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学生冲出教室，像打开了鸡笼，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奔向乒๐乓球台，奔向操场，奔向校门口的小卖部。
李格林从苏珊身后抱住她，把头埋在散发着工业香味的瀑布里，随即抬起头皱了皱眉，说，等找到泉水，你就洗洗头吧。你头发上还有尘世的味道。
她说不上有多么漂亮，但我得承认，她比我的大多数姐妹都漂亮，长得挺有气质的，比我们那个ฐ女老板还有气质。我们老板点儿都不像开夜总会的，我们都说她像个外交官夫人。
乔凤鸣把杨小通拽到身前，摁在屋中央的张板凳上，对那几头因为受惊而愠怒的野兽说：“哥儿几个放心，这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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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看这个犯法？”
陈国庆走过排国槐，有几个男孩在树荫下挖土。经过他们身边时，陈国庆藏在裤兜里的手挑动着玻璃球，清脆的撞击声就像食物的香气样向男孩们飘去。
查无此人
“上礼拜六，我加班加到挺晚的了，到家就放了满满浴ภ缸的水。我脱掉衣服跨进去，有点儿烫，烫烫也好，解乏。我舒舒服服地躺下，闭着眼，享受着热水温暖的包围。过了会儿，我坐起来往身上打浴液，突然看见对面的镜子里，池晃晃悠悠的水，像是块会流动的冰，个只有下半身的人形嵌在冰里。我噌的声蹦起来，镜子里的水面猛然炸开，激烈地撞来撞去，当水面慢慢平静下来，出现了两只透明的靴筒样的东西—我，突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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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时，我的诊室来了个病人。
他告诉我，上周六的晚上洗澡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个ฐ隐形人。尽管有点儿讶异，可我明白，这多半是碰上了位精神病患者。妄想型，临床上最常见的种。
诊断并不难下，因为此时他就坐在我身旁，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并且正在手舞足蹈地描述着他的种种幻想和幻视。
看上去他大概三十几岁，脸色是那ว种贫血患者特有的缺少光泽的白，身材瘦弱修长，头发暗黄，却很浓密。他把两手夹在双腿中间，佝偻着上身，用种急欲揭开谜底的目光望着我，其中还包含着患者对医生那ว种毫无理性的信任。
我把听诊器摘下来，圈圈地缠好，对他说：“可是，你现在就在我眼前啊—我能看见你的衣服你的脸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头发汗津津的，还垂下了绺，你说话的时候，我还能ม看见你的喉结上下—”
我已๐经看出这个病人是无害的，他并非那ว种狂躁型精神病患者，我确定他不会袭击我。因此我决定在下班之前逗逗这个ฐ奇怪的病人。我知道这不大符合医生的职业道德，可我作为ฦ个医生，每天面对各种病人的各种痛苦，说实话这种职业实在无乐趣可言。
有关精神疾病，我只是在三年前，见习那阵子，在精神病医院接触过些，来到这家以心脑แ血管疾病为主ว业的医院后，眼前这人还是第例。此外，让我决定拿此人消เ遣番的原因还有，我的脑袋里残存着好奇因子，在个想象力匮乏็的年代，妄想型精神病患者，绝对是这世上最有想象力的人，远胜那ว些作家导演和编剧。
正要继续说下去，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像调光灯的光线突然暗下去，那ว种满含着信任的眼神正在熄灭。
“你以为ฦ我是精神病，是吗？”他说，“从你的口气，我判断你就是这么เ认为的，你肯定在心里说，‘我遇到เ了个疯子’。”
妄想型患者，多疑而敏感，更确定无疑了。但我没必要激怒他。
“没有，”我立刻否认，“你想多了先生，我不是那ว个意思，我是说，正常人有时也会产生某种幻觉。比如—”
“不用比如了。”他站起来，臀部离开椅子，挺直身体，仿佛在积蓄着什么看不见的能ม量，那双眼渐渐恢复亮度，就像调光灯的光线慢慢亮起来。
“假如我现在就在你眼皮底下隐身，你还会怀疑ທ吗？”他盯着我说。
“那当然不会。”我回答。看来这个游戏即将进入高嘲，这会儿我点儿不急着回家了，我重新坐下，靠在椅子上，抱着肩膀注视着我的病人。
我脸上的严肃和竭力保持的医生对患者的职业性尊重，就快被紧ู张的肌肉挤走了。就快忍不住了，可我还是没笑。但是我肯定，我眼中有几丝笑意被他捕捉到เ了，因此他更决绝地推开椅子，于是，那把椅子被他的愤怒撞开老远，晃了晃，跌倒了。
