莞香精萃芳香的红土壤,竟然也使中ณ药材也药质精湛。他们把晾晒烘干的药材运到寮步中药市场出售,没有想到一下引来了不少的药商,药商询问中药出自哪里,易家兄弟说:“大岭山。”

药商若有所思点头,说:“那ว里出产莞香,出极品莞香啊!”

兄弟俩听了互相望了一眼,心里涌出阵阵伤感,他们知道,不仅他们莞香人家对莞香难以释怀,但凡经历过焚香的人们,都难以释怀。

上官兰儿自小就是编织草席的能手,她当姑娘时编织的草席,方圆几十里地的人,都知道上官家的女儿编织的草席精致耐用,寻找着来买。上官兰儿重捡几十年前的手艺,教两个儿媳妇编织草席。哪知两个儿媳妇一学就会,编织出各种草席,让上官兰儿满心欢喜。

从此,易家十几口人,就靠着卖中ณ药材和编织草席打发生计。

可是一直埋在上官兰儿心里的那个伤痛,却在日益加深,就是那些仍然埋在黄土中ณ的老树头,到底如何,上官兰儿却一无所知。将近十几年过去,虽然从老树头上长出的新า树,已๐经被那场大火烧毁,可是埋在黄土中的根头,却有着不为人知的香脂ฦ。可是这些香脂是否被大火烧毁,上官兰儿不敢去动这伤心之物。她回忆自己嫁到易家后的几十年,与莞香朝朝暮暮,亲身感受到了莞香带给易家的恩泽、兴旺和无຀尽的灾难,一代又一代的易家男人都因莞香而命运多舛的悲惨结局,令她心碎,令她噩梦连连——令她永远也๣无຀法走出那个ฐ纠缠一生的噩梦——与那个ฐ也是叫着兰儿的女人,纠缠一生的噩梦。

不久,上官兰儿让儿子们将深埋于堂屋中的几大箱女儿香挖出来,打开一看,虽然时过境迁,年深月久,但那些香脂浓郁的女儿香,仍然色润如初ม,香气夺魂,幽幽香气袅绕着易屋……

上官兰儿扶箱长叹,说道:“真是物是人非啊……为ฦ什么易家的女人总把她们的香魂留下,人却不知去了何方แ?”

上官兰儿亲手将这些女儿香,仔细晾晒,精恤拣保存,装ณ入木箱之后,用石蜡将木箱原封封好,放于原来香珠的屋子里。

年岁已高的上官兰儿,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焚香静坐,在这些默含幽香的女儿香的旁้边,目视着盘旋袅绕的香烟,缓缓伸向空中,渐渐散去淡去的情形……那些她曾见过和没有见过的易家的女孩儿们,仿佛都随烟飘然而至,她仿佛听见她们稻息,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她甚至可以在茫茫苍苍的往事烟雾中,看见她的丈夫站在遥远的地方แ,在深情地注视着她……

……

其实树义和树和兄弟俩,虽然身在异乡,可时刻也没有忘记他们家香园里埋藏的香头,当他们重新回到家乡之后,兄弟俩背着阿妈,将剩ທ余的香头拔开看了,他们惊讶地发现,老树根已๐经腐朽,但是腐木中的香脂,却仍然完好,历经风雨不腐不烂,色泽如黑金般浑然沉郁,香气仍然浓郁๗浑厚。他们俩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些埋于地下的,易家最后的一点香脉,取回家去。

儿子们从来不在母亲面前提及莞香的事,他们怕触动这块任然在易家人心里流血的伤疤,他们见母亲每天的焚香祈祷ຕ,知道母亲永远无法放下对莞香的牵挂,对失散亲人的牵挂。

当上官兰儿看到เ两个儿子从香园里抬回来的几大筐莞香时,她发愣了半天,然后伸出的双手,抚摸着浸透了丈夫和易家女儿们血泪的香片,她对儿子说:“你们的父亲在天之灵,该安息了,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