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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下第一床

上官兰儿望着公公的背影,心里有些兀突,心想天刚亮公公就被人叫走,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当她从一片温湿芳香的梦中醒来,发现新房里已经布满了阳光,她睁着幼鹿一般惊讶迷乱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这时就听见存璞的大妗姐说:“哎呀!睇睇新า娘๤的屁股,多宽敞肥大,好生仔呐……”

这一天清晨,接生婆王阿婆在上官家大姑的带领下,走进了上官家的院门,闻到เ香气扑鼻,猛然抬头,发现玉兰树上开满了玉兰花朵,她惊讶地嗅着鼻子,愣怔片刻,然后快步走进产婆的房间,不一会儿就传出婴儿的哭声来。

易天农点头与麦耕打着招呼,让他去屋里坐坐。

再说开香门的绝活又是易天农的爷爷易木鱼๠传下来的,易天农自然要把这种祖传的绝活传教给他唯一的儿子,教他怎样在一棵没有开过香门的莞香树上寻找最佳香口,因为找准了香口,凿开香源,来年就会有香脂从凿开的伤口溢出,伤口年代越久,溢出的香脂就越好,香气就越淳厚。

王先生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可他却自得其乐่,看到有那么多投奔他来的学生,便打趣道:“孔子腊ຘ肉十条,也可有弟子三千,便可教书๰育人;写《聊斋》的蒲松龄,一辈子考不上举人,不也๣当了一辈子的私塾先生吗?我王清和虽无຀做官之命,却有教书育人之ใ才啊!”

阿枝的父母听了邓知恩殷殷恳求,却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已经在半年前将阿枝许给了麦家贵的大儿子麦耕,年底两ä家就要为ฦ这两个ฐ年轻人办婚事。

有一种传说,邓老板莞香船只被截之后,他一时茫然失措,不知道症结出在哪里,可是当他听说清政府无端地将自己收购来的莞香,拱手转交给英国人时,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悲愤之下,悄悄指使一名叫“鹰腿”的武林中人,趁船只还停靠在港口的这天深夜,将满载莞香的七条船放火烧了。

清朝初ม年,这里莞香买卖兴旺,整条街都是莞香铺面和临ภ时摊位。

阿枝知道邓知恩还不认识舅公,赶紧对邓ฑ知恩说:“这就是我们天天念叨的舅公……你看看,他一回来就只顾上唠叨你了。”

阿枝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她明白舅婆的意思,她摇摇头,说:“舅婆,他有救了……舅公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刘郎中家的小院子里种满了中ณ草药,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散发着草药的味道,特别ี是夜色降临的时候,经过一天太阳照晒的大通草、鬼箭羽、夏枯草、五指柑叶、石斛、白饭花、金银花、眼睛草、九节风、罗望子,争相发出浓烈的药气,酽酽地地笼罩着小院。

阿枝的父亲易天农自幼心灵手巧,会木雕,只要给他一根木棍,他就能够雕刻出栩栩如生的活物来。他用香片雕刻十二生肖、花鸟鱼๠虫什么的,雕刻好就让女儿挂在脖子上,女儿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父亲虽不说什么,只是默然地望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儿。但心领ๆ神会的女儿知道父亲赠她香雕,除了疼爱,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让她攒下这些珍贵香片,到出嫁时换嫁妆,换一些出嫁的饰物,比如雕花的木梳、铜镜、?簪花等等。

父亲看他读书๰痴迷,又不思考官,便劝他娶妻生子。

有史记载:“莞人多以香起家,当莞香盛时,发售逾数万金。”“香价与白金等”和“一片万钱”的历史。

仿佛这两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她们的出生,甚至她们的命运,都被冥冥之ใ中的一双手在掌控着,将她们在无形中捏在了一起。

首先,京城那个女人,与上官兰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她们的乳名都叫“兰儿”。前者叫叶赫拉那兰儿,后者叫上官兰儿。一个ฐ出生在京城的一条叫柴火胡同的深巷๕里的一个官宦家;一个ฐ出生在珠三角南粤海ร岸的一个农民家。