他有点儿尴尬地看了看我，走过去扶起椅子，搬过来轻轻放在原处，又后撤两ä步站定。由于腿长，他的步幅跨得极大。现在他站在离我两米多的地方，反手就能ม开门，我觉得他接下来要转身离开。
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挡在眼前，像是某种宗教仪式的手势，然后缓缓下移，沿途经过鼻子嘴唇下巴脖ๆ子胸口，这个动作与京剧ຕ里的老生无奈地捋口长髯有几分相似，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我的笑没有持续多久，当他的手抵达小腹时，他的额头眼睛鼻子下巴开始消เ失，接着是整个ฐ颈部和胸部ຖ，就像个ฐ正在迅速融化的冰雕，再然后，那ว大半个身子蓦地踪迹皆无。这个迅捷的消失在我眼中造成了视觉暂留แ，那种影像，就像是抬头直视阳光片刻后再去看个人，眼中的人体就变成个ฐ白得刺眼的人形，失去了五官，仅剩下轮廓，犹如黑白底片上的剪影。
我的天，这个病人确实在我眼前消失了。
说起来有点儿丢â人，作为个医生个无神论者，这时我竟然想到了鬼。此刻我彻底否定了自己刚ธ才的诊断，这个病人绝不是什么精神病患者，莫非是鬼魂？
我被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冲到เ半空，又跌落在座椅上。我毫无知觉地坐在那儿，肢体麻木手脚冰凉。脑袋里空空荡荡，仿佛他不是在我眼前消失，而是在我脑子里逃逸，临走时掏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你现在相信了吧，医生。”个ฐ声音在这个空间中ณ的某个地方响起。
“这回你又该认为我是鬼了吧。”他嘿嘿地笑，笑声飘过来，在我身后停止。股热气吹在我脖子上，我的头发就竖了起来，身体似被无形的弹簧发射出去，撞在桌子上，钢笔墨水瓶处方本体温计摔落地。
似乎只手拉了我把，我勉强站稳，这时候我看到那只手出现，然后是胳ฑ膊肩膀半个头，再然后是另只肩膀胳ฑ膊手，以及另外半个头。
个完整的他站在我身前，那只手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臂。
他的眼中ณ流露出歉意，他松开手，退后步，说：“非常抱歉，我也是没办法，不这样的话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我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他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有些涣散，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合上手掌，又次把两ä只手夹在腿间，局促地说：“看来，医学也无法解释我这种？？病，是吗？”
“你认为这是种病？”我问，“你感觉到哪儿不舒服了吗？”
“那倒没有，”他说，“可你不觉得这有点儿匪夷所思吗？”
“前段时间你有没有被什么เ东西辐射过？”这时候我定了神，恐惧演变为好奇，想起我看过的部ຖ美国片，剧中ณ的主人公被某种元素辐射过之后出现了奇迹，从此可以隐身。“比如什么金属，或者化学物品？”
“从来没有。”他起身在诊室里踱步，“我是个编辑，在家杂志社工作，除了电脑，我没有接触过任何有辐射的东西。”
“电脑？电脑当然不会？？”我想起四维空间这个ฐ我不懂的概念，“也许是，由á于你我都不知道的原因，你进入了四维空间，要不就是你身体的磁场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转过身，冲我笑了笑，是对无知者那种宽容的笑，“那，你能给我做个全身检查吗？我是说，那ว种从头到脚的检查。”
“当然，”我说，“应该检查下，兴许会有什么发现呢。”
我开了各种单子，陪他到三楼ä六楼十七楼，然后再回到诊室，全程亲自陪同，这是我当医生以来从未有过的。
我告诉他检查结果要三天后出来，现在要做的，只能是等待。他跟我告别ี时说：“医生，能ม给我保守秘密吗？我不想成为个怪物。”
我说能能ม能ม，定。临走时我劝他，或许隐形是桩好事，是上帝赐予他的超能力，我甚至都有那么点儿羡慕，总之，我的目的是想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他站在门口，只手搭在把手上，“我跟你不同，我不想拥有什么超能力，只想做个跟所有人样的正常人。”
2
三天后他准时来到我的诊室。这七十二小时，我只做了件事，用尽切办法阻挠自己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儿告诉另个人。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不过想到如此惊天秘密除了当事人仅有我人知道，也就忍住了。可是这几天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到某个人。因为，他是我唯能够谈论这件事的人。
此时，他又坐在我面前了。
