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转过身，默默地走回了房间，关上阳台门。转身的那刻๑，我依然能感到他的目光。原来，人的眼光和其它切的光样，是有热度的。
姐姐玲珑有致地站在房门口，披肩的长发间系着根宽宽的红色发带，嘟起嘴，歪起脑袋，紧皱眉头看着我们。她没戴隐形眼镜，小巧的鼻子上架着副大大的黑色宽边镜框。那副眼镜让我想到เ了木鱼，他家有台同样的激光彩色照片打印机。上回给姐姐买这台打印机，就是木鱼推荐的。
开始总是下着雨3
雨霏
姐姐二十四
我和姐姐同站在医院的急诊室，木鱼躺在张临时病床上，脚抬得高高的，脚๐踝上压着冰袋，紧咬着嘴唇，额头上粒粒的汗珠，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睛里也泪水盈盈，时而轻轻地“哼”几声。
“你疼不疼？”姐姐问。
木鱼咬着嘴唇，看看我们，扭曲的脸上把嘴唇挤出个型，初看像是在哭，仔细看有点像在微笑，再看，还是像在哭。
“疼得好些了吗？”姐姐怜香惜玉地问，“比刚才好些了吧？”
“他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问！”我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她要拍什么“爱情是属于傻瓜的”，还当众拿木鱼开心，也许根本不会出这种事。
“搞不好是骨折。”酷似黑帮大佬的导演很酷地说。会儿功夫，木鱼的脚踝高高肿起，看上去像半个石榴。
奇“怎么搞的，”姐姐冲到เ窗口对护士发起火来，“我们有骨折病人，医生怎么还不来？”
书那ว个护士不阴不阳地回答，“今天好几起车祸，医生都忙着呢。你们再稍微等会吧。”
网“喂，你新来的吧你？！”姐姐狠狠地瞪了她眼，好在这时候周医生来了，周医生是姐姐的干妈，有三个ฐ儿子，度软硬兼施想要姐姐做他家的童养媳。光片显示木鱼果然是粉碎性骨折，需要先住院吊水，等消肿之後动手术。
“为什么เ要动手术呢？”姐姐叫起来，“我小时候骨折，不就是敷了点药嘛。”
“你那是程度很轻的，这个相当严重。”周医生慈祥地说。
“会残废吗？”她问。
“那应该还不至于。”
我们把木鱼送进病房，姐姐很久言不出，突然生起气来，看着我和木鱼，“我不是说叫你们小心点的吗？”她的口气里股火药味。
我和木鱼面面相觑，我正要顶她两句，木鱼开口了，“对，对不起。”他躺在床上，头上还有汗珠，表情比刚才平静了些。
“对不起有什么เ用啊？”姐姐居然不依不饶，“唉，小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这样子我也感到很遗憾ย，但是你的医药费呢，还有假如有什么后果，我是说假如，我们公司是不可能ม负担的，因为你不是我们的员工ื，?如果你父母回来，这点麻烦你跟他们解释清楚，？不过，我们会按照ั惯例付清场地租借费，五百块天，我们借了天半，算两ä天，千块。?”
木鱼看了她会，淡淡地回答，“。”过会，突然问，“你，你多大了？”
姐姐转过头看看我，然后意识到木鱼是问她，愣了下，破天荒老实回答了年龄问题，“二十四。”
木鱼点点头，说，“你很了，了不起。”他的嘴唇翘起，抿出个ฐ有些俏皮的微笑，看上去很卡通。
我和姐姐沿着医院的门厅往外走，她照例边走边听电话，经过急诊室的走廊，我看见个女人扶着张病床在大声地和护士说什么，再仔细看，那是蔡雨霏的小阿姨。
我的心里咯噔下，不由自主朝那ว个方向走了过去。
“小林，赶快去叫你爸爸来！”那个女人看见我，像溺水的人拉到根救命稻草，“我们家雨霏肾衰竭，她又昏倒了！”
那句话像根冷冷的针ฤ扎进我的耳膜，变成股灼热的液体流遍全身，在我真正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飞快地爬上住院部的四层楼ä梯，从病房里把老爸给拉了出来。
“爸，你跟我来！”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推他。
他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金红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半梦半醒中ณ，阳光像是给周围的切镀上了层亮边。我时间分不清那ว是朝阳还是夕阳，而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醒了，总算醒了！”小阿姨激动的声音传来，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小阿姨ถ的眼睛里面布着血丝，声音有些嘶哑，显得很憔悴，“谢天谢地！你已经昏迷天了。小林，你看，她醒过来了！”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เ，可是又无力地闭上了。
“昨天你突然就昏了过去，差点把我吓死。”小阿姨ถ说，然后喂我喝水。