她们出生后,都被叫着“兰儿”。

京城的那ว个兰儿16岁那一年,被选为“秀女”进宫,而南粤海ร岸边的那个兰儿,16岁那ว一年嫁到了大岭山易屋。嫁到大岭山易屋的兰儿,出嫁是尊父母之命、媒妁之ใ言,出嫁那天乘坐的是四人抬的花轿,从长安的上官村抬到了大岭山的易屋,婚礼古朴而讲究,简单而热闹,然而,正是这种古老的仪式,便决定了一个女孩儿将来一生的命运。

可是,同样1้6岁就出阁的京城柴火胡同里的那个兰儿,她的情境就完全不同了。这个从一个懵๷懂ฦ无知的女孩儿,演变为宫中秀女,这种转变过程,就费了很大的周折。因为从历史以来,皇宫中的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都是从各旗的旗人女子中ณ挑选出来的,这就是宫廷三年一选的“秀女”。这些参选的女孩儿,第一年选不上,就得待三年之后再选,如果再选不上,就得立马匆匆嫁人了,因为岁月不饶人。参选的秀女们,都是由á各旗选送,选中的秀女一般都是坐各家的骡车或马车进京,因为ฦ秀女们各自的家境不同,坐的车辆就有区别ี,出生于官宦之家的叶赫拉那ว兰儿,自然就是乘๖坐自家的马车去皇宫了。应选的第一天,秀女们从各地赶到京城,由各旗的参领带领着,鱼๠贯衔尾而行,不管是骡车还是马车,车上都都挂着双灯,灯上有“某旗某佐领某某人之女”的标识。日落西山时发车,入夜时分地安门,到达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下车,这一路上的颠簸和热闹,使第一次出远门的兰儿又惊又怕又喜,她心里明白,如果此行被选中,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她的一生便会在那个神๰秘的让她续的皇宫里度过,在她16岁的人生经验中,想象那个深严å壁垒的皇宫里,一定是金玉铺地,珠宝筑墙……想想人这一辈子如果生活在那样一种金碧辉煌的世界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啊?她在车上憧憬着未来,好奇地将头伸出窗外,东张西望之后,她把头缩了回去,因为她只看到了一张张灰头土脸的参领们疲惫的脸,没有表情,只有僵硬的沉默,这给兰儿的想象差距太远了。这时天已经炓尽了,窗外灯光闪烁,各个选送秀女的车辆前๩的双灯都亮着,接着就听见一个ฐ干哑的声音叫道:“进宫!”于是,这些选送的秀女纷纷下车来,排成长队,在宫中ณ太监的引导下,按顺序顺真门,再由太监引入宫中,在御花园里,选送的秀女们五六人一排,供皇上和太后选阅,被看中ณ的秀女,就留下她的名牌,这叫“留แ牌子”,没有被选中的就叫“撂牌子”。经复选后,再度被选中的秀女,有两ä种命运,一是赐予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一是留于宫中,随侍皇帝左ุ右,成为后妃的候选人。然而,叶赫拉那兰儿是幸运的,她被一选和再选都选中ณ,被留แ在皇宫里侍候皇上。这不知道对一个才16岁的女孩儿一生的命运,是福还是灾难。但是这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儿当跨进皇宫的第一步,就在冥冥之中,奠定了一个女人的命运和一段中国历史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痕。这个进宫后的女孩儿,在后来的时光里,如果不是因宫中的日຅子闲极无聊,一个人跑到静怡轩去唱一曲“艳阳天”招来咸帝的话,便不会有后来晚清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和那段历史中,这个女人那庞杂而繁复的人生经历,也更不会有那个女人痴醉于莞香,并把对莞香蛋婪,演绎到เ了那般疯狂的地步,易家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大的灾祸,也不会让易屋里的那ว个女人,心藏郁结而永远不解。