他的脸色像这诊室的墙壁，甚至比我身上的白衣还白，跟上次比，人也似乎ๆ消瘦了许多，他坐在那儿，仿佛并没有人坐在那ว儿，只不过是椅子长出了眉眼，或者是被雕刻成了人形。他的眼窝深陷，手指尖和锐利的膝盖有微细的颤动。
“除了有些贫血，你的检查结果完全正常。”我告诉他，“不过贫血也是相对而言的，相对其他人来说你的血色素只是偏低，但还在正常范围之内。”我捏着沓检验报告单递给他。
他摆摆手，说：“这是我意料之中ณ的。”他继续说，“我就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个现象，医学无法解释。”
“看来是这样，”我微微颔首，表示遗憾，“不过任何疾病都有自愈的倾向，甚至是癌症，也许说不定哪天，你就和其他人样了。”
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你太忧虑，”我说，“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这种现象的出现，并没有给你带来身体上的不适，不是吗？相反，我真的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神奇功能，也许你应该高兴才对，真的，我恨不得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着隐形的自己้，潜入院长的办公室，打开他的抽屉，看看他的晋职名单上有没有我。
“羡慕？”从他的脸上我看出了自己过分的兴奋，他把目光移向别处，绞着手指，指关节嘎巴๒嘎巴地响，他说，“你站在镜子前，却看不到เ自己的存在，你还想拥有这种所谓的神奇能力吗？我的感觉只有恐惧和说不出来的厌烦，前天晚上，我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可是于事无补，我站在狼藉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摔落，看着我拉长的影子止不住地战栗，却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投射在碎片里？？”
他讲话时，身体剧ຕ烈抖动，座椅在他身下吱呀呀地呻吟。
“难道，”我问，“难道你对你的这个能力失去控制ๆ了吗？三天前，你可是可以随意地隐身，随意地显形，我亲眼所见啊！”
“你说对了。”他垂下头，双手撑住两腮，那ว缕浸ฤ透汗水的头发垂下来，钟摆似的摇晃，“我被它控制了—”
“它？”
“嗯，它，我不知道它是谁，但我确定我被它控制ๆ了。”他似乎是耗尽了力气才抬起头，然后，整个人就点点消失了，好像块看不见的只能遮挡他身体的幕布缓缓垂下。我的眼前只留下把空椅子。
虽说是第二次目睹，我还是表现出片刻的骇然。“你又？？”我四下寻找着他，我还看了看天花板，然后冲着空气说，“你又消เ失了！”
“是啊，你看，就是这样。”他的声音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发现了个规律，只要我因为ฦ某件事走神儿，就会隐形，等我回过神儿来，我的身体就会出现。可是等它进驻我体内之后，就发生了改变，我越是竭力不去想隐形，这两个ฐ字就偏偏在我大脑中出现，然后我就失去了形体？？这种感觉你永远不会明白，那时我就像堆凌乱的碎块，我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躯干七零八落地躺在四处，可即使我耗尽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把它们聚拢起来。只有当我疲劳到เ了极点，躺在床上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睡着，凌乱的肢体才能重新า聚合。”
他讲述着，出现在我脑แ袋里的，是块磁石，和远处散落的铁ກ屑。
第20章有关存在3๑
“你是想问，我睡着了怎么会知道的是吗？”他的声音说，“每次醒来，我都看到我的躯体，每个部位都完好无缺。所以每次睡醒，就是我这天里心情最好的时候。所以我不停地强迫自己睡觉，只有在睡眠中我才是个整体，我才是安全的。有人说睡眠是深不可测的，有人说人类的梦境是永远无法探知的空间，可我觉得恰恰相反，如今梦对我来说反倒是真实的可以触摸的，而清醒的世界却是虚假的失控的，更像是场总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对着虚无的他说：“可惜，我不是心理医生，所以我可能提不出什么对你有价值的建议。而且，我和你是两个ฐ截然不同的个体，因此，我很难设身处地地体会你的感受。不过我想你可能有兴趣听听我的假设—”
那个ฐ声音还是从我对面的座椅上传来，他仍然在那ว儿。“想，这次我？？相信你是善意的。”
“假如我是你，我想我定不会有你现在的烦恼。”我走到เ他座椅的右侧，为ฦ拉近彼此的距离，在他肩膀的位置我拍了拍，可我的手却触到个冷冰冰的东西，我缩回手—“你碰到了我的耳朵，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