我看看她，使劲地想微笑下，可是整张脸像被什么เ东西定住了，动也动不了。然后我看见了林国栋的脸，在夕阳里有种既ຂ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从张画ฑ片上剪下来的，脱开了周围的切扑面而来。看见他的那刻，我有种高兴到想哭的感觉，仿佛终于确定我还好好活着。
然后林医生来了，关照ั护理事宜，然后对小阿姨ถ说，“你来下。”小阿姨跟着他走出去。屋里就剩ທ下我和林国栋两个人。
林国栋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床边的张凳子上看着我。我想，我的事情，他应该都知道了。
没想到是用这种方แ式让他知道。我听到自己心底里声叹息。有时候，对不熟悉的人，我宁可他们什么เ都不知道，这样他们就不需要怜悯我，而感觉我和他们都样；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别ี人的怜悯，因为怜悯里总有种潜在的优越感，对于病人来说，这是多么残酷的事。
可是他迟早会知道的，何况就是林医生的儿子。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他的眼睛里有种透明见底的哀伤。
“不要紧的。”我对他说。他那么เ如丧ç考嫓地看着我，反而让我觉得有必要安慰他。
他低下头，两ä只手的大拇指交替握着，只拇指抠着另只拇指的指甲盖。过会，他又抬起头看看我，眼睛里红红的，也布着血丝。
又过会，他突然开口了，“我爸说你这么เ年轻，可以考虑肾脏移植。”他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和他爸有些像，又仿佛是在伤风。
我点点头。
“我爸还说，以后你应该开始做血液透析。”
我又点点头。
或许是几乎死过次，这些从前显得那ว么沉重的话，现在听起来有些轻如鸿毛。我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我送个朋友到医院来，正好看到เ你。”
“你那个朋友呢？”
“他脚踝骨折。”他说，然后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说。
他终于对我微笑，像此时的阳光那么เ温暖。
小阿姨和林医生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林医生说“国栋，你回家去吧”，他愣愣地站了回，默默地转过身走了出去，短短的头发根露出微青的头皮。
床头的水瓶里插着束马蹄莲，翠绿的叶面衬托着洁白硕大的花苞。林医生看见我盯着花看，笑了笑，“这是国栋拿来的。”
遥远的两小无猜
小阿姨伸出手摸了摸马蹄莲的花瓣，说，“花是好，就是太娇贵了。”她有点心不在焉，卷曲的头发没有好好整理，随随便便把扎在脑后，脸色干干的，没有了往日的润泽，嘴角露出浅浅的道纹，很累็的样子。
她坐在凳子上，脱下鞋子开始揉脚。林医生问，“昨天你真的在这里坐了夜？”
她看着他，淡淡地笑。
然后，林医生又关照了些事情，我依然有些恍恍惚惚的，唯记得真切的，是他坐在床头，用商量般的口气对我说，“开始做血液透析吧”。他的眼光透过金丝边眼镜，冷静而温和，是医生的眼光，又有点像长辈，让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林国栋身上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但是没有那份职业性的冷淡；他的悲喜目了然。
小阿姨看看我，我也看看她，随后我点了点头。
我想起前天陈朗哥哥打来的个ฐ电话，平时他很少打电话来。他说，“最近我总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你到底好不好？”
我说，“我很好”。
他问，“真的吗？”隔着越洋电话，他的声音出乎意料é的清晰，像是从哪座高高的山顶传来。
我说，“我真的很好。”
“你确信？”
“我确信。”
然而第二天下午我就在家门口晕了过去，幸亏五楼的老爷爷下楼买报纸看见，才叫了救护车把我送进医院。
我想起很远很远之外，陈朗哥哥现在定在梦中吧。我和他从小就有定程度的心灵感应，有时候我在学校里考试不好，那天他琴也练得很差，反过来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弹琴是绝对会挨骂的。但是说来奇怪，每次我们试图弹双重奏，总是以失败告终。
那天他问我，“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说，“除非你也留下来。”
他不再说话，于是我就跟着小阿姨走了。我想，也许我不该那么เ说。
他直以为ฦ我在生气，但我的心里并不怎么怪他，每次我弹琴弹到เ投入的时候，也会有种被音乐深深控制的感觉，不要说陈朗哥哥了，他那ว双手是为ฦ了钢琴而生的，近乎完美的手型，所以他父亲才狠着心从小就戒尺相加。每次想起他，就会有种遥远而温暖的感觉，即使在千山万水之外。
可是我依然思念他。他在电话里说“雨霏，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定要告诉我”，我说“好”，虽然那其实是不可能的。