可是,一个ฐ在大岭山的女人,怎么知道京城里的那个女人,由á兰儿到秀女再成为ฦ懿缤,再由懿ງ缤升为懿妃这种复杂的过程,将是怎样在改变着一个女孩儿的内心世界,是怎样在改变着一个女孩儿的人生,然而就是这种复杂多变的经历,使她一踏进宫廷就领略๓到了莞香这种神秘而高贵、却又消魂蚀骨的迷人香味,能ม够使皇权在握的男人神魂颠倒。她常常在烟雾缭绕的香浴中,感受到了一个从秀女到贵妃整个ฐ过程,那讳莫若深的玄机与奥秘——那就是咸丰皇帝对于她身体中所散发出来的那ว种隐秘的、无຀形无影的、却又无不入骨入魂的神๰秘香味痴迷,而使他沉迷香欲不能ม自拔。因为京城里的那个兰儿自幼就从在宫廷当官的祖๢父那ว里得知,广东地区产有人世间最好的香品,而且这些香品都出于东莞大岭山年近300年以上的莞香树。

皇宫中的那个女人,自然是不失时机地把握自己受宠的机会,首先是命广州巡ำ抚张大人亲自派香吏去东莞地区收集香王树,大岭山森林中的莞香王几乎被砍伐一空。这些香王树运回京城后,做成了皇宫中那张“天下第一床”。这张床是在几十吨的香木中,精挑细凿出最好的沉香木做成。后来,这个叫兰儿的女人成了慈禧太后,而且在这张莞香弥漫的皇床上,度过了她48年垂帘听政的政治生涯。

两个同样经历过莞香焚香沐浴一生的女人,虽然生命的开端有着惊人的相同,但在悠悠莞香的熏染中,各自的命运却是那般地不同。

上官兰儿哪里会知道,他们易家的老香树,运到京城之ใ后,那个与她一样被叫着兰儿的女人,已是皇帝ຓ的宠妃,当她看到这么เ多的香气撩人的树木,源源不断地从广东运到京城,满心欢喜的她自然要在咸帝耳边进言,祈求皇上赐予那些从上到下,为ฦ莞香效力的官吏们的升官和嘉奖。接着,上至广州巡抚、下至东莞县令,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都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和提升。一时间,莞香就成了各级官员进贡皇妃皇太后而升官发财的法宝。

接下来,这个痴爱莞香的女人,首先让宫中太监在全国寻找一流的雕刻๑艺人和一流的木匠,于是,一百多名工匠用了三年时间,用了十五吨香木,做成了一张“凤床”。咸丰皇帝在看了这张举世无双的床之后,顿时惊讶得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有想到,人世间还有如此珍奇之木,有如此能工巧匠,将一张床做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咸丰皇帝当即就将这张床命名为“天下第一床”。

这张用了十五吨莞香木,整个床身雕刻了59只凤凰,11条青龙。6根床柱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床顶有只只凤凰飞翔于云彩之中ณ,而床腿、护手、床裙却雕刻着五爪青龙,这都是用整块莞香木板雕刻๑而成。不管是5๓9只凤凰还是1้1条青龙,都是利用了莞香天然的木纹雕刻出花纹,木纹中蕴含着丰富的香脂,香脂浸透于木纹之间,经日月精华的渗透,如云、如烟,飘然似仙,不同年龄的香树,呈现出不同的花纹,各形状的花纹,都显示出高贵悠远的神韵,既有袤远天界的幽深,又有凡俗人间的温馨和亲近。59只凤凰各姿各态,宛如穿行于神渺云端,或伫立于浩瀚烟海,片片羽毛顺其木纹奠然,出脱于鲜ຒ活的质感,仿佛缕缕香气从羽毛里溢出来。11条青龙虽然匍匐于凤凰之下,可因雕刻技艺的精湛,使条条青龙都活灵活现,就连根根龙须的轻轻眨动,也是那么气息可感。

最让拥有这张床的女人感到舒心和满意的是,整个床的各个关键处,没有一钉一卯。她最忌讳坚硬丁卯的东西,因为ฦ她每天都要面对皇宫中辉煌之下的残酷,富贵背后的血腥,生存的空间里处处都布๧满了险钉危卯……她喜欢这种自然和谐的相依相生,她迷恋这来自自然的浑然天成。她的这种喜好,也๣是她作为一个女人,一生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在宫廷中,她是没有秘密的,上有皇帝ຓ,下有太监,身边的事哪里还有一点隐私,惟有这内心的那点喜好,才是她在众目睽睽背后,将自己的身体藏在这张床里面的时候,才有感受自己隐私和秘密的自由á。在这张床上,她尽情地滋养和放纵着自己的秘密和被禁锢的心灵,阵阵的女儿香,使她触摸到身为女儿身的最真实的情感内核。

可就是这么เ一张床,竭尽了一个女人内心对权利的,对物质的强烈,也๣正是在这张床上,完成了身为女人、又为ฦ皇帝的一生的辉煌与悲哀。

拥有这张床的女人,仍然要应付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杀机四伏的皇权争纷,她得竭尽自己从一个从兰儿到เ秀女,由秀女到皇妃的全部ຖ经验和全部聪明和心机,才终达权力巅峰。作为人妻、人母,她权倾一时却年轻丧ç夫、中年丧子。作为大权在握的皇太后,她工以心计,在男人的权力世界里纵横捭阖,作为晚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她不仅要面对世界列ต强的欺凌,更要应付国内摇摇欲坠的破败局面,她心力交瘁,百般挣扎,终也难挽颓势。

然而,正是这张“天下第一床”,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抚,这种来自南海ร岸边的神奇香木,不但令她有了稍许的心定神安,也给于她体味一个ฐ女人的和无助。躺在这张床上,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在皇权斗ç争中无法体味到的轻松。这些神秘的气息,贯穿了她的呼吸,遍布她的身体的每个感觉细胞,往往在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香魂飘逸的女人,她才触摸到自己้作为女儿身最真实的欲求。于是,多少的尖锐伤痛和多少梦幻,都在这幽幽香魂中ณ得到抚慰。

这个与东莞大岭山那个有着同样乳名的女人,在经历了人生78年之后去世,而东莞大岭山那ว个叫兰儿的女人,却活到了106岁才离开人世,不同时间的死亡,却把两个同样香薰一生的女人的命运截然区分开来。

京城皇宫中ณ的女人,在去世之前,做了一件令人泣嘘不已๐的事情,她把一直侍候在身边的老太监李莲英叫到เ身边,对老太监说了一些人间烟火、人之ใ常情的离别话。像慈禧这样一个一生都生活在权利争夺的刀锋险情中的女人,心里是最为的,特别是对生命渐渐的衰败,生命尽头那丝丝缕缕的陨落,她更是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己已๐经到了命尽气断ษ的时光,所以,对这个陪伴了她几十年的老太监,说出了自己้贴心的话。

慈禧说:“我知道,人活一万年最终也๣是个ฐ死,这肉身埋在金子银子堆里,也是要腐烂发臭的……想一想这一生啊,遗憾ย啦!我身为女人却没有享受到作为一个女人,一生的庸常与俗安,什么相夫教子,老来子孙绕膝,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作为一个ฐ女人,却要为了什么社稷江山,耗尽一身女儿骨,费尽了一腔女儿情。我这是女儿身,男ç人魂啊……到死了,那也๣得把女儿魂还给我吧?我怎么也๣得做一回女人吧……我啊,总惦记着从广东东莞进贡的女儿香,我想把女儿香放进我的棺材里,作为我的陪葬,将女儿香放进我的衣袖里……那飘香,是我一生都想的俗念啊。让这种浸透了女儿体香、最有女儿情怀的俗物,伴我下世再做女儿时,不再受人间这番๘苦痛和折磨啦!”

慈禧太后的一席话,让老太监泣嘘悲泪。悲的是男人的泪。是男人对一个ฐ一生未了女儿情的女人而悲的怜惜之泪。

以女儿香陪葬慈禧的这件事,大概ฐ只有这个老太监知道,但是慈禧为什么最终要以女儿香陪伴自己,这个中奥秘,恐怕连这个跟了她一辈子但监,也未必知道的深刻。这自然就成了这个ฐ女人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